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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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不在這里旁觀了,原本人家也不需要她這個討嫌的觀眾,此時不走還要等到什么時候走呢? 她在越發嚴重的耳鳴中小心藏匿著自己,視線窄到只能看見自己腳下的路,他人的歡聲笑語是對她的凌遲,最后終于忍不住疼要潰敗逃跑了。 她從辦公室跑了出去。 當時好像有人在身后叫她、似乎是他也似乎是別人,她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一心想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她真的很了不起,明明當時整個人都恍惚得要命,可居然還是完好無損地跑下了高高的樓梯。 勵耘樓外是二月寒冷的風,校園里空蕩蕩的,學生們都已在教室里上課,她于是總算可以在不被人看到的情況下逃回自己的地方了,這真是今天發生的最幸運的事。 ? ……可偏偏連這點幸運也要被人收走。 “白小姐——” ……是他。 這回她可以確定了,因為他的聲音離她很近,大概對他而言追上一個狼狽的女人實在不需要費什么力氣,只要他想便可以摧毀她逃亡的出口。 可你來找我做什么呢?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就快要堅持不住了么? 她的心在淌血,卻還要分出神來應付他,停住腳步回過身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即將赴死的戰士,要去打一場注定贏不了的仗,僵硬且虛弱的笑容是她最后的鎧甲,替她遮擋著已經悄悄潰爛的傷口。 “好久不見,”她聽到自己這樣跟他寒暄,“……徐將軍。” 徐將軍。 多么得體且生疏的稱呼啊,于現在的他們而言真是再恰當也不過,他卻不知何故神色緊了一下,深邃的眉眼間蕩出微妙的波瀾,好像也有些恍惚了。 “……白小姐。” 他的聲音還和過去一樣低沉好聽,對她的稱呼也和過去沒有絲毫分別,盡管她早已不是什么小姐了——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嘲諷她,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糾正這一切,她剩下的力氣只夠支撐自己站在他面前,不要低頭,不要流淚。 沉默是磨人的,明明他們之間一貫沒什么話說,可到了此時彼此卻都還是不適應。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語氣不甚平整,只說:“很抱歉剛剛冰潔冒犯了你,我代她再次向你道歉。” 這又是陳舊的話題。 他meimei冒犯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而他也已經不止一次向她道歉,每次都好像很真誠,可說到底又都沒什么用——她還記得什剎海畔的那一晚,她追問他到底為什么不肯跟她在一起,他給出的一條理由就是他meimei,說什么他在父母墳前發過誓要照顧她一輩子,所以不能讓她傷心。 那么她呢?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讓她傷心了么? 她曾為他這些話不忿過,如今想想也真是可笑,她與他之間不過是毫無瓜葛的兩姓旁人,又怎么可能比得過他的親生meimei?過去她的確太驕縱太傲慢了,竟還有過這樣的妄想。 “沒關系。” 她干巴巴地回答,前后都沒有任何鋪陳,因此顯得枯瘦且不真誠,緊繃的沉默再次籠罩了他們,原來他們早已無話可說了。 他卻好像還未發現這一點,仍試圖使他們之間的相處恢復一些自然,因而又問:“你……過得還好么?” 這句話在她聽來就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嘲諷了。 他難道不知道她家里的事么?難道沒看到她親手擰斷了自己的骨頭忍耐著他和他meimei的羞辱?難道察覺不了此刻她內心的痛苦和羞憤? 他是明知故問……他知道她過得很糟,而他又過得很好,他是想要向她展示向她炫耀?還是僅僅只想欣賞她的難堪? “當然很好,”她甚至笑起來了,眼淚被死死地鎖在通紅的眼眶里,細弱的手卻已經遏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也說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傷情,“如你所見。” 這話又讓他沉默了,似乎還有些慌亂,黑沉的眼睛留意到了她不住顫抖的手、緊接著又發現了她手指上丑陋的凍瘡,那一刻他的眉頭皺得更緊,看起來好像很心疼她似的。 她卻覺得更可笑了。 這就是男人么?如此扭曲又如此偽善,明明不愛一個女人,卻可以那么自然地憐憫她甚至心疼她——還是說這只是源于他的自負?希望通過表現得慈悲而彰顯自己的強大,從而告訴他身邊的女人:看啊,我多么了不起,多么值得你死心塌地。 徐冰硯。 你到底要把我作踐到哪一步才甘心呢? “將軍還有話要說么?”她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以隔絕他的視線,語氣和心都冷透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先去工作了。” 呵,多好笑。 以前每次說著要離開要去工作的人是他,如今也全顛倒過來了。 “我……” 他像是還有話要說的,可她其實早就不想聽了,因此急切地在他說下去之前就決絕地轉過了身、裝作根本沒發現他繼續交談的意圖;她甚至都不給他機會開口挽留她,自控的力量已經接近枯竭,她必須要在徹底崩潰之前逃離這個帶給她不幸的男人,因此她很快背對他走遠了,滬上二月的寒風絕冷不過她那時的背影,更冷不過她千瘡百孔的那顆心。 而直到她走進薈萃樓前那個男人都一直注視著她,沉郁的目光宛若實質一直落在她背上,好像很留戀她,也好像很關心她。 多么逼真的表演啊,簡直像個事無巨細的高明騙局,一把就能把人拽進去。 可是徐冰硯。 ……我不會再讓你繼續傷害我了。 第92章 三方 私事 另一邊的勵耘樓中還是一團混亂。 將軍忽然的離開令人惶恐, 丁教務長和一干教員都是面面相覷,徐冰潔和蘇青原本熱熱鬧鬧的重逢也因此不尷不尬了起來,氣氛有些微妙的僵硬。 “冰潔, ”后來還是蘇青先開了口, 神情有些猶疑, “剛才那個人……是我們在賭場見過的小姐么?” 徐冰潔回過神來, 一聽人問起白清嘉便滿臉晦氣,冷哼一聲后又罵:“什么狗屁小姐!一個賭棍的meimei罷了, 憑她也配?” 這番交談落入了教丨員們耳中,使得他們又暗暗對了對眼神,心中對白清嘉身世的猜測越發多起來:這位白老師,又是留洋又是小姐, 既跟徐將軍有舊又跟徐小姐有怨……可真是不簡單…… 門外的張頌成同樣目睹了這番變故,心中的感觸卻比旁人更復雜:他畢竟最曉得他們將軍和這位小姐之間的淵源,深知變故發生前二人還曾有過一段甜蜜的歲月, 那時他還以為他們就要定情, 哪料后來風云變幻,將軍被當局緝捕不得不南下起兵, 白家亦在朝夕間敗落不復往日光景, 一雙有情人生生分離,讓他這個旁觀者都跟著揪心。 幸而如今將軍得勢又重新回到了上海,本以為破鏡重圓指日可待,哪料將軍歸滬之后卻始終沒有動作, 只在偶然聽聞那位小姐在尋找教職時安排人去教育廳打點了一番,具體的事宜也并未多過問,似乎并沒有再與之聯絡的打算。 可誰知這天下竟還有這么巧的事情——那位小姐工作的學校不偏不倚就是徐小姐要就讀的新滬!如此荒誕如此離奇……大概將軍也是始料未及吧。 那往后呢?將軍還會再同那位小姐見面么?瞧今日這番出去追人的架勢、再瞧徐小姐那個窮折騰的脾氣……未來恐怕也不會多安生的。 他正這樣絮絮地想著,站在辦公室門口另一邊護衛的軍官褚元卻忽而有了動作, 只見他四平八穩地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懷表看了看時間,眉頭一皺便欲闊步離去,張頌成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口氣有些不善地問:“你干嘛去?” 這位褚元軍官是剛剛來到徐冰硯身邊的。 當初徐冰硯只是少校軍銜,身邊按例只能配一個副官,如今升為中將、規制自然也要跟著漲上去,需有一左一右兩位副官才算得宜。 張頌成是一直在徐冰硯座下效力的,如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也從中士一口氣升到了少尉,擔任將軍的左副;這褚元卻是外來的和尚,原是個在南方軍校里做教官的準尉,后經遴選才成了將軍的右副。 他這人么,大概因為是正經軍校出身,故而無論做什么都一板一眼規矩很大,十分招人討厭;偏偏他的能力的確……的確有些出眾,沒過多少日子便得到了將軍的青睞,屬實讓張頌成十分不忿。 張左副只是出身尋常的泥腿子,從沒讀過什么軍校,精細的兵略和軍事學術他一概不通,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是與將軍識于微時的情分,如今軍營里的人總不免會把他跟褚元比較,且還漸漸有了流言蜚語,說張左副都是靠運氣才有今日的地位,實則無論什么都比不過褚右副。 他哪能甘心?漸漸也就存下了要跟褚元這廝一較短長的念頭,無論對方做什么他都要盯著,事事想出其右。 褚元卻一貫懶得跟他計較,神情間又總有種隱隱的倨傲,此時便很冷淡地答:“快十點了,將軍該去車站了。” 張頌成一愣,被褚元一說才記起今日將軍還有重要的日程,可他不甘心承認自己的疏漏,只好擺出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硬著頭皮說:“那、那當然,我早就想提醒你了!” 褚元冷冷瞥他一眼,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徑直往樓下而去。 張頌成撇撇嘴要跟上,這時手臂卻忽而被徐冰潔這小祖宗抓住了,他回頭時正趕上她問:“車站?我哥哥又要去哪里?會離開上海么?” 將軍的行程都是機密,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之于外?張頌成閉口不言,后來架不住徐冰潔磨才略松了口,敷衍了一句“不會”。 徐冰潔聞言喜上眉梢,她的密友蘇青也在一旁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隨后張頌成又聽徐冰潔急火火地囑咐:“那就好那就好——你記得晚上早些叫我哥回官邸吃飯!我和蘇青都會在的!” 等張頌成追下樓去時那位白家的小姐已然走得遠了,將軍正站在空蕩的校園里目送她離開,身影看上去總有些寥落蕭索,就像這半年來每個沒有戰事的夜晚一樣冷清。 他猜測兩人是不歡而散了,走近時想說句什么又不敢,躊躇間卻聽到褚元開了口。 “將軍,時間差不多了,”他可真是一板一眼兢兢業業,全然不顧及當時場面的復雜,“您答應過趙將軍今日要去送他。” 張頌成噤若寒蟬,心說這姓褚的可真是膽大,將軍眼下明顯是情緒不好,他竟也敢直愣愣往槍口上撞;幸而他們將軍一向沒有遷怒于人的習慣,沉默半晌之后終于還是收回了目光,沉郁的眉目令人難以分辨他的喜怒,只聽他沉沉留下兩個字—— “走吧。” 到車站時是十點五十五分,比約定好的晚了五分鐘,整個車站已經戒嚴,趙將軍和季將軍都在了,正于月臺上話別。 季思言當先看見了徐冰硯,隔了幾十米便遠遠朝老同學招手,等人走到近前時又調侃:“今日可真奇了,連你都要遲到,莫非是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么?” 寒風蕭瑟,吹起了他右腿處空蕩蕩的一截褲管,那是他為那場轟轟烈烈的護國戰爭所付出的沉痛代價——其實打中他的只是一顆跟指甲蓋兒一般大的子彈,可當時他們的部隊被敵人圍困耽誤了診療的時機,因此最后傷口感染不得不鋸掉整條右腿。 他的運氣已經算好了,戰場上多的是因為傷口感染而喪命的人,能九死一生活下來已經算是命運眷顧,因此即便如今他只能靠拄著拐杖站立也毫無怨尤,眉眼間仍是一派灑脫率直的氣象,還有心思同人玩笑。 趙開成也看著徐冰硯,他如今已獲封上將,身上還擔著經略使的官職,神情較季公子更是嚴肅許多,粗黑的眉毛微微皺著,擔憂地問:“出事了?要不要我再留一陣子?” 如今的上海可不安定。 徐振剛剛死在戰場上,滬軍營內也難免動蕩,有一派識時務的已甘心被新上任的將軍收編,另一派執拗的卻還在暗中伺機奪權,至于更多的則是望風而動的人,一旦某一派的勢力上升他們便會倒戈,沒什么立場可言。 趙開成此來上海也是帶著兵的,倘若徐冰硯難以穩住華東一帶的形勢他便可及時出手相助,畢竟實控魯、滬、皖、浙四省的經略使亦對江浙一帶的安定負有責任,這一切都在他的轄下。 “只是因為私事耽擱了,局勢尚算穩定,”徐冰硯接了口,神情安穩堅毅,“趙將軍不必多慮。” “私事?”季思言聽了這話卻是揚眉一笑,“你這天天都是一副要捐軀赴國難的刻板模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何日也能有‘私事’?” 徐冰硯沒接這調侃的話,趙開成的心思也還轉在正事上,頓了頓又說:“如今的華東可不好管,孫紹康表面是降了,可背地里怎么想怎么做還說不準——還有那個跑了的馮覽,終歸是個隱患。” 的確。 此前的混戰最終以皖軍投降而告終,那孫紹康更像條泥鰍一樣滑不溜手,徐振一死便投降了,還說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于徐振的壓力,實則早有棄暗投明之心;眼下他表面雖歸順于徐冰硯、本本分分稱他一聲將軍,可皖地的兵權卻只交出了一半,地方上的將校亦大多還是聽命于他,要解決這些問題都非朝夕之功。 另外還有馮覽。 他是徐振的親信,手中握有無數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與徐振有牽扯的官員、洋人、將官、商人,所有明細都掌握在他手上,只有抓到他才能真正肅清徐振遺留在華東的勢力;可這條聰明的毒蛇卻在上海被控之前就悄悄潛逃了,如今也不知隱姓埋名去了何處,或許已經遠渡重洋去了海外,也或許還在國內卻投奔了其他地方勢力。 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如今除山東之外,三省都處在極其危險的大洗牌之中,稍有不慎就會挑起巨大的爭端,新一輪的戰爭將再次無情降臨,而上海就處在風暴的中心,如今一切都需要徐冰硯獨自掌控。 “知道,”他亦心中有數,答趙開成時眼神十分鄭重,“眼下形勢復雜,若有變動我必會知會將軍。” 趙開成聞言擺擺手,說:“你要跟我說也行,可我只是個帶兵的粗人,遠不如你們倆主意大,到最后還得靠你們做決定。” 說來人生的際遇也是十分奇妙。 當初徐冰硯三赴山東,趙開成回回都當他是賣國的賊子,甚至還有過拔槍相向的決絕之舉,未料后來才知這年輕的軍官是赤誠之輩,若非有他在其中斡旋,山東之地早已被徐振糟蹋得七七八八,無數珍貴的礦產更要流進洋人的口袋。 他原本對他有多痛恨多鄙夷、如今就有多愧疚多欣賞,以至于去年在其被當局通緝緝捕后毅然借兵給他,聯合南方護國軍一同征戰華東,誓要剿滅徐振余部、讓這片土地舊貌換新顏。 徐冰硯和季思言都比趙開成年輕,兩人亦將此次戰役的首功讓給他、讓他做了四省的經略使,可實際真說要穩定軍政兩界,他還是要多聽兩個年輕人的意見——一個嶄新的聯盟已在動蕩的局勢中漸漸成型,往后的路要如何走,是他們必須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回答的問題。 眼下三位各自雄踞一方的將軍繼續寒暄了幾句,火車的汽笛終于鳴響,趙開成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話別之后便帶著自己的兵登上了回歸故土的列車,徐冰硯和季思言在月臺上目送其遠去,直到列車的尾巴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才各自收回目光。 “好了兄弟,”季思言一把搭上了徐冰硯的肩膀,拖著一條斷腿難免搖搖擺擺站立不穩,可臉上的笑意卻仍不減,“我家老頭兒還要我在上海待上一段時日,最近恐怕就要在你的新官邸借住——怎么樣,同我說說你的‘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