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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虹不落 第2節

    紀箏手指一顫,想起方才雨中乍見的場景,酒店大廳香檳色的燈光從頭頂落下,她垂睫遮住光線:“沒有。”

    二人上了旋轉樓梯進了宴會廳,主桌上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年輕男人,或奉承或拘謹。

    都是認識的大學同學,見到紀箏進來,頓時全部噤聲。

    當年南大的兩個風云人物,一段戀愛羨煞旁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今這場面,空氣有一瞬的寂靜,眾人尷尬地不出聲,紛紛轉移視線。

    紀箏也沒有想到,她和周司惟如今,會是這樣的情景。

    燈光明亮,空調暖氣舒適,小提琴手拉著婚禮輕柔的音樂,賓客觥籌熱鬧。

    只是,卻不是他們的婚禮。

    她與周司惟,形同陌路。

    第2章 楔子二

    今天婚禮的主人陳之安大學是藝術團的團長,紀箏那時候是藝術團的,和他關系很不錯。

    陳之安人緣好,婚禮來的大學同學不少,分了男女兩桌坐。

    新郎新娘來敬酒,紀箏端著酒杯站起來,笑著說祝福語。

    陳之安看了看旁邊,低聲歉疚道:“我不知道他會來,本來以為他那么忙不會來參加的。”

    “沒什么事,”紀箏笑笑,碰他的杯子:“新婚快樂,大好日子別皺著眉。”

    陳之安見她表情沒什么異樣,想來也六年了,恐怕是自己想多了,松了口氣。

    他們轉向別桌敬酒,紀箏轉身坐下,把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因為喝得太急,嗆到咳嗽了兩聲。

    她從來很少喝酒,更別提這種度數高的白酒,咽下去的同時眼圈都紅了。成嘉嘉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拍拍她背:“箏,你沒事吧,這酒度數高你喝它干嘛?”

    “新郎新娘的敬酒哪有不喝的道理。”紀箏唇角彎出一個弧度,視線落到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他脫掉了外套,白衣黑褲,較之青年時期的冷,時光似乎把他的氣質打磨成了一種懾人的靜,單單是坐在那,就能讓周圍的氣壓全部低下來。

    她收回視線,給自己杯中添滿,纖細的手指晃著玻璃杯中的烈性酒,仰頭慢慢喝盡。

    成嘉嘉攔也沒攔住,按著她的手,看過去又看過來,重重嘆了口氣。

    她撫著紀箏的背,低聲:“六年都沒放下啊?”

    紀箏沉默,笑了一下:“沒有的事,這酒好喝而已。”

    成嘉嘉瞅著她的神情,即便眼前女人這些年瘦了不少,仍然美得驚人,不是那種普通的漂亮,是精致又明艷的,在人群中一眼奪去別人的目光。

    也難怪當年,一整個南大都不可攀的夢中男神周司惟亦甘愿折腰。

    婚禮的氣氛持續熱漲,老同學多年再見,多多少少都三兩聚集著寒暄幾句,有幾個男生喝醉了,互相打趣說當年還曾暗戀過她。

    紀箏也彎彎眉眼,云朵一樣的長發蓬松散落在肩,也不拒絕來找她喝酒的人。

    到最后一桌人都上頭了,反而她面色看起來是最像沒事人的一個。

    宴席結束,眾人三三兩兩勾肩搭背離開。紀箏拿著包去了躺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手,拍拍自己的臉,重重呼出一口氣。

    她從前也是不能喝酒的,酒量都是這些年在倫敦練出來的,倫敦天寒,度數高的熱酒是常備之物。

    周司惟變了,她又何嘗不是?

    紀箏看著鏡中的女人,嘴角逸出一絲苦笑,隨后重整精神走出去。

    婚禮結束已經是下午時分,送走賓客,酒店工作人員來來往往收拾殘局,一副人走樓空之像。

    門口的花架歪了,紀箏順手扶了一把,成嘉嘉隨后從衛生間出來:“你怎么回去。”

    “我打車,”紀箏說:“你男朋友來接你嗎?”

    “他應該快到了,”成嘉嘉看了眼窗外愈來愈大的雨勢:“讓他送你吧。”

    “不用了,”紀箏知道二人的住址離得很遠,幾乎是橫跨了整個南城:“我打車很方便的。”

    成嘉嘉看著她的表情,猜到她可能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上前抱了她一下,才道別離開。

    紀箏撐起來時路上別人送的黑傘,走到路邊,雨下得很大,氣溫比上午又降低了幾度,她裸露著的一截小腿爬上密密麻麻的澀意。

    雨霧綿連,路上車輛稀少,車燈模糊,沒有幾輛出租車。

    風中冷意也越發凜冽,路旁黃色梧桐葉被雨打落一地,幾片飄到她腳邊。

    紀箏低著頭攏衣服,視線里,一輛黑色的車緩緩涉水停在她面前。

    車身流暢,連號車牌叫人記憶深刻。

    黑色的玻璃窗半降,她抬頭,通過重重雨簾看到車內人線條分明的下頜,再往上,黑發半遮的額頭下是漆黑的,在雨天越發顯得冷漠的眉眼。

    他看過來,神情淡漠,嗓音比秋日涼雨還叫人覺得冷:

    “上車。”

    暌違六年,那雙如涼墨一樣的眸子里再不復從前的寵溺與縱容,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冷淡和漠然。

    紀箏握著傘的力道收緊,纖細的骨節泛白,長發在傘下的風中微微揚起,弧形的傘邊緣一圈雨線成簾落下,橫亙在二人之間,仿佛無形的屏障。

    她開口,沒發覺聲音有些冷澀:“不用了。”

    老天不給她面子,剛說完這句話,一陣厲風倏然而至,她手上一個不穩,傘面硬生生被風吹折翻過去,連帶她整個人都踉蹌了幾步,往后退了幾步。

    頭發糊了滿臉,紀箏沒拿住傘,眼睜睜看著它滾到地上,隨著風又轉了幾圈。

    還沒感受到大雨襲身的冷,她面前落下一片陰影,頭頂被黑色的傘遮住。

    周司惟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廓形利落的大衣下寬肩長腿,無論是身高還是氣質都給人過分冷然的壓迫感。

    雨霧沉疴下,他食指上的戒指微微反光。

    他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毫無情緒,聲音淡淡,重復了一遍:“上車。”

    紀箏垂下眸,睫毛顫抖,沉默了一下,跟著他上了車。

    上車之后,上午在雨中給她送傘的那個女人從副駕駛轉過身來,遞給她一條毛巾:“您擦一擦衣服吧,沾雨水了。”

    紀箏勉強一笑,道了聲謝,溫聲說:“叫我紀箏就好。”

    黎漾謹慎地看了自家老板一眼,從包中抽出一張名片:“我叫黎漾。”

    紀箏停下擦拭的動作,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著簡約大氣的公司logo,寫著:

    【風行科技總助:黎漾】

    她想去翻自己的包,又想起什么:“抱歉……我剛回國。”

    黎漾笑笑擺手,又覷了一眼周司惟的神色,見他始終淡淡的沒什么反應,從前座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干凈的杯子和保溫壺,倒了一杯熱水遞過來:“紀小姐,喝點熱水吧以防感冒。”

    紀箏把毛巾鋪在腿上,她今天穿的是半裙,坐下來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踝,干干凈凈的,什么裝飾也沒有。

    周司惟斂去目光,闔上眼。

    紀箏接過水杯,抱在掌心,熱度傳遞,總算讓她凍得冰涼的四肢五骸活絡了過來。

    車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空調運轉的輕微風響,雨聲被完全隔絕在外,只能看到車窗霧蒙蒙的一片來判斷外面的雨勢多大。

    后座寬敞,她和周司惟隔著一小段距離,鼻尖嗅到一點很淡的香氣。

    紀箏分辨不出來那是什么味道,但大約不是香水,沒有人工香精的嗆鼻,而是淡淡的,叫人無端靜下來的味道。

    她一時有些失神,想起從前,從前周司惟身上是干干凈凈的,清冽的氣息,像冬日不化的雪水,又或者是巖深處的冰。

    上車之后,他從頭到尾再沒看過她一眼,仿佛只是隨手幫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不想同她再有任何交集一般。

    外頭的天色因為下雨更暗了幾分,沉沉的仿佛要壓下來一般,車子駛進霓虹路段,紀箏從反光的車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六年光影,誰又再同從前一樣?

    大學她活潑開朗,面對周司惟的冷淡也絲毫不懼。可他那時,絕不會對她這樣漠視,一次次對她心軟,到最后縱容寵溺到了無底線的地步。

    周司惟喜靜,車內沒放音樂,于是這安靜更叫人覺得窒息。

    他始終闔著眼,紀箏余光落在他的側臉上。清峻好看得叫人心悸。

    不怪國內媒體報道他時,總是用各種溢美之詞盛贊,說是無數青年趨之若鶩的偶像。

    不提手段身家,單只這份樣貌,也足夠叫人望塵莫及。

    她收回目光,垂眸盯著杯中浮浮沉沉的水,一點雜質也沒有。

    可又像有一道貫天,橫在他們之間,豎起高墻。

    車輛駛入雨簾中,外面雨勢之大仿佛將城市沒成海洋,一輛輛飛速劃過的車輛如同海底游魚。

    這樣沉寂的氛圍被一陣電話鈴聲打破。

    周司惟接起電話,雖然沒開外放,但在過分安靜的車內,仍然聽得清那頭是道好聽的女聲。

    片刻,他嗓音清淡,問:“在哪?”

    隨后“嗯”了一聲,掛掉電話,吩咐前座司機:“待會先去長景園。”

    黎漾回頭:“是去接衛總嗎?”

    周司惟頓了一下,淡淡應是。

    紀箏垂睫,方才屏幕亮起的時候,余光中她看到了細長指節之下的來電顯示:

    【衛昔】。

    經年已過,想必她已得償所愿。

    紀箏望向窗外的雨,忽然覺得那雨漫進了她心里,淹得她喘不過氣來。

    烈性酒精腐蝕胃部的灼燒感仿佛終于后知后覺涌上來,讓紀箏有一種想嘔吐之感。

    車子在紀家別墅門口停下,她回過神來,將杯子和毛巾都遞還,猶豫了一下道:“多謝你的傘。”

    周司惟側眸,半抬眼皮,眼底無波無瀾。

    紀箏靜了兩秒,按開手包的暗扣,從里面取出白色皮質的女士錢包,摸出幾張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