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23節
冷嫣道:“閣下生意做得這般大,想必消息靈通,可知重玄來的是哪位仙君?” 店主人道:“聽說這回來的是重玄門夏侯掌門親傳弟子?!?/br> 冷嫣回憶了一下,她離開重玄時,夏侯儼有五六個親傳弟子,其中有三個元嬰,經過兩百多年修行想必也都跨入了煉虛之境。 重玄派弟子前來對付冥妖,領頭的必然是煉虛以上,想必人選就在那幾人之中——這兩百年內夏侯儼也許會有新弟子,但重玄選拔內門弟子向來要求金丹以下,兩百年時間能從金丹跨越到煉虛,已算得上天縱奇才。 她在重玄時,同輩弟子中只有小師兄姬玉京有望達成。 夏侯儼那幾個弟子她都了解,只需想辦法接近他們,趁著他們與冥妖交手時在其中一人身上中下傀儡絲,即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神識混入重玄,伺機而動。 最好的人選自然是那領頭之人,重玄門中等級森嚴,尊卑分明,一般弟子很難接觸到上層峰主。此人是夏侯儼親傳弟子,能接觸到重玄上層,行事自然方便許多。 打定了主意,冷嫣又問:“不知冥妖前幾次都在哪一帶出沒?我們今夜要在城中投宿,也好避開些?!?/br> 店主人湊近冷嫣耳邊,壓低聲音道:“凌虛的道長們怕城中sao亂,禁止我們多加議論,不過小的見兩位貴客為人豪爽,就冒險透露一二,換了別人小的才不理會?!?/br> 他頓了頓道:“聽說就在前日,金相閣死了個姑娘,尸身發現的時候,肚子里都被掏空了……” 冷嫣道:“這么說在城中作亂的是只雄妖?!?/br> 店主人道:“雄妖已經鬧得滿城人心惶惶,如果是雌的,小的這鋪子也不開了,連夜卷了鋪蓋逃命要緊。我看兩位年紀應該不大,大約不知道五百年前雌妖出世那場亂子,那才真的嚇人,一整個村子、乃至一整個城的人,一夜之間全沒了,不但尸首找不到,連一絲半縷的魂魄也招不回來……小的還從未聽過有人能從雌妖手底下活下來的……” 冷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卻知道曾有人幸存下來,那便是瓊華元君郗子蘭。 很少有人知道郗子蘭曾葬身雌冥妖腹中,僥幸留下殘魂,連重玄的弟子也不知道,謝爻他們對外只說她受了重傷,在禁地中閉關修養兩百年才復元,除了那幾個人,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復元”其實是借尸還魂。 或許是因她身負所謂的羲和神脈。 店主人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金相閣背后有人,所以出了那么大的事,消息還是壓住了沒傳出來,兩位切記離那金相閣遠遠的……兩位自己知道便是,可千萬別說是小的傳出來的話……” 冷嫣頷首:“我知道,多謝?!?/br> 她正想離去,忽然又想起什么:“這市坊中賣花草種子的鋪子在何處?” 店主人道:“敢問小娘子是要買什么奇花異草的種子?” 冷嫣道:“離朱草?!?/br> 店主人皺眉道:“離朱草倒是很少有人種……兩位可以去常五郎家的花木鋪子瞧瞧,他那兒最多奇花異草,出門左拐,到岔路右拐,穿過五條東西橫街,再左拐走到倒數第二家鋪子,再右拐,往前走到頭就到了……小娘子記住了么?” 冷嫣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嗯?!?/br> 若木打了個呵欠:“累了。” 冷嫣道:“我背你?” 若木瞥了一眼她腰間戳出的一截鐵劍輪廓,嫌棄道:“不了?!?/br> 店主人目送著他們的背影,輕輕搖頭嘆息:“生得這么好看,難怪軟飯硬吃。” 兩人一出店堂,若木便冷哼了一聲。 冷嫣不理會他,他隔了一會兒,又哼了一聲。 冷嫣這才道:“怎么了?” 若木道:“你同那jian商倒有很多話說?!?/br> 冷嫣“嗯”了一聲。 相處有日,若木知道同這凡人置氣就是自討沒趣,他抬手摸了摸狐裘柔軟的出鋒,自己將氣消去一些,硬梆梆地問道:“你要離朱草的種子做什么?” 冷嫣道:“種?!?/br> 若木道:“你種不出來的?!?/br> 他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接著道:“你體內全是死氣,那離朱草本就難活,沾一絲死氣就會枯萎?!?/br> 冷嫣道:“我知道。” 若木道:“明知道種不活還種,那草又沒什么好看?!?/br> 冷嫣道:“我想試試?!?/br> 明知做不到的事非要去做,或許這就是人。 人的許多想法,樹是無法理解的。若木道:“本座懶得管你。”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花燈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猶如星子搖落在河中。 凌州城位于清微界東部洲的西端,坐擁東西部洲最大的港口。這里的市坊不但是整個清微界最繁華的市集,而且是遠離陸地,完全漂浮在水上,數千艘大大小小的樓船首尾相連,便成了一行行店肆。 船與船之間有的以鐵鎖相系,有的以虹橋相連,常常是走著走著,就從這一艘的甲板走到了另一艘的飛廬上。 冷嫣站在皮貨店外的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見舳艫千里,橋燈點點,哪里分得清橫街豎街。 她冷峭如刀鋒的眼睛里難得露出些許茫然無措,幾乎像一個剛剛離開家鄉,初次見識到繁華世界的深山少女。 若木無意間瞥見,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她生前十年在重玄山中,死后便去了歸墟,這的確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祂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抿了抿唇道:“不認得路了吧?” 冷嫣的臉上似乎有羞赧一閃而過,不過只是一瞬間,幾乎讓人疑心自己看錯了。 她狐疑地看著若木:“你認得?” “這是自然,這世上沒有本座不知道的事,”他驕傲地挑了挑下頜,“你跟著本座走就是。” 冷嫣自小不擅長分辨東西南北,初到重玄時在招搖宮都時常迷路,雖然對若木將信將疑,也只能跟著他走。 兩人在無數船只、鐵鎖和虹橋間穿行了近一個時辰,仍然沒有找到那家賣種子的店。 冷嫣道:“時候不早了,找家客館歇息吧。” 若木挑眉道:“你以為本座迷路了?本座只是……想逛逛?!?/br> 冷嫣點點頭:“哦。” 兩人幾乎把整個凌州市坊轉了幾遍,才找到那家店的招牌。 千年來一次次的冥妖潮不斷侵蝕地脈,陰煞霧遍布東西部洲,除了九大宗門和依附它們的小門派之外,靈花靈草已無法生長,有這閑情逸致的人也越來越少。 店中門可羅雀,除了他們以外,只有零星幾個客人。 若木瞧不上自己以外的一切草木,又見那店堂里只點了一盞油燈,昏黃暗淡,便懶得進去,催促冷嫣道:“你快去快回?!?/br> 冷嫣點點頭,一個人走進店堂里。 店主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見客人進來也不殷勤招呼。 冷嫣道:“可有離朱草種子?” 店主人懶懶地抬抬手:“敝店有的都在架子上,要什么勞駕自己找,架子上沒有的老夫也拿不出來。” 不算寬敞的店鋪幾乎被貨架占滿,各種匣子、布袋橫七豎八地堆在貨架上。 冷嫣找了好一會兒,方才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只積滿塵土的木匣子,象牙簽子上的字跡已模糊,依稀能分辨出“離朱草”三個字。 冷嫣正要伸手去拿,卻有一只手從旁伸過來。 與此同時,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師妹,你要的離朱草找到了?!?/br> 冷嫣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人一邊說一邊已將匣子打開,火浣布制成的墊子上放著七顆種子,在昏暗的角落里像是幾點燭光。 冷嫣回過頭,看見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龐,那人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眼尾很深很長,微微上翹,那本是一雙有些驕矜的眼睛,可他神態中卻毫無驕矜之意,坦然而端方,眉宇間有股清雅的書卷氣,若非他身后背著劍,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是個讀書人。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似乎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這塵灰彌漫的角落里還有另一個人。 隨即他歉然地向她一笑:“抱歉,姑娘也想要這離朱草種子么?” 不等她回答,一個身著月白道袍的年輕女子向那年輕修士走來,笑道:“小師兄,還是你會找東西?!?/br> 冷嫣見到這女子,心中莫名生出股熟悉的感覺,怔了怔,方才想起是因為那雙眼睛。她的眼睛和她曾經那具軀殼生得有幾分相似,加上左眼下的淚痣就更像了。 那女子也注意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消失不見。 她溫婉地向冷嫣一笑,禮貌地點點頭,然后轉過頭去,看著匣中似欲燃燒的種子,欣然道:“原來這就是離朱草,我找了好久,多虧小師兄你。一會兒去吃好吃的,我來作東。” 男子道了聲“稍等”,向冷嫣道:“這位姑娘是不是也想買離朱草種子?” 冷嫣搖了搖頭。 卻聽一個清泠泠的聲音道:“陪你兜了那么大個圈子,又在門外吹著冷風等你半日,這會兒又不要了?你不要我還要呢?!?/br> 冷嫣抬起頭,便看見若木虎視眈眈地盯著那陌生劍修手中的匣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劈手去奪。 那劍修不等他來搶,已歉然道:“既是姑娘先來,理當由姑娘先得?!?/br> 他瞥了一眼同伴,只見師妹臉上滿是失落,遲疑了一下道:“只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在下師妹找離朱草的種子找了很久,不知姑娘能否割愛,出讓一顆給在下?” 若木一把將匣子搶過來塞進冷嫣懷里:“她找了三百年,你師妹能有她久?” 他順口胡謅了一個數字,但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由不得人不信。 那劍修顯是個正人君子,立即就信了他的話,慚愧道:“抱歉,是在下失禮?!?/br> 他轉頭對同伴道:“君子不奪人所愛,師妹,我替你去別處找找?!?/br> 那女子難掩低落之情,不過還是順從地點點頭:“小師兄說的對?!?/br> 那劍修溫聲道:“這里還有許多奇花異草的種子,你再挑挑,喜歡什么,師兄替你買?!?/br> 女子開玩笑:“是小師兄你說的,可別怪我不客氣?!?/br> 男子笑道:“只怕沒有你看得上的?!?/br> 那劍修向冷嫣和若木拱拱手,道了聲“失陪”,便與同伴說說笑笑走開了。 冷嫣捧著盒子看著兩人的背影,直到他們走出店門,背影消失在遠處的虹橋上。 “人都走了還盯著看,”若木涼涼地道,“就這么好看?” “沒你好看?!崩滏痰?。 若木輕哼了一聲。 方才他在這凡人女子眼中看到一種陌生的東西,一種樹難以理解的東西,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只是莫名感到不舒服。 好在隨著那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眼中的東西也消失了,她又變回了他熟悉的樣子,雖然很氣人,但讓人安心。 店主人把匣子上的灰揩抹干凈,眼中浮現出淡淡的懷戀:“真稀奇,幾百年也沒有人來買,一下子又有兩個人來搶?!?/br> 他自言自語道:“這東西嬌貴,比一般的靈花靈草更難伺候,費心費力地種出來,也只能開一夜,現在已經沒什么人愿意花這心思啦。統共十四顆,上回賣出去一半,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