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29節
待他看清后,十分后悔自己扶了這一把,司漠趕緊上前問:“jiejie沒事吧?” 她正是日前被派來伺候裴熠的丫鬟,說是貼身伺候,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裴熠這幾日日日都天不亮就出門,天黑才回來,一來是府中近日多出的不速之客,二來也是躲她們去的。 皇上賜的人,退不掉,送不走,除了躲裴熠一時并未想到更好的方法。 “侯爺恕罪,奴婢一時大意,沖撞了侯爺。”她行了禮,便要迎上去,司漠見狀趕緊讓開,生怕波及到自己。 裴熠一連退了好幾步,這人既不是敵人也不是男人,怎么著似乎都不對。 正頭疼之際,看見院門口立著個人。 霍閑側身倚著門,在昏晝里看著他,醉意明顯,猶如待宰的羔羊。晚霞漸漸收起,涼風拂曉,他的衣袍便隨風鼓動了些。 “侯爺......”身旁的女子輕換了一聲,她是少見的美人,不是宮里隨處可見的那些丫鬟,一顰一笑皆透著女子的嬌弱。 可,美人在骨不在皮。 眼前兩人在這秋景里便是這句話最好的詮釋。 許是為了散熱,霍閑的領口處有著明顯的凌亂,頸側還有些許紅色的抓痕,一眼看過去,便能想象一出匪夷所思的情/色畫面。 鬼迷心竅了,裴熠拇指稍稍發力。 這人站著不動似乎都在說,你怎么不過來扶我一把。 “奴婢弄濕了侯爺衣袖,這就替侯爺更換。”女使走近一步,欲要動手,裴熠先一步越過她,朝霍閑走過去。 霍閑偏過頭看他,似乎方才那出戲他已然看了許久了,正等著下文就被人發現了,他沒有半點偷看被現場抓住的自覺,越發笑的過分。 “司漠,找秋大夫抓服醒酒的藥,世子身體不適,今日晚飯,送到我房里來。”說罷便橫跨一步,直接將霍閑一把扛起,徑直朝臥房而去。 司漠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丫鬟問他:“剛......剛剛那個人......是侯爺么?” 司漠望著人影消失的地方瞪大眼珠,說:“是.....是吧。” “他......他們......”丫鬟結結巴巴的不知該說什么,想了想才說:“難怪侯爺不讓我們近身伺候。” “咳咳......”司漠回過神來,昂著腦袋,背手說:“你知道......就好,以后沒事少......少在侯爺跟前晃。” 說罷便去找偏院的秋白,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囑咐她,道:“世子可兇得很。” 霍閑被人丟進榻上才醒過神方才發生了什么,他被人倒扛著,本就暈眩的腦袋,徹底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在他腹部翻攪。 “看的過癮么?”裴熠脫了濕袍,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你真把侯府當成你世子府了?” 霍閑撐著木塌,等到心里的那股惡心的感覺隱退了下去,才說:“你是怪我回來晚了?” 裴熠捏著杯子,目光不自覺被那幾道抓痕吸引。 “下回我早些回來啊,侯府門規森嚴,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霍閑不在意的說:“你當著下人的面,不怕引起非議?” “看來你沒醉。”裴熠松開茶盞,走近他,可鋪面而來的酒香味卻甚是濃郁,裴熠皺著眉,腳搭在木塌上,撐著手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說:“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他抬手捏著霍閑的下巴,“你不妨劃下道,以免惹來無妄之災。” 裴熠并未使力,霍閑偏開頭,便掙開了他,“你這么厲害,看不出來嗎?”他酒后的紅潮退了,面色泛白,說:“許久沒見謝公子了,有人擔心他。” 裴熠神色一凜,握拳道:“你真是個不怕死的。” “你很在意他?”霍閑道:“他不就是個侍衛么?還是......” 裴熠看著他,他卻不說了,叫人猜不透他想說什么。修竹身份太過危險,他在謁都行走,裴熠多將事物交與司漠,并無人注意到他,偏偏叫霍閑起了疑心。 “你在查蕭瓊安。”裴熠的眼神猶如獵豹,死死地盯著他,明明他跑不掉,裴熠卻萬分留意。 “我查他做什么?”霍閑詫異的說:“既非達官,亦非權貴。” 他唇角干澀,起了皺,見裴熠攔著不讓,便說:“我能喝水么?” 裴熠腳沒動,伸手撈起自己剛喝剩的半杯水遞給霍閑,霍閑大概是口渴的緊,一口飲盡。 “不夠。” 裴熠皺著眉又給他倒了一杯。 干裂的唇沾了水便又飽滿了,霍閑微微仰起頭,他這樣看裴熠,帶著一種仰望的姿態,可是他說的話卻像是站在高處。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被丫鬟弄濕的衣袖連著里衣也有些潮,貼在他的皮膚上十分不舒服,裴熠沒說話,只是用了一聲極度輕蔑的笑聲代替了答案。 霍閑眉目一挑,聳了聳肩,說:“日久見人心。”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裴熠收了腳,與霍閑拉開了一段距離。 “侯爺。”秋白帶著藥箱,見門未關,想著方才司漠緊張的模樣便直接進了門。 然而進了門就看見這么一幕。 世子臉色泛白,坐在木榻上衣袍凌亂,而侯爺則是衣衫不整的站在橫榻前,秋白心里犯怵,三人面面相覷,沒人作聲,他看看裴熠又看看霍閑。 世子脖子上那紅痕是怎么回事........ 侯爺怎么還動起手了,也太粗暴了...... 世子也是好脾性,這都不生氣...... “看,讓我看看。” 司漠只說了侯爺叫他趕緊去看看世子,卻也沒說是什么毛病,他這一來,一目了然。 秋白放下藥箱,裴熠便進去翻了見干凈的衣袍套上,他方才注意力都在霍閑身上,忘了自己進屋就脫了衣服,這會多少也有些尷尬,裴熠本意是隨口那么一說,誰知司漠醒酒藥沒抓來,倒是把秋白搬過來了,可人都來了,他只好強裝鎮定,說:“你看吧。” 秋白撥開霍閑脖頸,說:“只是少許疹子,涂上藥,兩日便會消退。”他從藥箱里拿出一個精致的藥瓶,然后才說:“煩請世子伸手。” 秋白已經擺好了脈枕,霍閑遲疑了一下,說:“不用了。” 秋白自幼學醫,知道不愿診脈的人大概是出于什么原因,思索了一番便說:“世子放心,只是尋常診脈。” 霍閑身體藏著毒,這種毒尋常的大夫看不出來,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說:“真不用,不過是多喝了幾杯酒。” 酒后更要注意,不看怎么開藥方。 秋白眉頭一皺,看向裴熠。 “診脈而已,你怕什么?”裴熠說:“醫者講究望聞問切,秋大夫看什么問什么你就答什么。” 霍閑一愣,心里泛起了嘀咕,秋白明顯誤會了,裴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裝的。 他裝作沒聽見,遲遲不動,秋白卻犯了難。 裴熠心頭那股無名火又被倏的點燃,他二話不說一把上前握住霍閑的手臂,將袖口向上一翻,那節瓷白的手腕便被迫搭在脈枕上,“診” 裴熠看著他,話卻是對秋大夫說的 秋白一愣。 房中寂靜無聲,霍閑垂在長袖下的左手握著拳,目光一直追隨秋白的表情,心中已是驚濤,這種變化叫他陡然生出一種強烈想要躲避的欲望。 霍閑在這一刻想起師父季淄的話。 “古醫書記載,虎骨印是世間奇毒,巫醫以人體為器,煉虎骨為引,以此在體內種毒,凡是中此毒者,脈息微弱,似久病之相,每冬至夜臨,心腹之內,如有萬物噬咬。這種蠱毒會在人皮膚上留下印記,中毒者的時間越久,印記越深,待它通體呈黑,便死在體內,化成黑血融進人體,蠱死便是人死。” 季淄說:“世上的醫者千千萬萬,能解此蠱毒者不足一二。” 季緇傾盡前半生所學,才將他送到大祁,“你要記住,千萬不可讓人知道這種毒還尚在,在你身上。” 那時候,霍閑還不是特別明白,難道不是讓別人知道了,才又更多的機會解開它么? 良久之后,秋白才松開手,“并無大礙,就是脈象有些亂。” 霍閑唇角一勾,還未開口便又見秋大夫皺起眉:“世子從前是否受過什么傷?” 霍閑一愣,剛沉下去的心又浮上來,但那只是稍縱即逝的變化,并未被察覺,他從容的說:“沒有。” 秋白的本事裴熠從不懷疑,霍閑的回答太過從容,以至于反倒令人生疑。 “那就奇怪了。”秋白說:“世子脈象比常人要弱的多,像是久病未愈造成的。”他略思索了片刻,重復著又問了一遍:“真沒受傷么?” 被兩個人四只眼睛看著,霍閑有些無處遁形,他說:“真有什么,還能瞞得住秋大夫妙手?”他看向裴熠:“侯爺不信,不如讓秋大夫再診診,診出來,我也好對癥下藥。” 他這么說,便自覺的卷起衣袖,大大方方的將手伸了出來。 “這......”秋白有些尷尬,他收起脈枕,道:“待我回去翻翻醫書,興許能查出什么。” 秋白行了禮,提著藥箱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繼續不要臉的跪求大家的海星。 第37章 糾葛(七) 桌上是秋白留下來的藥瓶,裴熠伸手扒開瓶口紅色的木塞,一步步走到木塌面前才停下來,他抬腳勾了一把椅子過來。 “獺髓。”裴熠坐在椅子上,嗅了嗅瓶口,說:“秋大夫這是把你當成了宮里的貴妃了。” 霍閑沒說話,抬手將凌亂的衣領重新理好,裴熠就這么看著他,明明他是在整理,看著卻總感覺那人的動作像是在寬衣解帶。 “好看么?”霍閑說:“還是,你想知道什么?” 他這么說話還帶著笑,可裴熠卻沒什么表情。 他的那種逼視讓人望而生畏,霍閑便轉過頭,望著窗外。 良久之后裴熠才冷淡的說:“我以前見過你。” 不是似乎見過,也不是問他是不是見過,裴熠說的篤定,那是一個嗅覺一流的飛將對自己判斷的堅信,這種熟悉的感覺沖破層層迷霧,擊潰了他由來已久的疑慮。 “沒喝就醉了。”霍閑一哂,剛要抬腿下榻,卻被裴熠攔腳擋住。 “沒有就說沒有,跑什么。”裴熠眼角一挑,那冷淡的審視頓時化作玩味的調侃,他摩挲著藥瓶:“秋大夫留了這么好的藥,不用可惜了。” 霍閑聞言正要伸手接,裴熠卻不妨讓開,“自己哪能看得見。” 裴熠沒讓他拿到藥瓶,卻抬手挑了他的下巴,拇指抵在他的下頜上迫使他偏開頭。 領口下露出大片的肌膚,紅色的抓痕明顯,一半藏在衣領里,一半敞露。 藥膏貼著肌膚,不時傷口處便傳來一陣灼熱感,霍閑下意識地因為這不適后仰了半步,豈料裴熠手勁卻大,捏著他的肩說:“別動,否則我稍一用力,你這脖子可就斷了。” 霍閑好笑,這種唬小孩的威脅在他看來毫無攻擊性可言,索性昂著頭,說:“我惜命,脖子在你手里,你想問什么便問。” 裴熠看著他,忽的想起幼年時母親生忌的時候,父親曾帶著他去陵墓前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