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53節
霍閑臉色一變,盯著盒內的東西,道:“加獨?” 從裴熠的神情里他確信這就是加獨,他當那日裴熠只是隨口一說,他來謁都半年,連半點影跡都查不到。這東西當年在雁南的出現和消失都是有預謀的,這事查起來猶如大海撈針。 倒不是不相信裴熠不會盡力,只是在他看來,此事實在是太難辦成了。 “不知這個謝禮,世子可還滿意?” 霍閑拿近了看,“滿意,加獨上一次出現你才多大?” 裴熠聽懂了他的意思,加獨沒有在謁都周邊的城鎮出現過,要不是身邊跟了個秋白,裴熠也難辨認。 “秋大夫說,就這一顆,就能在頃刻之間要了數十人的性命,我倒不信......”說著就要伸手去拿,不料剛碰到木盒手指就被霍閑捉住,他將木盒收回,說:“別碰。” 毒性如何,他太清楚了,年幼的時候,白瑾就是死于加獨之下。雖然記憶幽遠,遠到他幾乎想不起白瑾的樣子,但他記得白瑾臨去之前抱著他的時候,顫抖的雙手和痛苦的嘶吼,那個畫面太清晰了,以至于那些撕心裂肺的聲音往后數十年還時常在他夢里重現,驚的他午夜夢醒總是輾轉難再眠。 裴熠這才察覺到霍閑的手有些顫抖,眼眸中充斥著些復雜的情愫,白瑾的事裴熠是知道的,那像是霍閑渾噩外表現不能觸及的逆鱗,轉瞬之間裴熠就反手握住他,也不再同他調侃,而是安慰似的放緩了語調,說:“原想抄了韓顯的私庫后,讓你自己去查,可在謁都你既無官職傍身也無朝臣依靠,王佑仁是個地方官,雁南世子在謁都因貴妃還有人覬覦三分,離了謁都可就沒人買賬。” 裴熠難得不邀功,霍閑問他:“說的輕巧,你許了他什么?” 王佑年比韓顯謹慎,他知道離謁都越近,也就離死神越近,他寧愿在越州做個芝麻官也不愿意和韓顯沆瀣一氣,尤其是韓顯出事后,他更是茶飯不思,半個月老了十歲,他有他的懼。 “命。”裴熠說:“他與韓顯交往甚密,韓顯人頭落地,他連個整覺都睡不好。” 霍閑聞言便垂眸一笑。細細想來恐嚇人確實像是裴熠能干出來的事。 只是裴熠說的輕巧,王佑仁自出生便沒碰過家中產業,更遑論早就被祖父擯棄的藥材生意,他是真不知道,只在入仕之前偶聽家人抱怨過,說祖父放著如日中天的藥材不做,突然改做絲帛的生意,全因當時一位朝廷的大官。 那大官的便是當年前往雁南監察官的齊世廣和李茂宗。 當年他們奉命前往雁南,卻在到訪雁南不久就遇上王妃薨世,死于劇毒之下。這事在當時并不難查,但凡雁南王有心,白瑾都不會死不瞑目。 下毒的人特意留了證據指向戍西,那是借機收服雁南給那草包王爺擺的一局,可千算萬算都沒想到,雁南王對于王妃被害一事根本無心細查,雁南王雖蠢但他知道謁都對雁南的野心,他用一個女人的性命和自己的草包換來了雁南的平安,所以王妃死后他縱情享樂。權利的爭奪與他無關,他只要在有生之年不帶遺憾走,至于是遺臭萬年還是名垂千古,他都無所謂。 洞察到雁南王無心權位,下毒的人迅速將自己留在雁南的痕跡擦除,在明明有機會翻出真相的時候陰差陽錯就這么錯過了。以至于過了十幾年,到底是李茂宗還是齊世廣,霍閑再想查清,卻橫生了道道險坎。 千算萬算,jian商遺算,王家聽之任之哪能連條后路都不留給自己呢,王佑仁不知道的,家族里總有其他人知道。 裴熠說:“王家幾十條人命都在這一顆藥上,本就不是什么鐵骨錚錚的好漢,經不住嚇的。我許他們一族此生平安,這買賣怎么算他們都不虧。”說著裴熠看向霍閑,語調一轉:“侯爺還是頭一次為自己以外的事這般上心,不知可否博得美人一笑?” 他看著霍閑語氣不覺又輕佻起來。 霍閑囅然而笑,眼波里似乎含著情意,在昏暗的光線里,像藏著終年不散的大霧,朦朧又深情。 或許裴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要讓他如何償還。 霍閑看著他,虛虛抬手,順著他的眉眼滑到下頜,裴熠由他的手掌在自己臉上放肆,湊近給他碰。 “沒少費功夫吧?” 裴熠從不跟他客氣,直言道:“確實花了點時間。” 霍閑看著他,“難怪都瘦了。” 他的手剛要收回,卻被裴熠一把抓住,摁在自己的臉頰上,眼尾一挑,說:“你不來看我,我自然是想。” 他真是個情場里的高手,心驚rou跳的情話張口就來,輕佻之余還能讓人感受到他說的纏綿繾綣,夾雜著些許曖昧和情意,連投射出來的目光都帶著明目張膽的欲/望。 霍閑摸到了他的脊骨,的確瘦了,上一次摸起來還沒有這么明顯,他拍了拍裴熠的背,說:“哪里?” 他說這話的時候給人一種在挑逗的錯覺,仿佛是在問,哪里想的,而這話不能深思,一旦深思便帶著急于證明的意味在其中。 話剛說完,裴熠便俯身傾了下去,他的臂膀結實,撈過霍閑顯得不費力氣,攔路的椅子背碰翻在地,霍閑掛在他身上,說:“放開。” 他嘴上說著放開,卻不掙扎,任由裴熠把他抱到榻上,放到柔軟的被褥里。 他背上起了汗,有些難忍濕濡,剛要開口,唇上就被一片溫熱覆蓋。 作者有話說: 明天雙更!大家有多余的海星打賞點兒? 第75章 長弓 天將亮未亮,晨起時濃霧還未散,霍閑從屋里出來時司漠正在院里打拳。 他有晨起練拳的習慣,無論寒暑。見著霍閑立刻轉頭對修竹說:“你真是料事如神,侯爺果然揍了世子一頓,定然是對他昨日亂傳消息的懲罰,造誰的謠不好,咱們侯爺那是馬背上的硬漢,他哪里是我們侯爺的對手。”他邊說邊看向霍閑,頗有些得意:“你看他身上的傷口,遮都遮不住。” 修竹聞言不經意一瞥,正好和霍閑四目相對,司漠還在喋喋不休的猜測兩人動手的細節,聽的修竹有些許尷尬,急忙扯開話題:“我看侯爺是該娶位夫人回來了。” 修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司漠聽不明白,他瞪著眼問:“你的意思是說......侯爺有了夫人管束夜里就沒空訓人......謝大哥我覺得你這個主意不錯。” 修竹輕咳了一聲,尷尬道:“......你怎么會這么理解?” 司漠抱胸低頭若有所思,“這么看來,以后我也會少些責備。” * 柳州賑災貪污一案終是在年節前塵埃落定,從接到旨意開始,周逢俍調了協審的官員,此案細節都記錄在冊,他只是走個過場,不過短短數日,便將判刑,案件涉及的其余官員有十來人,多數為韓顯同窗,這些人家產悉數被抄沒,全都以流刑放逐。 天熙帝對此案結果頗為滿意,他滿意不僅是刑部把這樁案子辦的妥當,婁廷玉因受牽連一病不起,連牢房都還沒來得及進,便撒手人寰。天熙帝在太后開口前提拔了新任的吏部侍郎,是李璟的學生,雖然是匆忙上任,卻也恭謹勤勉,性格倒是和李璟由七分相似, 自禁足之后,裴熠倒是真過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許多往日三不五時都要給侯府遞名帖的權貴因此事尚無定音怕被牽連,侯府竟難得的安靜。 年節將至,吳嬸依照往年在禹州的習俗,早早的備了些做禹州小吃的用材,原想著等到除夕當日在動手,可近來侯府的人哥哥清閑,司漠除了晨昏連連拳腳,竟對吳嬸的廚房打起了主意,在差點燒了廚房之后竟也能做出能入口的東西來。 他端著剛從蒸籠拿出來的糕點,到前院邀功,碰上正從書房出來的裴熠,跑上前到:“侯爺,你嘗嘗?” 裴熠猶豫了片刻,從中挑了一塊賣相好看的,嘗了嘗后說:“是還不錯,芙蓉糕都能做了,吳嬸怕是要樂壞了。” 司漠頗有些驕傲,得裴熠當年一句夸獎可不容易,他一時得意忘形,說:“還有栗子糕和春花餅,等夫人過門了,每天夜宵我都給你們做。” “夫人?”裴熠將剩下的半塊又丟了回去,眼神銳利的看著司漠說:“哪來的夫人?” 察覺帶口誤,司漠迅速低下頭想跑卻被裴熠揪住后領,“跑什么,誰說我要娶夫人了?” 司漠毫不猶豫的出賣了修竹,縮著脖頸吞吞吐吐的說:“是謝大哥說的,他說侯爺娶了夫人夜里就沒空訓人。” 裴熠捏著他的后領,繞到他跟前問:“訓人?我何時在夜里訓人?” 司漠扭了幾下,仍舊沒擺脫怕裴熠的束縛,將那日清晨所見如實坦白,末了還把自己撇的干干凈凈說:“是謝大哥說你要娶夫人,我才去問的吳嬸。” 聞言裴熠便松手,司漠“啊”一聲,這才拍著胸口心說,得虧急中生智,正要開溜,卻又被裴熠攔住。 兩人身高相差甚遠,司漠悄悄的抬眼偷看,裴熠輕咳了一聲,視線卻并不看司漠,而是越過他,落在他身后那顆只剩枯枝的青梅樹上,說:“你......都同吳嬸問出了些什么?” “就娶夫人的事啊。”司漠順著他的視線回首,“吳嬸說侯爺身份貴重,和普通人不一樣,依照三書六禮,從納采開始,納采就是侯爺你提親后,開始備禮去求娶夫人,禮要是雁,吳嬸說了,雁是忠貞的鳥,然后就是......” 司漠話音未落,就叫人打斷,修竹遠遠聽見司漠喋喋不休的說什么宴,又見他手里拿著芙蓉糕,以為他這是閑出新花樣,又在向裴熠討什么宴席,便笑問:“什么宴?” 說曹cao曹cao到,司漠適才把事情推到修竹身上,眼下他忽然出現,司漠不免有些心虛。裴熠看向修竹說:“聽說你要幫我娶位夫人回來?” 修竹一聽裴熠這話,又見司漠的慫樣,當下便明白了始末,他笑笑說:“小孩子胡說什么,也不看看侯府都什么光景了,哪有人把閨女往火坑里推。” 裴熠氣笑了,他抬腳往回走,他不說話,這兩人便跟在兩側,桌上的茶水被換上了新的,他伸手,那杯子居然是涼的。 “都說人走茶涼,本候這還沒走茶就開始涼了。”裴熠將茶盞一擱,話音方落就聽到門口的動靜,爽朗的笑聲由遠而近:“外面都翻天了,你這里倒是清凈。” 來人熟門熟路,連引路的下人都被他稟退了,只見來人著一身繡金華服,袖口處鑲繡卷積祥云,腰間掛著一枚剔透的玲瓏和田玉,甚是貴氣。 裴熠光聽這架勢便知道是誰,“奉旨享幾日清福罷了,侯府如今門可羅雀,你倒張揚。” “這才顯示真心,平日阿諛奉承的多了,哪個敢此時上門。”紀禮背著手,自覺在拿了塊糕點,剛丟進嘴里就里忙吐了出來,立刻皺眉道:“雖然禁足,倒也不必如此寒顫,怎么這種東西也拿的出來?” 司漠臉憋得通紅,也不說話,紀禮便說:“好在我今日就是來給你送好東西的。” 說罷手一揮,一直在門外的下人便依次進門,將食盒奉上,紀禮繞到司漠身邊,搭著他的肩:“糧記最新出的,我可是從昨夜就讓人排隊了,這才買到這四盒,都在這了。” 司漠扒開他的手,毫不客氣的說:“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雖不清楚如今朝局如何,但四十萬軍餉只得了個禁足的懲罰,他便知道,天熙帝會確保裴熠無虞,有皇上撐腰,他擔心也是多余。 如司漠所言,他搓了搓手,說:“聽說表哥在柳州帶回一件寶貝,不知我能不能看一看?” 探清來意,裴熠便翹腿仰坐在椅子上,他單手搭在扶手上,手指似有若無的敲擊著椅背,半晌后才說:“聽說,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修竹和裴熠對視一眼,說:“謁都還有誰比齊公子對兵器更感興趣。” 日前是齊青無意中提起來的,說起兵器,齊青對他說:“聽聞韓顯不僅有無數名家畫作,還愛收集寶刀寶劍,定安侯是武將,他在柳州辦差定然見過,刀劍不是金銀珠寶,又不算賄賂。” 紀禮不以為然,齊青急道:“好兄弟,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韓顯確實有這么個寶庫,只是里頭放的多是些用金器朱玉鍛造的“刀劍”用以蠱惑外人的,并非齊青說的寶刀寶劍,不過這“刀劍”寶庫中確實有那么一件真品,韓顯不懂真假,只是覺得這東西看著威武便放在其中,裴熠沒費什么功夫就得到了。 他聽出紀禮來意,便吩咐司漠去庫房將東西拿過來,不多時,司漠便取來一把長弓遞給裴熠。 “刀劍沒有,長弓倒是有一把。”裴熠說:“確實從柳州帶回來的。” 紀禮自己也有一把弓,但那時騎兵用的弓,輕巧靈便,當初裴熠在裴府百步穿楊用的便是那把,可眼前這把卻要大得多。 紀禮挪不開眼,著迷的來回打量,裴熠一眼便看出紀禮動了心。 “試試如何。” 紀禮接過弓箭,搭弦、拉弓,比他用的那把完全不同。 裴熠看著他說:“若是喜歡,就送你了。” 自然喜歡,紀禮細細觀察起來,覺得似曾相識,司漠道:“侯爺,這可是靈寶弓。” 司漠的話提醒了紀禮,他在齊青哪里就見過和這把有八分相似的靈寶弓,只是分量不同,眼下這把要比齊青那把重上一倍。 “靈寶弓?” 紀禮想起當時齊青向他說起自己那把是尋了很久才尋到的一位弓箭大師,讓他依照兵器圖上的記載仿制的,盡管是仿制,但齊青仍舊視如珍寶,他沒想到如今這把真得居然落在裴熠手里。 紀禮驚訝道:“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這是飛將軍那把靈寶弓?” “你倒是識貨。”司漠噘著嘴略顯不滿,“這么好的寶貝,侯爺連想都沒想就給你了。” “你功夫比我好,用什么兵器都能防身。”紀禮順勢拉起弓,費勁地說:“表哥......你說是不是。” “回去有的是時間練。”裴熠說。 紀禮手心滲著汗,緊握在手中,說:“這么好的弓,表哥真要給我?” 他說的寶貝,在裴熠看來卻是平常,靈寶弓固然是上品,但對戰將而言,號弓不如利箭,紀禮的優勢在于雙臂的勁道,這把弓最是適合,假以時日多加訓練,他便能駕馭。 東西送了,裴熠問他:“你方才說外面翻天了,是怎么回事?” “哦......就柳州貪污賑災款一案如今傳的沸沸揚揚,定安侯禁足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都在說皇上為了皇家顏面為了保有軍功在身的定安侯對此事絕口不提,而韓顯一事張貼于街市之后也并未詳述其余相關人員的罪責。”說到此處紀禮不由得皺起了眉,“坊間甚至有說,定安侯仗著自己的皇室中人,以權謀私攬財。” 他不確定這樣的話裴熠是否有聽到過,斟酌著小心翼翼的看著裴熠,卻見他神色起伏并不大,于是才大著膽子繼續道:“這件事,表哥打算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