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才剛剛開啟，她還有很多時間。

    想明白，芙嫣將謝殞拋之腦后，側(cè)眸望向扶著她的不渡，心底一片guntang。

    他一定不知道她對他的執(zhí)念在這漫長的百年里逐漸轉(zhuǎn)變成了什么。

    若是知道，一定會將她當(dāng)做洪水猛獸一樣推開吧。

    芙嫣眼睫翕動，臉色不太好地軟軟朝下跌倒。

    不渡本以為她都要站起來，可她又倒下去，他不得不再次攬住她的肩。

    “我?guī)湍憧纯础！?/br>
    他握住她的手，讓她靠在他懷里，想幫她檢查。

    芙嫣拒絕了。

    她只是有一瞬的頭疼，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若真被他查看，就會發(fā)現(xiàn)她只是假裝。

    “我好難受。”芙嫣不讓他看，卻也不說自己沒事，只反手抓著不渡的手腕，氣息急促道，“佛子，我心口好疼，我是不是也中毒了？”

    不渡本能地望向她心口，紅裙銀飾下，她柔軟的胸脯快速起伏，再不是幼時的一馬平川。

    佛子怔愣片刻，單手結(jié)印道：“我引靈力幫你看看。”

    他別開頭，金色的靈力從指間溢出，一點(diǎn)點(diǎn)送入芙嫣的身體，她有些著迷地看著他的側(cè)臉，這會兒氣氛太好了，好到她不愿再去想他是如何掰開她的手指，讓人將她送走的。

    與這里一墻之隔的地方，謝殞靠在墻上，閉著眼睛，神識卻很難不去注意墻另一端發(fā)生的一切。

    他看得見芙嫣那個眼神，正因?yàn)榭吹靡姡磐慈绲督g，不能自己。

    他嘴角殘存著血跡，雙手緊緊攥著拳，力道之大，指甲陷入rou里，指節(jié)泛白。

    這算什么。

    他為何要在這里。

    他為什么要來。

    這便是報應(yīng)嗎。

    突然，咚的一聲，一墻之后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佛子！”

    是個女子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芙嫣來之前不渡正在救治的女修。

    浮雪和芙嫣同門，明明天資遠(yuǎn)高于她，卻未能拜入道君門下，即便如此也修得比芙嫣如今強(qiáng)上許多，說不定出了秘境就可以突破金丹。

    她說芙嫣是百年筑基的廢物，心里是有些底氣的。

    但眼下芙嫣蒙著半張臉，遮掩了眉間紅玉，周圍只憑曇花的光芒照明，浮雪中過毒，這會兒剛恢復(fù)一些，神識和身體都不太好，一時也辨不清芙嫣那雙眼睛是否熟悉。

    更別說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不渡身上。

    “佛子。”

    浮雪的聲音響起，讓本來“抱”在一起的芙嫣和不渡猛地分開。

    不渡起身過于突然，芙嫣差點(diǎn)摔到地上，好容易才撐住身子。

    她不著痕跡地去看不渡的側(cè)臉，他垂著眼睛，面上不顯什么，耳尖卻莫名有些緋色。

    芙嫣心頭動了動，轉(zhuǎn)開視線去看剛剛蘇醒的浮雪。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佛子身上，不渡見她醒了，想幫她看看是否已經(jīng)解毒，浮雪卻先激動地說：“佛子可還記得我？”

    不渡動作一頓，微微偏頭，有些遲疑地望著對方。

    芙嫣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難言的微妙。

    這股微妙很快落到實(shí)處。

    “佛子忘了嗎？您救過我，還幫我進(jìn)了玉辰殿。”

    “……”

    芙嫣撐著手臂站起來，身上鈴鐺叮鈴鈴響，不渡回眸看她，嘴唇動了動。

    那頭浮雪還在說：“我一進(jìn)秘境就在找佛子，其實(shí)到了照夜宮我就一直想找機(jī)會見一見佛子，只是身份低微，實(shí)在不敢前去冒犯佛子……”

    她說著猛地咳嗽起來，不渡轉(zhuǎn)回身繼續(xù)照看她：“你中了毒，將將醒來，先別說太多話。”

    可浮雪不聽勸告，哪怕身上很難受，依然抓住機(jī)會表明心意說：“佛子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浮雪啊，您在冬日下雪時救了我，我沒有名字，沒了家人，您送我去玉辰殿，幫我取了這個名字。”

    她突然從乾坤戒取出什么，芙嫣安靜地去看，那是，一塊長命鎖。

    雖與她的有些不同，沒有燒藍(lán)，看起來也普普通通，但的確是長命鎖沒錯。

    芙嫣忽然笑出了聲。

    浮雪好像這才看見她，但也只是一眼就轉(zhuǎn)開了，繼續(xù)將長命鎖遞給不渡：“佛子不記得了嗎？這是佛子留給我的。”

    她沒亂說，這的確是不渡給她的。

    伽藍(lán)殿佛修游歷行善，救過的人哪里統(tǒng)計得過來？

    不渡更是救過不少年幼的孩子，既已救了他們，就得承擔(dān)起責(zé)任來，為他們尋一條出路。

    救過的男孩中，若有佛緣的，可以留在伽藍(lán)殿修佛，若無佛緣，可送去其他仙府修習(xí)，若連仙緣也沒有，那便送去一戶普普通通的人家，健健康康長大，度過一生。

    救過的女孩，不能修佛，便省略了第一個步驟，直接送去其他仙府，亦或是最后也送去普通人家。

    與年幼的孩子們分別總不好空著手，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不渡救了他們，給了他們再生的機(jī)會，便該是他們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不管是去哪里，他都會給他們一樣信物，讓他們不管在哪兒都可以用這樣信物借他的名義來庇護(hù)自己。

    所以芙嫣有的，浮雪有，這也正常。

    這真的沒什么可解釋的。

    但聽著芙嫣那聲笑，余光見到她面紗上冷冰冰的眼睛，不渡便想解釋些什么。

    他沒等到解釋的機(jī)會。

    秘境內(nèi)危機(jī)重重，千變?nèi)f化，眨眼間，三人腳下地面塌陷，危機(jī)來得突然，浮雪更靠近不渡，本能地?fù)湎蛩芥淘诳匆妼Ψ浇佑|到他的僧袍手時，已經(jīng)抬起的手又落下了。

    不渡微微擰眉，在芙嫣的側(cè)目下主動朝她伸過手來。

    在即將接觸到她的一瞬間，浮雪忽然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扭曲姿勢倒向他們之間，一邊吐血，一邊壓著芙嫣墜落。

    不渡與二人失之交臂，當(dāng)即捏了佛珠去追，但地面裂隙不定，他一時片刻尋不到她們。

    而另一邊，芙嫣被浮雪壓制牽連，重重摔到一處冰冷的地面，雙眸一閉，昏了過去。

    動蕩緩緩?fù)Ｖ梗車饩€昏暗，一個黑影慢慢從芙嫣身上爬起來，低著頭打量了她一會，才取出什么點(diǎn)亮了周圍。

    “好黑啊。”浮雪慢吞吞道，“這里面的黑也帶著神圣的味道，真討厭。”

    她此刻的言語姿態(tài)與墜落之前截然不同，念叨完就將芙嫣拉了起來，按在一旁的石壁上繼續(xù)打量。

    芙嫣的面紗還在，浮雪心思一動，想去扯開面紗，卻見芙嫣突然睜開了眼。

    饒是此刻的浮雪，也被這突兀地睜眼以及那眼底炙熱的火焰給駭了一下。

    她回過神來，手臂已經(jīng)對方反握住。

    “你不是浮雪。”芙嫣微微瞇眼，“你是誰？”

    “浮雪”微微一笑，也沒否認(rèn)，反而興致勃勃道：“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你睜眼的一瞬間。”芙嫣說，“在地面上，你醒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到底是同門，哪怕見面機(jī)會不多，芙嫣對浮雪的了解可能也比浮雪體內(nèi)此刻的東西多。

    “真聰明。”占據(jù)浮雪身體的東西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你猜對了，我不是她，這具身體已經(jīng)為我所用，你不如再猜猜我是誰？”

    芙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你不說？”

    “浮雪”嘴角笑意加深，正想說什么，丹田忽然劇痛。

    她一震，低頭去看，這具身體的丹田已然碎裂，即將成型的金丹包裹著黑氣。

    “故弄玄虛，不說我便自己弄清楚。”芙嫣眼都不眨地掏出對方未成形的金丹看了看，“魔氣。”她望向緩緩向后倒下的人，“你是魔，或者說，浮雪是魔，你才可以借她的身體。”

    “浮雪”難掩驚異地看著芙嫣，這驚異一是因輕敵，被芙嫣眼下不過筑基的修為給毀了宿體，二是因?yàn)椤@真的是仙界下來歷劫的少帝嗎？

    仙界那群家伙不都自詡正統(tǒng)，道貌岸然的嗎？

    怎么話還沒說幾句，什么都沒弄清楚，下手就這么狠？

    這就是傳說中的六界第一美人，仙界少帝芙嫣女君嗎？

    濃郁的黑氣離開浮雪的身體，在空氣中化為一張骷髏的臉。

    “下手真狠。”骷髏開口，是興奮的少年音，“我對你更有興趣了。”

    芙嫣不理，她要是不狠，不先找機(jī)會動手，被擊碎丹田的就會是她，她不過是為自保罷了。

    后背疼得厲害，剛才摔下來是真的摔了，受傷不輕，為了讓對方放松警惕，她只能這么做，畢竟她修為尚不及浮雪，更別說是寄宿在浮雪身體里的東西了。

    她有些撐不住，但這還是她入道以來第一次見到真的魔，害死她父母，害死扶陽鎮(zhèn)無數(shù)性命的魔族！

    芙嫣咬唇，想拼一拼再正面試探一下對方實(shí)力的深淺，可剛直起身就疼得悶哼一聲。

    那魔氣中的骷髏發(fā)出輕笑聲，突然后撤一下，像是跳遠(yuǎn)之前的預(yù)備動作，打算沖擊力更大地掠向芙嫣，但沒有成功。

    在對方表現(xiàn)出這個意圖的一瞬間，一束不算強(qiáng)烈的金白色靈光襲來，輕而易舉地消散了所有黑暗，只留下淡淡的碎光。

    芙嫣心一提，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佛子，是佛子來救她了嗎？

    可抬眸望去，黑暗消散后，碎裂的星光里，凝冰君站在那，白色錦衣，金玉宮絳，曇花玉冠，一身冰雪的氣息。

    芙嫣眼底的光瞬間熄滅。

    謝殞掩唇輕咳，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瘦削蒼白的身體映著幽暗里微弱的碎光，帶著萬念俱灰的破滅感。

    他看著她，一言不發(fā)，那雙幽暗漆黑的星眸中所包含的情緒壓得她有些喘不過上氣來。

    明明他圣潔如天神，芙嫣卻覺得他在這一刻比方才被驅(qū)散的黑暗更暗。

    至明至暗皆是他，芙嫣一時辨不清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為何而明，又為何而暗？

    其實(shí)這些也不重要。

    這和她無關(guān)，她不關(gu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