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 第16節
“有事說事。”裴熠不在與他嬉笑,拾了一塊干的帕子遞給他:“深夜來我家是為了顯擺?” 霍閑擦了手,笑著說:“我那點家當在侯爺面前有什么可顯擺的,我只不過碰巧知道了點侯爺可能想知道的事,這不就緊著送消息來了。” 裴熠看了他幾眼,眉眼藏鋒,卻笑作一挑,“我想知道什么,你倒清楚?” 霍閑微微偏頭,笑容依舊滿面春風,從容不羈的說:“侯爺不必如此看我,外頭雨下的大,閑不住的人自然淋的著。” 裴熠說:“雁南王十句話常作一句話說了去,倒生出你這樣九曲回腸的兒子。” 霍閑對著他笑:“我當你是夸我了。” 樣的閑話,霍閑怕是能說上一夜,裴熠不應他的話,便單刀直入:“夸不夸且再說,你來時有人跟著,所以你冒險要送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霍閑也收起了玩笑,說:“京兆府尹多半將罪責扣在那些罪奴身上,到時候以侯爺早些年在雁南平息戰亂后追責為由加上一頂為報私仇的帽子也算是蓋棺定論了,可那日在席上出現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侯爺就沒有疑心過?” “蕭……” “蕭瓊安。”霍閑說:“侯爺是否從未想過。” 裴熠陷入了沉默,要說從未想過卻也不曾,只是那日蕭瓊安只說了兩句話便離開了,況且還是個不能行走的廢人,他能做什么? “不能行走的是腳,腦子可清醒得很。”霍閑似乎料想到了他在想什么,說:“況且,你又怎知他是真瘸還是假瘸?” “他有何不妥?”裴熠猶豫了片刻,又倏地松了口氣,“想必他祖宗十八代都已經翻出來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霍閑忽而笑到:“他是孤兒,恐怕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祖宗十八代是誰,他來歷不明,卻在謁都經營這樣一家酒樓,要說背后無人,憑他這般文弱之姿,你信么?” 裴熠以為他能說出怎樣一番有理有據的話來,聽了半天,卻是他以貌取人的看法,當即有些好笑道:“你看人是只看臉的?” “如果加上金縷衣和霓裳閣呢?”霍閑桃眸側輾,似云淡風輕道:“可還覺得正常么?” “你是說……”裴熠也側眸道:“謁都最大的曲館,酒樓,舞坊,系出他一人之手?” 霍閑沉吟片刻,笑說:“是” 看著霍閑胸有成竹的樣子,裴熠神情忽而就松散了些,“那又如何?” “如何?”霍閑道:“侯爺不在意,就當我多余走一遭,庭外瓢潑如注,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霍閑笑著笑容悠長深遠,似乎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抱的是欣賞之姿,欲要離開之際,倏而聽見裴熠說:“你同我說這些,不只是因為看在紀禮的面上吧?” 霍閑腳下一頓,背對著裴熠,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斂了笑,轉回身說:“你非要追究為什么,我倒是可以給你幾個合適的理由。當時有人想我下水,你不是也清楚么?再說我這個人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難道不是我來侯府一趟的理由。” 裴熠有些怔忡,眼看著霍閑的背影與屋外的暮色漸漸融合,油紙傘上的雨珠濺開,像盛開在深淵里無人問津的一叢酴蘼花。 這個人太過招搖,太過引人探究了些,貌俊之人不可怕,可當一個人聰明超越了他本就異于常人的外貌,那便是危險。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還在嗎,留個爪。我回來更新了,順便求一波海星 第20章 升職(十) 天熙帝靠在龍椅上,伺候的內宦試了藥便說:“陛下,近來您憂思過盛,太后特命御膳房備了藥膳,您吃一點兒?” 天熙帝揉了太陽xue,稍稍一頓,只用了兩口便聽到外間又動靜,他示意內宦擱下藥膳,說:“是何人?” 內宦俯下身,輕聲道:“陛下,是耿掌院,奴才方才見耿掌院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 “嗯,那讓他進來吧。”天熙帝似是無奈的揮揮手,覷了內宦一眼。 “你們,還有你們,先出去伺候。”內宦約摸三十來歲,名叫李忠義,只比那龍椅上坐著的人大不了幾歲,卻眼明心亮,待耿東進了殿,他細心的將門合上,便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候著。 耿東體態雄健,身材高壯,在三軍中頗有氣勢,朝中文臣武將都對他避而敬之,他身居高位,卻不自驕,與李忠義錯身而過的時候,竟少見的與他點頭招呼。 李忠義跟在天熙帝身邊呆的久了,長了一雙通透覷事的眼睛,見著耿東依照禮數與他見禮。 殿內肅然寂靜,只有耿東的腳步聲,天熙帝側仰在龍椅上,慢慢的睜開眼。 四下無人,耿東雙目微凝,跪拜道:“臣已將那日相關的所有人都詢了一遍,未見端倪。” 天熙帝坐姿慵怠,似是早有所察覺,“不必再查了,京兆府辦案向來以權衡二字當先,這事連著定安侯,他怕不會輕易接受京兆府的定案。” “皇上圣明。”耿東說:“屬下這就撤了玉樓的人,給定安侯騰出地方。” “你雖是替朕辦案,但到底也事關天下事,柳州水災,這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去一趟。”說罷便從龍案上拾了令牌,走到耿東身旁道:“記住,暗訪即可。” 耿東接了牌子若無其事的出了殿。 司漠天亮的時候才從外頭回來,灰頭土臉的一身的泥,見著裴熠將壓抑了一路的怨氣全倒了出來。 “侯爺你根本不知道,世子的侍衛多可惡。”司漠接過濕巾胡亂的抹了一把臉,“我都亮明身份了,他說他也是侍衛,都是替主子辦事,誰也不比誰高一頭。” “聽聽這是人話嗎?我是飛虎軍出身的,他一個跑腿的居然跟我說平等。”司漠猛地將手里的濕巾扔到水盆里,端著水盆的丫鬟手里不穩,嚇得差點撒了水,干完活趕緊退了出去。 “所以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回來了?”裴熠似乎并不在意他當著下人的面沒個尊卑,司漠年紀還小,且嘴上要點強平素不犯錯他也不責備。 “我跟他打了一架。”司漠說:“他也沒討到好處,比我還狼狽。”想到這里他又樂了,他的喜悲簡單,只浮于表面。 裴熠讓人去給他拿一身干凈衣服,這幾日連著下雨,好容易放晴,玉樓的案子已經結了,處置榜文張貼在大街小巷,這事起俞市坊,是個人盡皆知的事兒,不公開難以平息。 司漠將榜文遞給裴熠,說:“皇上可真慣著,明眼人都知道這事不簡單,這樣草草結案,枉顧侯爺在戰場浴血。” “慎言”裴熠出口制止,“朝廷有朝廷的平衡,怎會因我而打破。”裴熠鋪開榜文,眉宇附上一層深幽,似是心灰意冷道:“況且這是太后和皇上的圣裁,天下人滿意,朝中百官滿意,便是了。” 聽到裴熠這樣說,饒是向來對裴熠的話言出必聽的司漠也有些不滿,“那老侯爺呢?也是為了給他們交代嗎?他可是皇上,怎可......” “司漠。”裴熠出手制止司漠呼之欲出的話,“這里是謁都,不是禹州,你一句話就能送了命。” “侯爺......” “這是皇城,繁華的表象下藏著多少兇險。”裴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雙眸猝然一緊,露出鮮有的痛苦之色,“你先去弄干凈,往后不要再與世子府的人起沖突。” 司漠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忤逆,張了張嘴,最終只得點點頭。 司漠出門的時候遇上了修竹,他連叫了三四聲對方都跟沒聽見似的,悶頭與他錯身而過,裴熠聽了動靜,提著袍子出門。 “查的怎么樣了?”裴熠抬眸問他。 “蕭瓊安在謁都并無親朋,早年間是從外鄉來的,但沒人知道是哪個外鄉,我反復查了他身邊的人,并未查出他與朝廷有何牽連,侯爺......”修竹神色一頓,說“我們會不會尋錯了方向?” “應當不會,霍閑沒必要那這個節外生枝。他在謁都就當真沒有任何一個依靠的人?”裴熠還是不信,那日見蕭瓊安,雖只是匆匆一面,但那人氣質出塵,絕非一般的市井商人,他雖身殘,卻雙目澄澈,帶著一股子凜然正氣,看一個人,能從他的神色里看出端倪,裴熠斷定自己不會錯看。 “沒有 .....”修竹頓了頓又說:“哦,對了,他與莊先生似乎相識,得了名畫典藏便會著人送到掬水月,但,也就是泛泛之交。” “莊先生?”裴熠忽然想起他那一身凜然氣質為何熟悉了,那分明是他幼時聽莊策講書之時的模樣。 “還聽說他最近得了關外孤本,大抵會著人送到掬水月。侯爺是否要去一趟?”修竹試探著問。 他有什么心思瞞不過裴熠,當下裴熠便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反問,“你想去見莊先生?” “我......”被裴熠一眼看穿心思后,修竹有些尷尬。 “你雖未曾拜先生門下,幼時先生講書你和阿衡都聽過。”說到這里裴熠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世事變遷,你們兩家經歷巨變,阿衡早已不在,你如今回來了,老師見到你無恙也定歡喜,如今你身份不會叫人起疑,過幾日你隨我一同前去。” 十年前,謝家和喬家同朝為官,謝思域以探花郎入仕,歷經更迭變遷,在朝中清廉數十載,而喬堰是老定安侯高叔稚的副將,一個沙場戰將,一個舌戰群儒,當時朝野一片贊喝,都道文有謝思域,武有喬堰,大祁何愁強大,這般追捧卻仍舊難逃厄運,不過兩年,喬堰便被判以勾結外黨禍亂朝綱為由下了獄,而謝思域則因當堂辯駁視為喬堰同黨,兩家均落的勾結外黨,以謀逆罪被抄了家。 十多年了,修竹仍舊記得自己是如何親眼見到父母人頭落地的,又是如何被人追殺從謁都一路逃到禹州的。 “阿衡...”修竹雙目泛紅,握拳的雙手降脂蒼白,他雖一步未動,但這聲阿衡早已經出賣了他憤恨的心情。 裴熠嘆息道:“阿衡若還在,定然是騎馬射獵刀槍劍戟樣樣都是拔尖的。” “阿衡自幼聰穎,學東西也比旁人快。”修竹垂眸:“侯爺說的對,繁榮下的暗流是最要人命的,當年阿衡遇上的定然比我遇上的要更惡劣百倍。” 若非如此,那樣心性堅定地一個人怎么會堅持不到出謁都就死于非命了呢。 裴熠沉聲轉過頭,掩了眼中難以平復的同情。 修竹沉吟片刻,說:“我必然要查清謝家和喬家當年事的真相。”他似是怕裴熠猶疑,堅定的說:“只有這一件事。” “我帶你回來,本就是為了這個。”裴熠拍了拍他,安慰到:“阿衡不在了,但你還在,你當然要去查,只是若不能將敵人一擊擊倒,則需要忍,你可明白?” 作者有話說: 求一波海星...... 第21章 窺光(一) 當年謝喬兩家相繼出事后,朝中人人自危,太后扶持天熙帝幼年登基,勞苦功高不假,但她獨攬朝綱,長期專權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幼帝無實權,便是從那時起,朝廷黨派之風才慢慢有了新的動向。 朝廷的老臣都還記得謝喬兩家是怎么從朝堂清流淪為通敵叛國的罪人。 玉樓一案,官府辦的干脆漂亮,謁都上下一片贊揚。 裴熠休沐那日便早早的帶著修竹騎馬出城。 謁都方寸之地都是金銀,只有城郊還算寬闊,踏云出了城便脫了韁似的狂奔,它太久沒有這般馳騁了。 “先生住在這遠郊荒山。”修竹打量著四周說:“清凈得很。” “自然是為了清凈。”裴熠勒了韁繩,踏云是匹良駒,頗通人性,主子一舉一動它便能立刻會意,此刻便慢了下來,裴熠望著城郊一座座籠著輕紗的遠山,道:“是先生筆墨下的青山綠洲,他在此頤養天年是再好不過的。” 其實裴熠怎會不知莊策辭官并非是為躲清靜,他雖身在荒郊,卻與書常伴,編撰的書籍在大祁遍布,他依然在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傳業授道教,授尚未入仕的學子。 若非辭官,以他的性格,恐怕阿很難暗度晚年,裴熠知道,自己每來一回,必然少不了要提及先生痛心疾首之處,故每來掬水月前一日必然讓人前來相告,得了允許第二日才會出城。 兩人又行了一段路,到了掬水月小庭前,理了衣裳翻身下了馬,隔著云霧,遠遠地就見到上回沏茶的小廝在門口等他。 “先生有客人在?”裴熠系了韁繩在院門口問他。 小廝行了禮,說:“先生故人到訪,是來送書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裴熠和修竹四目相對,怔了怔,便跟著小廝進去了。 院內栽著這個季節才盛開的花草,滿庭的馥郁充沛,給荒郊增添了一抹溫馨。 裴熠就在院中候著,小廝微微欠身,緩步進了屋,片刻后又出來迎他們,裴熠進了屋才知道這位“送書的貴客”不是旁人,正是玉樓的那位氣宇不凡的蕭瓊安。 他身著杏白的寬袍,周身透著股書卷氣,越發顯得清逸,和霍閑那種冷白有所不同,帶著和煦的意思。他坐在輪椅上,膝上蓋了條蜀織的薄褥,身旁并無多余的人伺候,他面上隱含笑意,比那日在玉樓見到的從容的多。 他這般鎮定仿佛玉樓的案子與他毫不相關。見著裴熠便微微頷首,道:“侯爺恕在下失禮,腿腳不便,莫要怪罪。” 聽他這樣說修竹頓時有些疑惑,相比起來,裴熠就從容多了,他笑迎。 轉身朝莊策行禮,道:“先生,學生又來叨擾了。” 莊策忙笑著起身,扶著裴熠的手,歡喜道:“你多來看我,我高興的很。” 說著便與他介紹起了蕭瓊安:“熠兒,這位蕭公子,想必不用我多說你們也已經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