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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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就去買了電影票。 這個時間的選擇可不多了,在售票的窗口看一看,只有九點的場次還有票在售,是美國人拍的片子,導演和排在頭一個的演員都叫“卓別林”,片名是“二十分鐘的愛情”。 看完一整場只要二十分鐘。 他們也沒得選,干脆就買這個了,結賬的時候她本想掏錢,沒想到卻慢了他一步,剛打開自己小包的扣子便見他已經付好了錢,連票據都從窗口里取出來了。 她想埋怨他,可美妙的夜晚實在不適合爭論太俗氣的問題,何況她的心也因為他這個體貼的舉動而感到滿足和甜蜜,于是索性沒再跟他爭,只說:“謝謝。” 他點了點頭,眼神比夜色更幽深,一貫冷峻的側臉不知道為什么竟也顯得溫柔起來了,讓她心里泛起一陣一陣的癢。 這感覺太新奇了、她從來不曾經歷過,不知道它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它產生的因由,她更驚訝于它的持久,一直到她跟他一起悄悄坐在電影院的角落看起黑白的默片,它仍然頑固地在她心頭作祟,讓她幾乎看不進幕布上那走馬燈般的故事了。 她只能留意那些與他相關的事,譬如他清晰好看的指節,譬如他與她只隔著幾厘米的肩膀,譬如他近在咫尺的安定氣息,譬如他在黑暗中被光影照亮的眼睛……她還會被酒精消磨意志,有好幾個剎那都生出了極不得體的沖動,要命地懷念他的懷抱以及寬大溫熱的掌心,想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肩頭,被他輕輕牽住手。 這太荒謬了,她怎么能被這個男人迷成這樣?難道電影里的故事不好看么?難道她就真的那么沒出息、連一點注意力都不能集中在除他以外的事物上? 她于是又自己跟自己賭起了氣、扭過頭去看電影了——可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一個女人和她的愛人在公園的長椅上接吻,她看到她安心舒適地靠在了愛人的肩頭——盡是些她想做卻做不了的事。 可惡。 怎么會這樣的? 他同樣看到了這些畫面,余光還看到身邊的女人在不高興地撇嘴,他并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還以為她是厭倦了這個沉悶的故事。 他也沒多喜歡看,何況他對西洋舶來品的態度一向就頗為復雜,可電影其中有一小節內容卻還是微微觸動了他,講的是一個貧窮的男人為討心愛的女人歡心而成為扒手偷竊懷表的故事。 他看到幕布中途變空了,一排碩大的白字出現在了一片黑暗里—— “if you love me,prove it with a gift”(如果你愛我,就用禮物向我證明)。 他在軍校學過英文,雖然遠不像她那樣精通,可像這樣簡單的句子還是可以明白,這句話使眼前這個本該逗人發笑的電影也忽而染上了幾分愁苦,幕布之上那個與他毫無瓜葛的被杜撰出的人物也好像忽而變得真切了。 他無聲地留意著正坐在自己身邊的她,看到她美麗的面容在明明滅滅的光亮里時隱時現,那一瞬間他備感榮幸。 又難免……有些冷落。 散場的時候十分擁擠。 中國人看了西洋的電影卻并沒學到西洋的禮儀,電影一放完便人擠著人擁到了散場的出口,好像個個都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做。 ——當然也或許真是十萬火急,在保守了幾千年的文化里長起來的人猛地一下子看了電影中西洋人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小樹林里接吻的光景,那等刺激可是非同小可,有伴侶的摩登男女現下恐怕也是□□中燒,要急急從這道門奔出去、可勁兒發泄一番心底的欲念了。 白小姐才沒興趣跟別人擠,索性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挪窩兒,等滿場的人都走凈了才慢悠悠站起來,和徐冰硯一起往門外走去。 那時的時間已近夜里九點半、于白家的規矩而言已算是很晚,以至于秀知都著了急,已經催著司機把車開到戲院門口了。 白清嘉于是也知道她該跟他分開了,盡管她還對這個夜晚懷有許多留戀;他也知道的,比她更確切,在為她打開車門之前卻難得有了幾分猶豫,大概是因為他心中的不舍其實也并不比她少吧。 他們同時在想:下一次再見到面前這個人……會是什么時候呢? 他無法把這句話問出口、甚至連多想一想也會顯得貪婪,她卻沒有那么多顧忌,可以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與他相處。 譬如眼下她就在上車前回過了頭,臉色微紅地看著他問:“你最近會忙么?不會又跑到外省去吧?” 他的眼神動了動,想了想答:“軍中調動頻仍,我不確定。” 照舊是謹篤又刻板的說法。 她又笑了,好像也對他有些無奈了似的,沉默一會兒后又撇了撇嘴,問他:“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吧?” 他一愣,又點頭:“……嗯。” “那就行了,”她的裙擺在夜風中微微搖晃,甜蜜的氣息若隱若現,“你可以給我寫信。” 頓一頓又補充:“就算在外省也可以寫。” 這是矜貴的貓咪給人的恩賜,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得到的,它已經豎起了尾巴打著小晃,那樣子分明是既要你聽它的還要你感激它。 他終于忍不住笑了,眼中的柔和像夏夜的月色一樣鮮明,依然還是給了她肯定的答復,說:“好。” 她很高興他這么說,尾巴翹得更高,覺得今夜是大獲全勝盆滿缽滿了,于是總算在秀知的誘哄下坐進了轎車的后座,司機一腳油門汽車便轟鳴著遠去,那個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的身影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后終于消失不見了。 她一直到徹底看不見他才收回自己流連的目光,心中的滿足和空蕩完全是一樣多,以至于她根本說不清眼下的自己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直到她因無聊而意外打開了手包的扣子,一枚簇新的信封從里面滑落—— 她一驚,才認出那是今晚在餐廳時她推給他的診療費,竟不知何時又被他悄無聲息地放回了她的包里。 她笑得停不下來,漂亮的眼中又是柔和一片,與此同時還有一道淡淡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你啊……怎么會如此讓我喜歡呢? 第52章 戰局 讓人幾乎看不到熄滅的希望。…… 事實證明, 滿飲蜜糖之后,大多數人便不能再忍受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了。 ——白小姐也是這樣。 她心想自己大約是中了那男人的毒,因此才在與他分別之后仍終日想著他, 見面之前的那些無聊和空虛完全沒有被那晚的約會填補, 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深覺荒謬, 卻架不住自己的心在一刻不停地燒, 每天還是盼著他會給她來信,可那男人就是個大騙子, 那夜明明答應她答應得好好的,可分別之后小半月卻音訊全無,惹得她是又氣又怨。 秀知也曉得她家小姐的心思,看她天天悶著自然心疼得緊, 可她也不是不能體諒那位徐三少爺的難處,兩人門第的懸殊就這么清清楚楚擺在眼前,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視而不見的?遑論還有徐家這一層關系在中間隔著, 兩家人都不會點頭的。 白清嘉也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 更深知就算他給她來信了也泰半會被父親擋在門外、根本過不了她的手。可她已經確確實實喜歡上他了,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覺得開心, 門第背景有什么要緊?她眼里根本沒這些東西。 她于是又琢磨著要去找父親, 預備跟他打打鋪墊,實在不成就把徐冰硯救過她二哥的事再翻出來說,起碼要讓父親明白自己虧欠了人家、不能給他臉色看。 她計劃得十分周密,連說辭都想得七七八八了, 可惜那時她父親卻根本分不出心思聽她說這些事,精力都被北京牽走了。 白二少爺如今雖已不知所蹤,可他鬧出的案子到最后總還是要有個說法,如今北京已經得知了滬上的震動, 大總統更是親自過問了此事,白家長子白清平亦沒能躲過這一茬兒,被弟弟連累得不但在總統府當眾受了一番痛斥,而且還被勒令停職自省,儼然有要被人一腳踢出政界的趨勢。 這是敲山震虎之舉,明晃晃地告訴了白家人一個道理:他們必須對北京有所表示,否則白清遠的事就過不去,他們家的人往后也別想再涉足官場了。 白老先生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是最通人情世故的,只一點微妙的小風聲就足以讓他明白個透徹,深知自己必須割rou放血才能保住自己無辜的長子、才能讓這個立身商界無人庇佑的家族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根。 于是他不得不大量購入公債。 那是大總統在1912年就任后面向全國發行的,旨在匯集民資償還外債并帶動國家發展,可亂世之中風雨飄搖,連大清朝的皇帝都能被人一腳踹下龍椅,可憐的老百姓們又能有多信這個新政府?保不齊今日還熱熱鬧鬧地執政,明日就卷著鋪蓋走人了,到時候他們的血汗錢誰來還?豈不全都打了水漂? 公債于是也就乏人問津了,政府吆喝了這么多年也沒收攏多少資財。 可大總統多需要錢啊——白宏景完全明白他的心思,這些年國會前前后后鬧出了那么多震動全國的風波,目的是什么?沒人敢多說多議論,可是又沒人不知道——他心里有一場更大膽更壯闊的夢,那場夢讓他把孫先生推下了臺,終有一天還會把整個國家一夜帶回到辛亥之前去。 這是多么大的事?他需要多少錢去完成這一切?不僅僅早期的籌備需要耗費大量的金錢,而且此后政府對軍餉的需求必然也會直線上升——南方的革命黨會坐視不管么?孫先生會毫無動作么?還有無數蟄伏在海外的勢力……屆時一定會打仗,多少錢也不夠用。 白宏景知道大總統想從白家身上得到的是什么、更明白他要自己填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可是他難道能拒絕么?白家只是一介商賈,在與徐家關系破裂之后背后根本沒有可以倚仗的軍政勢力,他所擁有的一切就是一塊無人守衛的肥rou,很容易就會被兇惡的豺狼拆吃入腹。 ……他必須要做妥協。 白宏景于是開始籌集資金了,準備大舉購買公債,可實際上他手頭的活錢也并沒有多么豐裕,畢竟他前不久才強行撤了一筆投資、兌出了三萬大洋給即將流亡的次子作救命錢,為此還支付了生意伙伴一筆不菲的賠償金,眼下又要從哪里搞出錢來? 自然只能賣自己名下的廠子。 火柴廠、紗廠、肥皂廠、造紙廠……民國新立,各家都大聲喊著實業救國,他白宏景也真金白銀地往里面砸過錢,做出的東西要流到市面上跟西方的洋貨硬碰硬,這中間虧損了多少錢?白費了多少力氣?數也數不清。 這是個長線的買賣,需要耗費大把時間才能見到收效,可眼下他需要資金回籠,自然沒工夫再等待這些耗費他無數心血的廠子慢慢成長了——他忍痛賤價賣了它們,有的是賣給了資金雄厚的洋人、被他們徹底兼并,有的則是賣給了不懂行又沒骨頭的土財主,他們終有一天會把這些難得可貴的實業給糟蹋得面目全非。 他真是痛極了,心都在滴血,幸而最終還是攢出了十五萬大洋,這些銀元是白家人的買命錢,他必須痛痛快快地一把投下去買那什么喝人血的公債——政府會還他么?也許吧,可是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彼時會是一個怎樣的情境。 白宏景累極了,只覺得自己和家族都已一步一步被人逼到了懸崖之畔,只要再有那么一點錯漏……等待他們的便是萬丈深淵。 而由于白清平仕途受阻,白家人也就暫且沒有再返回北京久居的意愿了,白老先生打算暫且留在上海守住自己的老本,想了想又修書一封送達北京,要將自己那個鮮亮美艷的三姨太也給召回來。 陸蕓蕓在北京的社交界可是混得風生水起,絲毫沒有受到近來白家風波的影響,據說還時不時在北京飯店宴請名流,每個月的花銷都接近八千;北京城的交際圈甚至還傳出了流言,說她和一個四十多歲的銀行家有了不干凈的首尾,曾被人瞧見一同在酒店的房間里過夜,十分真切熱鬧。 謝天謝地,這些烏七八糟的傳聞并未厲害得一口氣從北方傳回南方,白老先生也就無從得知自己的頭頂已經漸漸蒙上了一層綠光,否則就憑他眼下的身體和精神狀況,說不準真要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陸蕓蕓是六月二十九日才乘火車從北京抵達上海的,而就在她歸滬的前一天,另一樁轟動全世界的新聞已經搶先一步擠占了所有人的注意。 ——1914年6月28日,歐洲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及其夫人在薩拉熱窩視察時遭遇塞爾維亞人槍擊,不治身亡。 這…… 其實近些年歐洲的局勢一直有些不太平,他們西洋的強盜也真是有趣,明明各自都早已富得流油、卻還要因為分贓不均而頻頻爭執,每一方還都振振有詞,絲毫不覺得作為盜賊的自己并無任何資格叫屈。 這位皇儲的遇刺便如一個火星,一下子就點燃了幾乎鋪滿整個歐洲的火油,那德國的威廉二世忙不迭就去給奧匈帝國開了一張空頭支票、趁勢攛掇人家于7月24日對塞爾維亞下“最后通牒”;這塞國也精乖,談判的時候只應下了一半條件,背后也在耍滑頭積極備戰,奧匈一看不樂意了,心想你把老子當傻子耍?于是7月28日就正式對塞爾維亞宣了戰。 這兩個事主打得火熱,那各自背后的靠山也是不甘示弱——俄國幫著塞爾維亞,備戰備得不亦樂乎,德國也不肯消停,7月31日向俄國和法國同時發出了“雙重最后通牒”;這通牒的文書還沒熱乎呢,旁邊的大英帝國也坐不住了,從8月3日起也開始擼袖子備戰,結果第二天更熱鬧,德國打著打著又沖比利時去了,前腳剛跟人家宣了戰、后腳又收到了英國的宣戰書。 這下可好,整個歐洲已經打成了一鍋粥,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以至于讓在遠東旁觀的中國人都不由得瞠目結舌,心想:這是在干什么?西洋人都瘋了么? 如此規模的大戰實在是史無前例,滬上的各類大報小報卻總算發了財,就算不挖空心思去搜羅戲子名伶們的風月傳聞,每天的頭版頭條也照樣有大把內容可以填上:德國的速戰速決計劃破產了;俄軍在馬恩河傷亡慘重了;交戰雙方漸漸開始僵持了……如此如此云云。 這場神仙打架可跟遠東沒什么關聯,是以當時大多數中國人都是抱著看戲的姿態在旁觀這一出鬧劇,激進的愛國者還希望他們相互打得再狠一些、好好為1840年以來中華受的無數折辱付出一些代價。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等到八月下旬時這看戲的就被人強行拽上了臺,遠東之地也陡然摻合進了這場荒誕的神仙大混戰,也被攪成一潭渾水了。 這事情的起因說來全在日本。 這彈丸島國的野心可比它的土地大得多,自甲午之后便始終懷有侵吞中華之野望,如今一看歐洲人在他們的老家打得火熱便覺得機會來了,打算伸長了胳膊來撕扯中華民國這塊孱弱的肥rou——1914年8月23日,日本正式對德國宣戰,出動飛艇在山東青島投擲炸彈,搶占膠濟鐵路全線,要求原先駐守在該地的德軍全部撤出。 此消息一出舉國嘩然! 可恨的倭奴!亡我之心不死!得了朝鮮還不夠、今竟妄圖得我膠東! 北京政府一看這局面也是慌得六神無主,心想他們歐洲人在歐洲打架,你們日本人撲上來撕咬我們的山東又算是怎么回事?袁大總統無力自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大洋彼岸,指望著了不起的美利堅合眾國可以看在《局外中立條規》24款的份上出面限制戰爭規模,讓亞洲可以獨立于戰局之外。 可惜美國人也注定要讓他失望了,他們對在遠東發生的一切愛莫能助,何況還一心忙著給打得火熱的歐洲人輸送軍火大發戰爭橫財呢,想著你們中國人被欺負了跟我們有什么關系?還是自己去解決罷。 于是山東的局勢便急速地惡化下去了,日德兩國的爭端逐漸擴大,狂烈的戰火再一次在這片早已經歷過無數苦難的土地上燃起,讓人幾乎看不到熄滅的希望。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白清嘉得知了徐冰硯即將前往山東的消息。 第53章 后巷 他莞爾,又嘆息:“真的。”…… 這消息還是回娘家的白清盈給她捎來的。 她的肚子是越發明顯了, 但氣色還很好,想來是被徐家人照料得十分妥帖,雖則她那個便宜丈夫在婚后仍沒有改掉喝花酒鉆妓寮養戲子的惡習, 可她的心情卻未受到太大的影響, 郁悶的確有一些, 可總還是不至于哭鬧——也是, 她鬧什么呢?同那所謂的丈夫不過是搭伙過日子罷了,彼此都沒有什么情分, 何況就憑他們勾搭成jian的那個前因,又能醞釀出什么清白動人的后果呢? 她如今其實也不愿回娘家,更知道自己在二哥的事上得罪了父親、惹得他老人家對她很有幾分不滿,可這也不打緊, 如今他能把她怎么樣?白家已經陷在麻煩里了,難道他白宏景還敢把她這個徐家少奶奶打一頓不成? 白清盈心定著呢,帶著一溜傭人就回了娘家看望母親, 進門時又在沙發上看見了那個被她搶了丈夫的好meimei, 心中更得意,施施然挺著肚子走過去坐下, 再不復當年嫁人前對著大房謹小慎微的模樣了。 “meimei, ”她還主動跟白清嘉打起了招呼,“好些日子不見,你怎么好像清減了?是有什么煩心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