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1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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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結婚了,”他這樣告訴她,帶一點點苦笑,“我母親催得緊……說我都三十多歲了,再不結婚就不認我。” 她沒任何反應,就像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始終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大概一個月后就回來了,”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也沒感到多失望,或許這么多年的失敗已經讓他接受了她永遠不會再開口的事實,現在已能泰然處之,“要是這段日子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去找褚元。” 她自然依舊不會答話的,他于是也跟著沉默下去,兩個原本都很開朗的人,現在竟都一齊變得內斂安靜了。 “你……” 可臨別關頭他還是又開了口,或許是因為舍不得,也或許是因為不甘心——無論什么都好,總之他要說話,要打破這令人透不過氣的壓抑。 “……你就不打算說什么?” “我可以想辦法不回去……只要你說你想讓我留在這兒。” “甚至都不必你說……” “……只要你抬起頭來看看我。” 他的情緒有些不穩了、聲音亦有些大,乍一聽好像在發火,可若仔細分辨就會察覺話語間小小的顫抖,分明是在傷心呢。 ——可她呢? 還是不說話也不抬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感覺不到面前這個人的傷懷,以及他們即將面對的別離。 他于是也死了心,終于還是要承認自己跟她有緣無分,轉身離開前步伐又有些猶疑,最后想對她說的卻是一句道歉。 “其實那時我不應該對你發火……”他同樣低下頭去了,眼中是深深的黯淡與遺憾,“我應該明白……那并不是你的錯。” ——可其實是不是又有什么關系呢? 故去的人已經故去,被牽涉的人亦已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時過境遷之后傷口看似已經不會再流血,可猙獰的疤痕卻依然還會留在那里,沒人抹得去。 她用沉默給了他回答,他也妥善地收到了,于是終于決心要走;人都轉過了身,左手卻忽然被拉住了,他的心猛地一跳,乍然浮起一陣狂喜,回頭看她時還以為奇跡終于降臨、這小祖宗終于肯回心轉意。 “冰潔——” 他緊緊地看著她,而她則對他報以含淚的微笑,似乎也在努力張嘴說話,可多年不發聲的喉嚨到此刻已然派不上用場;她的努力全失敗了,最后只好轉而捧起他的左手,又用自己的右手一筆一劃地在他掌心留下無痕的字跡。 點。 橫撇。 豎。 點。 豎。 橫折。 橫。 …… 一筆一筆。 一劃一劃。 ——是一個“祝”。 “祝”。 “妳”。 “幸”。 “福”。 第179章 歲月 “再過幾天就回了。” 1925年白清嘉和徐冰硯又有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這回是位小公子,取名作霽洲。 其實在1918年小霽時出生后兩人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畢竟女人生育是在過鬼門關, 徐冰硯一直不愿再讓她冒這種險;她自己其實也怯的, 嬌滴滴的大小姐多怕疼, 簡直不敢回憶當初生頭胎的痛, 可那段日子時局實在太動蕩,連續兩年徐冰硯都出去打仗了, 每回分別她都覺得是上天在拿刀子剜她的心,她舍不得他,一點點都舍不得。 “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她在又一次分別到來時動了這樣的念頭, “懷孕要十個月……有孩子陪著,我心里會好過些。” 他是不同意的,因為不愿再讓她一個人經歷懷孕的艱辛——之前懷女兒時她就是一個人, 現在他又怎么能重復過去的錯誤? 可這女人又一貫執拗霸道得很, 無論什么都要說了算,他不同意她就要折騰, 還會故意擺出一副傷懷的樣子說他不愛她了, 每每都把他折磨得頭疼不已,直到他終于妥協才肯消停。 于是1925年春天小霽洲便出生了,倒是不像生頭胎時那么辛苦,他也回來得比當初早, 在她身邊陪了大約八個月。 白家人自然都很高興看到家中添丁,然而不幸的卻是白老先生在小外孫降生不久后便因病離開了人世,享年78歲。 其實打從白家出事以后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好,近幾年又經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椎心之痛, 要不是長期以來都用極名貴的藥養著,恐怕早就難以為繼了;家里人對這一切都有準備,可當不幸真的發生時他們還是悲痛難抑,送人出殯的那天個個都哭成淚人兒了。 ——最悲傷的自然還是賀敏之。 她跟自己的丈夫相守了一生,早年因為他納妾收姨太太而生氣傷心,后來又跟著他一起經歷跌宕起伏人間鬧劇,到最后他生了病、再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做家里的主了,她卻反而更喜歡,覺得那樣安靜的狀態更宜人。 是啊。 折騰什么呢? 你一生都在折騰,為名為利,為兒為女,最后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還要被一把輪椅生生囚禁十年——有什么意思? 如果人生重來一次你還會這么選么? 還會納吳曼婷、還會抬陸蕓蕓? 還是只跟我和孩子們一起……在皖南的鄉間做一個富貴逍遙的鄉紳呢? 這些問題都不會再有答案了,人死如燈滅、他已去得很遠;棺槨入土的那天她在他墳前待了很久,眼前劃過自少時起他們一同經歷的溝溝坎坎風風雨雨,最終眼淚全流干了,化成一個釋懷的笑綻出來,使同樣上了年紀的她看起來特別美。 也好,你先去。 到了那邊……記得替我多看看清遠。 而就在白老先生故去后不久,一場規模空前的大變革又降臨在了這片古老破敗的土地上——1926年5月,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葉挺獨立團及第七軍一部作為北伐先鋒開赴湖南,揭開了那場聲震全國的北伐戰爭的序幕。 其實此事再往前可以追溯到1924年的第一次國丨共合作,兩黨暫且摒棄紛爭統一戰線,經過兩年的努力終于使廣東革命政權得到了統一和鞏固,隨后在多方力量的推動下決定出師北伐。 革命軍來勢洶洶勢如破竹,力求要將吳、張、孫三大勢力蕩平肅清,戰事來得異常猛烈;那三位起初仗著自己的兵力遠勝于南方、還曾很不將人家當作一回事,結果后來北伐軍得了蘇聯人的指導、爭取時間將他們逐一擊破,戰場的局勢很快就顛倒了過來,令幾位將軍悔不當初。 徐冰硯對南方的態度也是頗為復雜。 他早就不信什么主義了、自然也不會將孫先生于1924年提出的所謂“新三民主義”很放在心上,民族民權民生的提法固然都顯得光輝正義,可落到實處時會變成什么樣子卻仍然值得懷疑;可他又的確不得不對他們抱有一些希望,畢竟北京的政府已經糟透了,各地混戰的局勢必須有個了結,倘若南方可以實現全國統一、讓國民過上安全穩定的生活,那么他也不會拒絕與他們合作。 但不幸的是這回趙開成將軍的意見卻與他不同——也許多年征戰的經歷已經讓他心底的不安全感深深扎下了根,只有把主動權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會感到踏實,因此他不愿跟南方糾纏,更不愿交出自己手中的兵,甚至連談判桌都不愿意上,只一直堅持要和他們對抗。 他是徐冰硯的長官,從規制上來講他也不能違背他的決意,何況兩人一同經歷過那么多的風浪、早就有了生死患難的交情,他更不忍心在如此關頭讓趙將軍難做——可情是情、理是理,全國混戰的情況已經導致民不聊生,分裂的后果更是不堪設想,屆時生民離亂國將不國,又該到哪里去找出路? 北伐……或許正是可治此癥的一劑良藥。 白清嘉是不管這些打不打仗的事的,連年經歷戰亂已經讓她漸漸摸索出一套平復心境的竅訣,盡管依然不免要為擋在前面扛下一切的男人感到擔憂,卻也不至于次次以淚洗面郁郁寡歡了。 她和朋友們的刊物已經辦得頗為成熟,編輯部的女孩子增到了二十余位,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好,她于是便成了甩手掌柜,已經不必在此事上費很多心了;于是精力終于能被騰出來照顧兩個孩子,小的那個才一歲多,大的那個也還不到九歲,正都是需要大人陪伴、需要大人教導的時候。 小霽洲哭鬧時她自然要去哄,等這小不點兒好不容易睡著了她又要去陪著女兒讀書——小霽時是很聰明的,從小就一直勤懇地學習,學外文,學舊學,既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又要知道他們自己的國家有著怎樣源遠流長的浩瀚歷史。 但白清嘉自己的舊學本身就是馬馬虎虎,連古文觀止都沒完整讀過,哪里能教孩子?自然只能教英文和法文,國故一類的東西全丟給徐冰硯了;他的工作又很忙,倘若碰上打仗幾個月都回不了家,幸而霽時十分聰敏好學,倒也沒讓他們做父母的費太多心。 她特別喜歡她父親,大約也是因為他待家里人總是很溫柔,所有的嚴厲冷漠都是對著外面的,一進家門便會眉眼含笑;只要有空他就會陪在她們身邊,一邊牽著妻子的手一邊把漂亮乖巧的女兒抱在懷里,給她們講詩文講歷史,倒是讓兩人都聽得很入迷。 他把她們保護得太好了,以至于在上海燃起戰火的那段日子霽時都對外面的一切無知無覺,只知道父親在家里待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母親沉默地望著窗外的時間又越來越長。 “母親……”她終于忍不住要問了,還伸出小手輕輕拉著母親的衣角,“父親去哪里了?他不回家么?” 而每到這種時候她母親便會蹲下身子把她抱進懷里,那懷抱不像父親一樣寬厚有力,卻是同樣和暖溫馨,讓年幼的她感到妥帖又安謐。 “回,當然回,”母親低頭親了親她的小臉兒,“再過幾天就回了。” 像這樣的對話她們往往要重復上許多遍,直到彼此都說累了父親才會回來——每次他看上去都很疲憊,身上還時常帶著傷,平時一向堅強的母親一到這種時候就會掉淚,伏在父親懷里低聲抽泣,要父親柔聲哄很久才會好起來。 1927那一年也是一樣。 父親沒在家里過年,出了正月才回來,而直到他回來的那一天窗外令人心驚膽戰的槍炮聲才終于停止,讓人勉強能透一口氣。 “……都結束了?”霽時聽到母親遲疑地問父親,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傷,“趙將軍他……?” 父親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母親也跟著不說話了,晦澀的沉默讓年幼的她無法猜透。 她會做的只有試探著走到父親身邊拉住他的手,他像是才回過神、深邃的眼睛還是暗沉的,看到是她以后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接著彎腰把她抱了起來;她坐在父親的臂彎里也別提有多踏實,抱著他的脖子開心地笑,只覺得她們一家終于又能過上平平穩穩的生活了。 可接下來的日子又有許多令人不安的事情發生。 大概是四月,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的秀知姨忽然不見了蹤影,母親憂心忡忡,一直央著父親派人去找;父親的眉頭也皺緊了,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家里書房的燈徹夜亮著,剛剛安靜了沒幾天的窗外又開始出現尖叫與廝打的聲音了。 “怎么會這樣?”她在夜里做了噩夢,走出房間想去找父母一起睡,卻在途徑書房時偶然聽到母親正在慌亂地問父親,“他們兩黨不是一起北伐的么?現在又為什么要抓人?” “那些人是不是開槍了?……不僅僅是抓人那么簡單對么?” “李銳他……” 年僅九歲的小霽時又怎么會明白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呢?一片混亂中只感到模糊的驚慌與恐懼;她嚇哭了,推開書房的門問徹夜不眠的父母他們在做什么,彼時母親的臉色十分蒼白、一直坐在原處沒動,是父親走過來把她抱回了房間,一邊慢慢為她蓋上被子一邊在身邊溫柔地哄她睡覺。 “沒事的,不怕,”父親這樣告訴她,“睡一覺,睡醒之后就都好了。” 她懵懵懂懂地點頭,又懵懵懂懂地閉上了眼睛,昏沉間能感覺到父親的手一直在她手臂上輕輕拍著,將一切煩惱與恐懼都驅散了。 我相信父親。 明天……一定都會好的。 第180章 故人 “……等全國的戰事都結束了,將…… 說給孩子聽的話可做不得準, 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里,好消息又哪里有那么多呢? 如今全城大搜捕,到處都在抓人殺人, 上頭的一句“清黨”搞得人心惶惶血色彌漫, 且不單是上海, 全國一切已被北伐軍克復的省份都在進行同樣的動作。 青幫被人收買, 四月十二日凌晨喬裝為普通工人突然對分駐各處的工人糾察隊發動襲擊,雙方產生沖突, 隨后第二十六軍的周鳳岐借口調解“工人內訌”,強行動用武力干預問題,導致十三日十萬工人集會游行;他們在行至寶山路時慘遭屠殺,死傷數百人, 在接下來的三天里又陸續有300多人被殺,500多人被捕,5000多人失蹤。(1) ——而李銳, 便是被卷入這場大動亂的受害者之一。 他參加了十三日的大游行, 親眼瞧見剛剛開進上海灘不久的新部隊對無辜的民眾開槍,同時還成為了要被“清黨”的對象——多好笑, “聯俄、聯共、扶助農工”言猶在耳, 最上面的人卻竟公然背叛革命,倘若孫先生泉下有知,心中又該是怎樣一番凄風苦雨? 他逃亡了兩日,本想趁亂帶著妻子一同逃出城, 可惜一切出入口都被封鎖了、后來還險些被軍警抓住——那些兵可不是徐冰硯的,如今上海灘的天已經變了,不是誰說想護便護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