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35節(jié)
“你要拿什么?我?guī)湍恪!毙拗褚鈺剿难凵瘢吹人_口,便跟了過去。 “第三排第四個抽屜里有一個黑色的瓶子,你幫我拿出來。”蕭瓊安拿不著也不逞強,索性使喚起來。 修竹依言在抽屜里翻找了一遍,少頃便拿出一個黑色的瓷瓶,問道:“是這個么?” “是。”蕭瓊安笑起來,他接過黑瓷瓶,又翻出手邊的木盒,修竹看著他從木盒里拿出一節(jié)竹簽,竹簽的一頭裹著浸了藥的棉布。 “名醫(yī)調(diào)的。”蕭瓊安說:“怎么回回見你總要帶傷。” “習(xí)武之人便是在刀槍劍戟里摸過來的。”修竹抬手摸了摸自己下頜上的傷口,說:“這點傷算什么。” 蕭瓊安沒說話,打開瓷瓶,用竹簽沾了些白色的藥膏,修竹見狀便蹲下迎上去,可嘴里卻說,“你這該不會是什么毒藥吧?” “謝公子有做什么讓我下毒藥的事么?”蕭瓊安說著便湊近小心的涂上去。 “難說。”修竹感覺傷口處傳來冰涼的感覺,還挺舒服的,“我都跟了你幾個月了,什么都沒查到,說明你身份肯定特殊,不能為外人所知,這還不足以讓你下毒?” “我一個開酒樓的商人,還是個身有殘疾的。”蕭瓊安抬了他的下巴,說:“哪里特殊。再者,你也不過受人之托,況且定安侯也不是隨意亂殺無辜良民的人吧?” “你怎知定安侯是什么樣的人。”修竹的下巴被他太高,他便仰起頭,流水般分明的線條便落入他眼里。 “想知道便知道了。”他擦完藥,拿起案幾上的手帕擦了手,將瓷瓶遞給修竹,說:“擦上三日便往后便不會留疤。” 修竹接過瓷瓶毫不在意的說:“我一個武人,留不留疤有什么打緊。” * 裴熠回到侯府的時候,府里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休息了,院里除了燈籠的火光,只有他臥房隔壁還掌著燈,他走到內(nèi)院的時候,司漠迎上來,邊走邊往他后頭看:“修竹怎么沒回來?難道被紀禮留下來教功夫去了?” “去拜訪蕭瓊安了。”裴熠邊解領(lǐng)口的披風(fēng)邊說。 “他可真倔。”司漠說:“往日侯爺讓他查的人不出三五天便能查出來,蕭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這么難查?害的修竹這么半夜還要辦差。” “辦差?”裴熠蹙起眉,脫了占了露水的披風(fēng),跨進院門說:“別反倒讓人辦了他的差。”就在司漠一臉疑問的時候,他又說:“就你一人?” 司漠疑惑更深了,沉思片刻說:“嗯吶,吳嬸燒完水我就讓她去休息了,李伯天黑前回去陪孫子了,還有石大哥.......” “誰問你他們了?”裴熠將披風(fēng)扔給司漠,頭也不回的進了門。 司漠站在門外,費勁的抓著腦袋,大聲問:“侯爺問的是世子嗎?” 話音未落,他就聽見門被“哐”的一聲從里面關(guān)上,然后從門里傳來讓司漠絕望的聲音:“今晚把詩經(jīng)抄十遍,不抄完不準(zhǔn)睡覺。” “侯爺,我去練功行不行?” “二十遍......” 司漠:“十遍,我這就去......” 第44章 劫難(四) 裴熠跑了一天,到了這會兒本有些困意,想著去浴堂洗個澡便回來休息,可待他換上一身干凈的衣裳從浴堂出來的時候,困意也被洗去了大半。 戍西的探子已經(jīng)深入皇城,這絕非好事,太后與皇上分庭抗禮,他這手握軍權(quán)的定安侯首當(dāng)其沖,雁南世子表里不一縱橫謁都權(quán)貴紙上,一樁縱火案牽扯出順德年間武庫舊案。 這些事,每一件都足以動搖大祁根本,他盤腿坐在榻上,桌上鋪著宣旨,墨香味從硯臺里飄出來。 他隨手翻開父親的手札,這本手札裴熠一直放在定安侯府,里面記載的是高叔稚親手繪的一本兵器譜,許多兵器都是根據(jù)他在戰(zhàn)場上實戰(zhàn)經(jīng)驗下來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修改的,修改之處則標(biāo)記了改良之后的優(yōu)點和適用戰(zhàn)形。 每一張圖上的畫都是高叔稚在尸山血海里拼出來的,他看著這本手札,仿佛能看見年輕的將軍在燈下苦思冥想,一點一點回憶那些慘不忍睹的戰(zhàn)場。 高叔稚曾說裴熠注定要成為將軍,可是他自己卻是個天生的將軍。 他無聲的看著空白的宣紙,看向案幾上閃爍的燭火,他抬起手,看見籠在燈火里自己手上因拿刀而生出的薄繭。 * 門從外面被人敲響,裴熠以為是修竹回來了,只說了聲進來便也沒有抬頭。 直到人影映在了眼底,也沒聽見修竹的聲音,他抬首看見霍閑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你這什么表情?這么晚你以為是誰?”霍閑在案幾前方繞了幾步,端詳著裴熠,笑著問。 裴熠下意識地掃了一眼窗邊,木窗嚴嚴實實的關(guān)著,他并不喜歡仰著頭與人說話,只抬眸看了一眼便又垂首繼續(xù)翻著手札,腳卻勾了把椅子在霍閑旁邊。 裴熠的發(fā)梢還未干透,青絲垂在肩上映上了一層濕濡的痕跡,霍閑覷了一眼,想起那一晚他們被人追殺至藥廬過夜。 裴熠微挑了眉,待霍閑落座了他才合上書,說:“沒誰。” 霍閑看見那手札一角印著高叔稚的私印,便知道這東西是手工編撰的,他要抬手去翻,裴熠并未阻止。 從前霍閑在季淄的住所見過類似的手札,但這本相比季淄的那本草圖要詳細的多。 季淄醉心武學(xué)之道,訪宗師,踏名川,少時學(xué)了一身本事,改良兵器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霍閑很長一段時間都與他生活在一起,對這些自然也略懂皮毛。 他往后翻了幾頁,幾乎都是適用于不同戰(zhàn)役,能取長補短的精良兵器,傳言中飛虎軍是一支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除了自身的功夫和排兵布陣,稱手的兵器也是對戰(zhàn)的關(guān)鍵。他們大抵就是用這些改良過的兵器,一次次讓戍西人聞風(fēng)喪膽的。 “你對兵器也有興趣?”裴熠順著霍閑翻書的手掃了一眼,說:“這可是個手藝活兒。” “好玩兒的東西我都有興趣。”霍閑幾不可查的看了裴熠一眼,脫口而出:“我不像個手藝人?” “不像,這東西好玩兒?”裴熠重復(fù)這話中有話的一句,看向他翻停的一頁,指著手札中的圖案說,“這種槍,適合騎兵,自上而下,能輕易的挑了對方的咽喉,槍頭的刃有六個面,槍桿處有暗格,最適合以少對多。”他說到這里便看了霍閑一眼,“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誰的謀略足,誰才是贏家。” 霍閑微微側(cè)目,“自然,令尊叫人敬佩。” 他并不是敷衍,季淄同他說起過高叔稚,在他還尚未出生之際,高叔稚就是大祁最有名的戰(zhàn)將,只是再有名的戰(zhàn)將也是人,是人就終有一死。將軍死在戰(zhàn)場是榮耀,可季淄與他說的時候是望著天邊透紅的晚霞,長長的談了一口氣,那時的霍閑便已看懂季淄眼里流露的惋惜。 “這種兵器只有老手藝人才能鍛造,對于以打鐵為營生的上虞人來說并不難吧?”霍閑說,“縱觀史書記載,兵敗原因無非幾點,用人不當(dāng),錯殺良將,此一。糧草不擠,軍士無以果腹,此二。君主聽讒,臨時詔回大軍,此三。另外天時地利人和也尤為重要。” 裴熠一頓,問道:“你說什么?” 霍閑不言棄其他,繼續(xù)道:“說來高老將軍文才武略,他用人定然是十分謹慎的,但再謹慎的人也防不住小人詭計,錯殺良將倒不太可能,可難免被人蒙蔽,此疑點暫且擱下。”霍閑說著便將裴熠手邊的茶水倒了些在硯臺上磨了磨,順手拿起筆沾上點墨在宣紙上勾了個圈。 “至于糧草,大祁自開國以來,便大力提倡農(nóng)耕,順德年間糧產(chǎn)頗豐,糧草對于飛虎軍來說,定然是充足的,再者,先帝并非昏庸之輩,斷然不會在臨戰(zhàn)之際收兵。脈嶺關(guān)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當(dāng)年脈嶺關(guān)一戰(zhàn)正值隆冬時節(jié),無論是天時地利飛虎軍都占盡了,可結(jié)局卻是敗的,這是為何?” 霍閑挑起嘴角,他已經(jīng)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赤城坦白了,這便是他說的投誠。毫無保留的潛入這場無聲的暗涌里,然后站在了裴熠這一邊。 “人和。”裴熠倏的抬起眼。 當(dāng)年飛虎軍幾乎慘絕,剩下活著的也早已經(jīng)隱姓埋名過上了普通的生活。 “飛虎軍兵敗脈嶺關(guān)后仍在朝中任職,且步步升遷的......”裴熠說:“關(guān)津和聶通。”想到他們,裴熠的眸中難掩喜色,這兩個人就像是一個全新的突破口,在裴熠苦尋良久之后終于露出一點鋒芒。 霍閑順著他的話在紙上寫下兩個名字,“武魁遴選在即,他們必定是要伴圣駕左右的,侯爺與他們同朝為官,且武將不比文人,若是有心試探,必不會太難。”說到這里霍閑閣下筆。 “你這話得罪了多少武將。”裴熠眼眸里流露出不屑,他雖自幼熟讀詩書禮樂,孔孟之道也銘記于心,但身為禹州軍的將領(lǐng),他打心里沒有覺得自己是文人。 霍閑隨之一笑,看著他說:“下一次武魁遴選在三年后,紀禮這般苦練下去,定能奪魁。” “武選落了,還有春闈。”裴熠毫不避諱的說:“他若有心想入朝,何妨文官還是武將。” “他是想入朝,還是想入禹州軍,侯爺不知道?” 第45章 劫難(五) 城外的紅楓在葭月的幾場涼雨后驟然映紅了半個謁都,早晚間乘轎捻的官員人手都拿著暖爐,霜白取代寒露,有了初冬的跡象。 武魁最后一輪那日正值旭陽高照,似是受近來這股浩蕩之氣的感染,天熙帝氣色尚佳,他身著明黃色長袍,袍上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袍角那洶涌的金色波濤下,衣袖被秋風(fēng)吹著高高揚起。 狀元樓的平臺在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籌備完畢,工部的人辦事利落,不僅將平臺搭建的足夠?qū)掗煟瑖脚_還搭建了一圈供權(quán)貴們起坐的棚子。 天熙帝乘著龍輦,左右都是禁軍的人,其余負責(zé)人是巡防營和兵部臨時調(diào)遣的部分士兵。 前三場紀禮都不在,他交了牌子,便隨裴熠同往坐席。 “巡防營一向是統(tǒng)管謁都巡防要務(wù)的,兵部的人湊什么熱鬧。”司漠跟在他們后面,問:“侯爺,這么多人哪個是兵部尚書?” “相由心生。”紀禮提著長袍,踩上臺階,轉(zhuǎn)身笑說:“文官與武將的差距除了朝服帽冠,從面相上也能看出七八分。” 這話裴熠從前也說過,卻不像是紀禮會說的,聞言司漠詫異的看了紀禮一眼,倒是沒看出他和平時有什么不同。 裴熠像是沒聽見紀禮的話,“還記得不羨仙曾死過一名戍西女細作么?” 司漠摸不清主子這話的意思,猶豫著點點頭,緊跟在裴熠身后側(cè)。 裴熠便繼續(xù)說:“她死了,這件事此后便也沒了動靜?” 說起這件事,有此疑問的不止一人,大祁有個不受三法司管束的督離院,許多案子便是皇上讓耿東派人秘密去辦的。而且這件事關(guān)系挽月公主的名聲,當(dāng)時太后也有意松口,是以后來這案子才悄無聲息的沒了動靜。 “聽說這案子不是轉(zhuǎn)交督離院了么。” “不是聽說。”紀禮糾正司漠,“這案子早就結(jié)案了,不然真的叫外邦人混進皇城,到天子腳下作亂,那還得了。” “你又知道了?”司漠斜著眼看了過去,眼神里頗有少年人的不服。 “我當(dāng)然知道了。”紀禮難得見司漠在裴熠以外的事情上處下風(fēng),立刻就來了興致,“別的不敢說,消息肯定比你來得快。” 司漠捏緊拳頭。 “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裴熠也忍不住問他。 裴崇元久不上朝這些事他不會知曉,即便知道也斷不會同紀禮訴說,而紀禮那幫紈绔好友,裴熠一想,雖然張揚好勝,卻不至于拿朝廷的要事當(dāng)做談資。 “月前趙徹在不羨仙醉酒說的,他那日喝的高興,便說不羨仙如今能開門做生意,怎么也要給他磕頭,要不是他們家,不羨仙早就關(guān)門了。”紀禮轉(zhuǎn)頭看向裴熠,疑惑片刻后才瞇起眼說:“我沒跟你說過嗎?” 裴熠朝高臺上的人群看了一眼,終于走到了自己的坐席上。 紀禮今日格外聒噪,還欲要將趙徹醉酒后的窘態(tài)也一并形容了,忽然看見裴熠賀司漠齊齊的看向他,當(dāng)即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你小小年紀還去妓院喝酒?”司漠說:“你父親就沒打斷你的腿。”說著便垂眸直勾勾的看向紀禮的雙腿。 “我沒喝酒。” 司漠說:“那也是妓院。” 不羨仙號稱謁都仙居,除了美酒佳肴,還有賽天仙般的人兒,司漠雖不曾至,但上次出事的時候,聽石峰說過一回,所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紀禮當(dāng)即解釋道:“我沒......” 沒找姑娘廝混,他大概是想解釋,但他也知道這解釋有些蒼白,所以剛開口就止住了,“沒什么?”司漠見他狗急跳墻的樣子語氣更甚:“反正你就是去了。” “你閉嘴......” 霍閑同齊青一起隨后也上了臺階,剛抬腳,便聽見上頭紀禮聒噪的聲音,他同齊青相視一笑,這幾個月紀禮甚少出門,他們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不免又回到半年前一起蹴鞠賽馬,喝酒比劍的日子。 “世子可算準(zhǔn)時了一回。”趙徹也跟上來了,他翹著嘴角,帶著些許諷刺的意味,看向霍閑說:“怎么都搬去了侯府還是跟不上侯爺?shù)哪_程?” 顯然趙徹一直就在霍閑后頭,知道霍閑并沒有和裴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