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76節
進殿的時候將腰間的佩劍解下扔給了司漠,由宮眷引著入了席,天熙帝似乎心情很好,見裴熠遲來了也沒什么怒氣。 紀禮遠遠的對著裴熠擠眉弄眼,若不是在宮里,只怕他就要喊著拽著要把裴熠拉到自己身邊了,裴熠留心看了一眼,紀禮和霍閑中間正好空了個席。 裴熠走過去的時候霍閑一直沒看他。 裴熠喝著涼茶,說:“你不是常嫌宮里規矩多不愿意來么?今日怎么來了?” 紀禮神秘一笑,說:“那自然是有好玩兒的了。” “什么好玩兒。”裴熠也跟著笑,茶杯在手里轉著,卻陡然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紀禮環顧四周,用只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小聲說:“你就等著看吧。” 紀禮話音剛落,就見天熙帝身邊的李忠義俯身在天熙帝耳邊說了什么,天熙帝先是一愣,然后轉頭看向太后,道:“阿徹說為了今日宮宴,特地請來了羌瓦人排了一支歌舞,母后與朕同賞?” 太后微微抬眸,她梳著高高的發髻,珠玉嵌在發髻上,將她得體的一臺襯托的華貴無比,雖然鬢髻上已經染了銀白,但從那如凝脂一樣的肌膚保養上也能窺見得到年輕時候的倩影,必然是個美人胚子。 太后不緊不慢的說:“阿徹既如此有心,那哀家便與皇上一同欣賞罷。” 羌瓦人與中原人的長相略有些不同,有種異域風情的美,跳起舞來也不似宮里舞姬那般婉約,反而熱情的很,一個媚眼便能勾了魂,倒是新鮮的很。 裴熠并無閑心欣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舞姬手上,趙徹第一次設私宴請他的時候也借著劍舞行刺殺之事,雖說這是在皇宮,有禁軍里里外外的守著,但若真出其不意,拼著魚死網破的心,就很難說了。 不過好在裴熠多慮了,歌舞唱跳結束,直到那些羌瓦人都退下了,也并無異樣。 “果然令人耳目一新呢。”天熙帝眉間盡是笑意,說:“朕還聽說又羌瓦的方術能憑空將人變走,絲毫都找不出痕跡呢。” 太后只是笑了笑,沒說話,就在這時,坐在紀禮下方的齊青忽然開口道:“回稟皇上,確實如此,臣前幾日就大開眼界,至今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連你都想不明白。”天熙帝笑著說:“那想來傳言是真的了。” 這時,趙徹覷了齊青一眼,不屑說道:“羌瓦方術,不過障眼法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們也會。” 天熙帝驚訝道:“哦,這些歌姬舞姬還有這門絕活?” “若陛下想看,臣立刻讓他們準備。” 裴熠隱隱有些不安,卻見在座的人并無異樣,要么與他一樣對此沒什么興趣的,要么和齊青紀禮一樣瞪大眼等著皇上允準的。 天熙帝轉頭對李忠義說:“那便傳旨吧。” 不多時,那群身著奇裝異服的人又折了回來,這回還推著比人還要高的長盒子上來,禁軍見了,立刻抽刀,羌瓦人見狀忙解釋道:“擱下稍安勿躁。”說罷便就要打開,關津立刻上前道:“別動。” 那身材偏瘦的羌瓦人雙手交叉平放在胸前,單膝跪下道:“圣主陛下,這是何意。” 關津走近那比他還要高半個頭的長盒子,用劍挑開盒子上的栓子,“門”便打開了,關津走近檢查了一遍,里頭就是個空盒,并沒有藏什么東西。 “擱下是否需要搜身呢?”那羌瓦人面對這樣的對待心中不忿,可礙于種種原因,只能在口頭上發泄一二。 關津正有此意,聞言就要上前搜身,卻被天熙帝制止了。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裴熠,裴熠出列說:“關大人負責這皇城安危,并無冒犯之意,先生見諒。” 他們只是商隊,并非是羌瓦貴族,剛剛那句話一出,本以為會收拾鋪蓋滾人了,沒想到禮儀之邦的名頭倒是真的讓他在皇族中人的身上見到了。 他朝著裴熠深深鞠了一躬,裴熠施施然回禮,又說:“都說羌瓦方術冠絕,我少年時曾有幸見識過,尤記得每每開始之前,總要有人上前檢查一番,關大人方才也算是檢查過了,不知可有異樣?” 關津一愣,心說,我只檢查了有無違禁品,那么短的時間哪有功夫細細檢查,他為難的看向天熙帝,天熙帝說:“定安侯問你話呢。” 關津猶豫半許,上前道:“啟稟陛下,并無異樣。” 天熙帝粲然一笑,說:“那就開始吧。” * 蕭瓊安被身邊的小侍推出后院,他自上元之后,便成日的將自己關在書房,今日難得讓人推他出門,小侍忙問他:“公子終于肯出來了,今日是端午,熱鬧的很,公子想去哪里。” 蕭瓊安微微喘著氣,靜靜地看了片刻碧落的天穹,說:“許久沒去墨攻坊了,上次給莊先生做的木鳶應該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墨攻坊里有位機關巧將師父叫魯小六,據他們自己說祖上是班輸的后人,真假不得而知,手藝倒是真的好,那木鳶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那木鳶僅有幼隼大小,卻做的跟真的似的,飛在天上尋常人根本分不出真假,且不知機巧大師用了什么法子,它竟飛的比鷹還要高和快。 蕭瓊安到的時候,那木鳶剛巧在長空里巡視完一圈,突兀的出現在蕭瓊安面前,撲棱著那雙近看有些別扭的翅膀。 不久,便從里院走出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撩開散亂的頭發,從縫隙中看見來人,喜出望外的迎上來,用他那并不慈祥的笑容硬是裝出一副長輩樣說:“乖徒,你來看師父了。” 蕭瓊安盯著他那張臟兮兮的臉看了一眼,嫌棄的說:“魯小六,木鳶做好了嗎?” 蕭瓊安好歹也是名門之后,凡是對除了魯小六以外的人都能游刃有余的應對,唯獨在面對這個老頑童的時候,見一次就著他的道一次。 “魯小六雖然嘴上說他沒大沒小,心里卻沒有在意,指著那撲棱翅膀的木鳥說,“若只是送信,它比信鴿要更好使。” 話音剛落,那木鳶便落到他的掌心,他摸著那木鳶的腦袋煞有其事的說:“你師兄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不單是來接你的。” 木鳶咯吱咯吱的扭過頭,恍若未聞。 本來也不是說給木頭聽的。 蕭瓊安無奈的笑了,然后問道:“東西呢?” 魯小六讓小侍在門口等著,親自推蕭瓊安進了里屋,魯小六的屋子不是各種機關巧件,就是堆得到處都是的圖紙,亂的根本不像是人待的地方。 “在里邊呢。”魯小六說著又進了一道門,兩張長凳上放著一口棺材。 準確來書這不算棺材,比棺材略窄,厚度也薄很多,有三面是固定的,其中有一面木板從中間一分為二,就像是一扇門,最關鍵的是豎起來的四角上還嵌著四個活動的木輪,正是羌瓦人表演方術所需要用到的道具。 那些羌瓦方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關進盒子里,能在瞬間讓人憑空消失。 蕭瓊安說:“他們不會發現吧?” “發現?”魯小六擺擺手,嗤笑一聲說:“你也太小看你師父了,我可是......” “班輸后人?”蕭瓊安瞥了他一眼,說:“我何時拜的師?” 魯小六初遇蕭瓊安的時候,他還不是現在這幅樣子,那少年意氣風發,頗有大將之風。魯小六覺得謁都人有眼無珠,竟沒一個看得上他手藝的,就在他餓的兩眼昏花之際這少年看上了他的東西,后來他就是用這些錢在謁都落了腳,再后來喬家出事,他的金主據說也一起斬了,他當時還悄悄給人做了個牌位,也沒想到后來還能再見到。 他也不知道蕭瓊安那幾年經歷了什么,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死里逃生活下來的,他覺得蕭瓊安天資聰慧,便想將這一身的本領傳授于他,只可惜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求著人收徒,人家也不拜師。 “這不重要。”魯小六說:“但你猜的沒錯,我在羌瓦人這些東西上發現了不少端倪。” 蕭瓊安面色一怔說:“是毒嗎?” 魯小六搖頭道:“毒太明顯了,且在宮中,這種宴席太醫必然會隨席,真能見血封喉的毒還無色無味,世上少有。” 說話間蕭瓊安便拳頭一緊,肖想也是。 魯小六說:“為了呈現真實,往往在將人關進去之后會讓人沿著木盒上的窄口用劍刺進去,這些窄口本事經過精心布局的,傷不到人,但我發現這上面的窄口被人動過。” 說話間,魯小六便指給蕭瓊安看,“又明顯封澆的痕跡,重新按照大小在窄口旁邊新開了一道,這樣一來若是利劍刺進去,必然會出人命。” 蕭瓊安不懂各種關竅,但他聽懂了魯小六的話,說:“羌瓦人向來依附大祁,也從未聽過羌瓦與大祁又任何仇怨,他們更是以能進宮為天子表演為榮。” “你那位世子朋友猜的不錯。”魯小六說:“大概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作者有話說: 發現錯章了,清除緩存就行了 第113章 柳敬 與此同時,羌瓦的方士卷起衣袖,打開那木盒的門,對裴熠做了個請的手勢,裴熠正在猶豫,不等天熙帝開口,趙徹便出列說:“侯爺若有疑慮,那我來吧。” 羌瓦人點頭一笑,誰來對他來說都沒有分別,就在趙徹要跨步而上的時候,裴熠說:“無妨,我也想看看,方術奇在哪里。” 天熙帝正要開口,就見裴熠已經大步走了進去。 * “螳螂捕蟬。”蕭瓊安說,“都想做那只螳螂。” 魯小六不以為意的說:“你想說你是黃雀在后?” 蕭瓊安不知在想什么,靜靜地看了片刻說:“你這木鳶能飛進皇宮嗎?” 魯小六說:“你想干嘛?” 蕭瓊安轉過目光,不知是不是錯覺,魯小六竟然有片刻覺得他眼里閃過一瞬即逝的亮光。 蕭瓊安毫不掩飾道:“想知道皇宮今日會發生什么。” 魯小六一直都知道蕭瓊安的本事,竟不知道他在皇宮也有人,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說:“皇帝可真難當。” 蕭瓊安道:“我沒打算弒君。” “那也可怕。”魯小六眉目一挑,將木鳶擱在他膝蓋上,說:“給你給你,就當是先替莊先生驗驗貨。” * 霍閑坐在席間,那些翩翩起舞的羌瓦美人和精彩絕倫的方術并不能吸引他的目光,他側著身子,和紀禮說話,視線卻片刻不離的注視著那緊閉的木盒。 那日韓通說趙同安忽然性情大變他就覺得有些不安,事后派人暗查,發現那些羌瓦人果然如韓通所言經常出入趙王府,還因此得了不少賞錢,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霍閑便將此事告知了蕭瓊安,謁都有不少商鋪酒樓背后都是他布下的暗樁,宮中的事他無法插手,除了那道宮門就游刃有余多了,像這樣的小事,不日便能發現其中的貓膩。 起初蕭瓊安曾懷疑是趙王與羌瓦人合謀,可后來發現羌瓦人對此并不知情,羌瓦人目的單純,趙王只不過是想借他們的手行事,如此一來,即便東窗事發,他也能將此事推至羌瓦人身上,把自己撇干凈。 正是洞察到這一點蕭瓊安才讓魯小六出的手。 但誰也沒想到這場端午盛宴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裴熠,就在羌瓦人打開木盒,給眾人展示自己那鬼斧神工般的魔盒能將人憑空變走之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高臺上的木盒不知何故忽然發出一聲巨響,木盒在瞬間四分五裂,隨著一陣白煙消散,裴熠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在座的一眾皇室貴族皆是一愣,那群羌瓦人也懵住了,當即嚇得面如紙色,心說這下別說銀子了,說不定還要送命。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天熙帝身旁布菜的小太監一聲驚呼,只見他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這聲驚呼太過突兀,天熙帝驚魂未定,而坐在他左側的霍燕燕也失手打翻了一碗翡翠珍珠湯圓,天熙帝還來不及反應,霍燕燕便應聲而倒,與那布菜的小太監一先一后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在瞬間變色,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關津,他將腰間的佩刀瞬間拔起,金屬撞出琳瑯的聲響,他雙目炯異,命令道:“有刺客,護駕——” 禁軍的侍衛一聽刺客,皆系數拔刀,將大殿圍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霍燕燕被天熙帝擁在懷里,天熙帝聲嘶力竭的朝人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聞訊而來的太醫當場給霍燕燕把了脈,在天熙帝的期許里,痛心疾首的搖了搖頭,說:“貴妃中毒已深,恐怕是不成了。” 天熙帝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惶恐,他看著周圍同樣震驚的一群人,抱著只存一息的霍燕燕,在這恐慌里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太后在芝蘭姑姑的攙扶下,撥開人群,上前指著那碗被打翻的翡翠珍珠湯圓,對太醫說:“快,快看是不是這碗里面有毒?” 她緩緩俯下身來,看著霍燕燕發黑的嘴唇,以及掛著血跡的嘴角,說:“來人,快把貴妃扶到內殿。”說著便握住天熙帝的手,關心道:“皇兒何恙?” 天熙帝抱著霍燕燕不撒手,霍閑已經來到御前,他對天熙帝說,“皇上,臣送貴妃到內殿。” 霍燕燕聽見霍閑的聲音,眼皮微微動了動,天熙帝見狀忙說:“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