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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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形下徐振會怎么做?泰半會安排馮覽派人去盯白公館,一旦白家人有任何異動他都會立刻察覺, 屆時她二哥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要束手就擒。 他料定了這件事,卻不能在明面上出手幫她,好在后來他的人也發現白老先生去同青幫接觸了,這是一個轉機。 他在徐振手下做事已有五六年光景,為尊者向來不屑與本幫流氓打交道,可在滬上青幫又是一個不得不與之周旋的力量,徐振自己沒有心力,是以一向是將這些事推給他料理的。他同青幫的交情亦深,曾在很多事上給他們行過方便,前腳白老先生剛找過他們,后腳他就得知了這個消息,曉得白家人在碼頭上的安排與布置了。 青幫的確神通廣大,魚龍混雜的碼頭也的確是他們的天下,可眼下徐振和馮覽已經下了狠心,便是黃先生親至也沒多少分說的余地,這條路怎么可能走得通? 倒不如讓這條路成為一味餌料,讓馮覽以為白家人已經入局,背后瞞天過海方才有一線生機。 他于是秘而不宣,只又在暗中去找薛家那位小姐詢問眼下白清遠的下落。她是真心記掛白二少爺的安危,一聽事情背后的危機便心神大動,只是她畢竟見過他和白小姐對峙的畫面,因而并不全心信他,反問他:“閣下那日在租界不是還打定主意要抓人?如今是當真轉了主意還是只為引我入局?” 他冒著被徐振和馮覽發現的危險與薛小姐見面,面對這樣的質疑也難免心中無奈,默了默只道:“倘我立意要抓人,今日又何必來此同小姐說這些,豈非多此一舉?” 這樣的反問雖然確乎很合情理,但其實也未必有多少說服力,倘若擱在平時薛靜慈必然也要再多些推敲,可眼下白清遠正在生死一線之間,她也是慌了神,匆忙之間終歸還是信了他,將革命黨們的落腳之處盡同他說了。 他沒時間耽誤,很快就去白清遠下榻的地方跟他見了一面,那位少爺倒很有膽色,見了他也不慌亂,還擺擺手讓身邊已經掏出槍來的革命黨“稍安勿躁”,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涼茶。 “三少爺是徐家的義子,如今又為何來幫我?”白清遠看著他問,散漫的外表下隱匿著不易察覺的警惕和審視,“難道……是因為看上我meimei了?” 他不意對方會在這樣嚴肅的時刻忽而提起白清嘉,彼時眼中濃烈的墨色亦有微微的起伏。 為了她? ……的確。 他至今仍不能忘記那夜在租界時她看他的眼神,執拗又脆弱,偏偏還要偽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其實那時她一定已經怕極了、又想對他訴說委屈,他其實已經看出了她對他的信任和小小的依賴,那讓他的心忍不住一陣酥麻,可最終他卻不得不板起面孔來辜負她。 ……她一定對他很失望,也一定會怨怪他吧。 天曉得他有多想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里看到明艷的笑意,五六月的木槿花正值最好的時令,合該乘著春色的余韻生出些夏日的爛漫,凄風苦雨并不適合她,她應當永遠生在最金貴的花園里,一輩子都被人好好愛護著。 可她也不是讓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唯一原因。 他曾見清廷腐朽,乃至在光緒三十一年親眼目睹了日俄為爭朝鮮而于旅順大戰,國人傷亡幾何?其恥之痛不遜于馬關,令全國上下至今記憶猶新。他是官身,還是方啟正方先生親口贊譽過的學生,眼前清清楚楚鋪著一條青云路,可那一場大敗摧毀了他對那個朝廷乃至于是那個時代的信任,亦不再相信自己能在原本的位置上為這個早已風雨飄搖的國家做什么了。 于是他辭官離京,捐棄了此前十數年歷經千辛萬苦才得到的一切轉進陸軍軍官學校,從無人問津的角落開始,從頭再走一條新路。 他不是不迷茫的,一個人之于一個時代只是滄海一粟,即便是帝王將相也難逃被裹挾的命運,中華已失大運,未來的路在哪里沒有人知道。他在那個不知前路的角落孤獨地留守,眼里倒映的是山河的破碎和國家的恥辱,所幸最終還是迎來了改朝換代的一天,民國新立,百廢待興,世道好像就要變好了。 可最終……卻不是這樣。 如今的政府有多少弊病?前人用鮮血澆出來的諸多主義都已成了一紙空文——譬如徐振,當年在辛丑之禍中亦是甘愿為國家流盡最后一滴血的英雄,甚至還在甲午之戰中痛失了自己的愛子,誰能說他沒有一顆報效國家的赤膽忠心?可人卻是會變的……破立之際的誘惑太過強烈,他也終究成為了欲望的順民,年輕時的義薄云天最后疊成了一本厚厚的賬簿,每一款記的都是這個國家對他的虧欠:他的傷病、他失去的孩子、他消失的青春…… 然后呢?他就要開始掠奪了,要把自己曾經的付出連本帶利地討回來,成為能夠蔭蔽子孫后代的福祉——也或許不止是這樣,他也許也同樣對這個國家感到絕望,因此才在自己的暮年變得如此瘋狂和荒唐。 那他呢? 他又該怎么選? 世上無先知,至少屬于他們的這個時代沒有,他根本不知道哪條路才能挽救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否有意義。 ……他只能去嘗試。 也許孫先生的主義可以呢?也許聚集于南方的革命黨們可以呢?也許就是白清遠、就是金勉,他們就可以呢? 那只是微茫得如同塵埃一般的希望,可是對于行在黑暗之中的人們來說卻異常珍貴,螢火亦可作日月。 他無心同白清遠這樣一個陌路人陳述自己的前塵,更無意將救國這樣一聽便覺沉重的責任壓到他身上,彼時只在短暫的沉默后十分寡淡地答:“未得廣廈千萬,亦愿為寒士遮雨——二少爺便當我愚妄吧。” 這話是最敷衍的,偏偏又最坦誠,兩個心中藏有同樣大愿景的男人忽而找到了同類,縱然他們行于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往后或許也沒有相會的契機,此刻卻仍不免各自感慨。 ……也許那就是一生只見寥寥數面的知己。 后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為革命黨人安排了另一條出逃的路,先南下去廣州,再從那里出洋,時間就跟薛靜慈原本的安排并行;他讓青幫人另找一群工人到碼頭充數且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白家人,是擔心他們知曉實情后穩不住場面,畢竟此事一旦被馮覽看出端倪,那聲東擊西的大戲可就唱不下去了。 最后的結局果然如他所愿,馮覽的注意力盡被白老先生的動作牽走了,并未察覺到他這邊的小動作——這可真是萬幸,否則不但白二少爺跑不掉,他自己也會被徐振一槍崩了。唯一的疏漏是他沒顧忌到白老先生的身體,連累他在大慟之下累垮了身體…… 而在此時的講述中這一切細節都不見了,他并未告訴白清嘉他自己在這次事件中面臨的危險,也并未陳述他對她二哥網開一面的因由,一切語言都是平平淡淡的,連音調都很刻板,是最無趣的講演。 ……可她卻很喜歡。 她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低沉又平穩的音調,喜歡他說話時目不斜視冷峻嚴肅的樣子,喜歡他措辭的方式,喜歡他停頓的韻律。 那讓她感到安心,同時又讓她感到……悸動。 她窩在座位里,連夜的奔波讓她渾身都沒力氣了,背也挺不直,只有目光還勉強能看著他的方向,聲音低低地說:“……謝謝。” 他原本虛握住方向盤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緊,眼前卻又浮現出今日凌晨他去醫院找她的光景,那時她伏在她父親病床邊,看他的眼神有不容錯認的畏懼和瑟縮,當時便攥緊了他的心。 “……不客氣。”他答。 女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很敏銳,她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他說這句話時語氣的遲疑,同時還從他幾乎沒有表情的側臉上看出了一點點愧疚的痕跡,這令她的心立刻感到一陣踏實和安慰,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解釋的委屈又浮了上來,眼前也同他一樣劃過了前幾日的情景,譬如他很兇地看著她的那個樣子,以及他把槍從她手中拿走的那種決絕。 生病的難受加劇了她的脆弱,也或許不是脆弱、只是她又忽然嬌氣起來了,男人的妥協讓她意識到自己仍擁有一些放肆的權力,而此刻她就要驗證這權力究竟有多少喜人的效力。 她都沒有斟酌,只憑貓咪的直覺拿捏著此時相處的分寸,徑直背過身子不看他了,臉扭向窗外,一個背影也像一朵惹人憐愛的花。 他看不見她美麗的面容,卻能聽見她隱約帶著啜泣的聲音,在說:“就送到這里吧……后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第45章 哄慰 難以言說的依賴和親昵 這是荒唐的話, 因為那時他還沒把車開進城,如此荒郊野嶺她該怎么回家?稍一思索便該知道這是女人在置氣。 可她言語中隱約的哭腔卻讓他有些亂了方寸,一時間竟沒看穿她的小伎倆, 只皺著眉問:“這里離白公館很遠……你怎么回去?” 她還是不看他, 在座位里縮成小小的一團, 聲音悶悶地傳過來, 說:“我自己想辦法……” ……哭腔更濃了。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一邊開車一邊頻頻側過臉去看她, 所見的卻只有她柔弱的肩膀,還有因為連夜奔波而被濺上泥點的裙擺。視線的盲區擴大了人的想象,他會止不住去想她此刻流淚的樣子,后來終于還是在她又一次的催促下選擇了停車。 他停車可不是為了讓她下去、只是想緩和她的情緒, 可車一停她就作勢要去開車門,這顯然超出了他的預計,于是下意識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要下車的動作。 這個力道沒有掌握好、偏重了一點, 扯得白小姐整個側過了身, 她美麗的臉終于轉向他,果然掛著晶瑩的淚痕。 ……他幾乎是立刻僵住了。 天曉得, 他原本就很少與女人打交道、遑論看女人哭, 更何況是她……那紅了眼眶的樣子足可以讓這世上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心軟,更足以讓一個原本就對她懷有異樣感情的男人徹底低頭。 “你……”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話了。 她也知道男人的無措和局促,這樣的情形一方面取悅了她、讓她得意,另一方面又助長了她的氣焰和委屈, 想哭的欲望越發強烈,眼淚也跟著越涌越多,可她又聰明地不哭出聲,于是這委屈便顯得很隱忍, 更惹人心疼了。 她的詭計很奏效,讓他只感到自己一顆心都被眼前這女人揪了起來、悶悶的難受,想為她擦淚卻覺得冒犯,摸了摸口袋又發現自己未帶手帕,最終只有無計可施地說出干巴巴的三個字:“別哭了……” 這真是大忌。 白小姐原本只打算小哭一場鬧鬧脾氣了事,如今一聽男人哄她說“別哭了”,那眼眶里的淚水便不知為何越發洶涌起來了——呵,她現在不單要哭,而且還要哭得轟轟烈烈,要一邊哭一邊用手揉眼睛,肩膀還要打幾個抖呢。 他是徹底把自己逼進了死地,也再顧不上什么禮節、終于忍不住伸手為她擦起了眼淚,那淚水是guntang的珍珠,像能在他掌心留下烙印似的,教人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到底怎么才能不哭了……”他幾乎是懇求地問她。 男人的嘆息異常深沉,連那雙深邃的眼睛都透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們坐得很近、從未那么近,封閉而狹小的車內使此刻的觸碰被放大成了異常誘人的曖昧,她的心已經在微微發顫,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委屈還是亢奮,她只是忽而意識到了那一刻從自己心底冒出來的強烈欲望——她要在此時此刻得到眼前這個男人全部的柔情。 ……她要他愛上她。 行動跟隨著思想,她抬起了自己美麗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樣子很容易引來親吻,她就用它放肆地撩撥著他的心,并用語言加劇著他的動搖:“你嚇著我了……” 既是撒嬌又是控訴。 這也不算杜撰。那一夜在租界的對峙的確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以至于之后連續幾天她都在做噩夢,夢里的他像個惡魔一樣殘酷,還掏出槍來殺了她哥哥——他這難道不算對不起她么?何況這次救二哥的事他也沒有提前知會她家里一聲,昨晚在碼頭上又一直冷著臉,折磨得父親都病倒了,這還不算虧欠她? 她越想越委屈,抽泣聲也愈大,讓一向板正的男人完全手足無措了——從沒人告訴過他女人的眼淚是這么厲害的東西,能化了人的骨頭、能軟了人的心腸,甚至還能催逼出原本深深埋藏在他心底的欲望—— ……擁抱她的欲望。 這太逾越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荒謬,可她的眼淚幾乎已經沖垮了他在他們之間筑起的高大壁壘,并讓他在瞬間意識到它遠沒有他曾以為的那樣堅固。 一切就在毫厘之間……可他終歸還是沒有走出那一步。 她看著他遠山一樣的眉緊緊皺了起來,冷峻的線條不論何時看都是那樣迷人,他溫熱的手正在極盡溫柔地為她擦淚,聲音更是低垂著,在哄她:“我向你道歉……” “對不起,”他一退再退,“可以別再哭了么?” 別再哭? 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她的心愿還沒有被滿足,她還沒有徹底得到這個男人的心,她還在肖想著他寬闊可靠的懷抱,怎么能就這么算了? 她還要鬧的。 她最會鬧了。 她是抱定了要折騰他的念頭,可惜最后卻并未得逞,因為沒過多久他就發現了她臉頰不正常的熱度。 “你生病了?” 原本語氣還很低柔的男人忽而又嚴肅起來、再次變得不茍言笑了。 她眨了眨眼,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么快,眼神也有些迷糊:“……嗯?” 他于是知道答案了,神情立刻從嚴肅轉為嚴厲,看著她的眼神也顯得很不贊同,與此同時更收回了方才輕柔為她拭淚的手,側回身再次發動了車子。 她有點懵了,看著他問:“你、你這是做什么?” 車子開得那么快,人也又兇起來了。 “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有些冷沉,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斷然,“你需要看醫生。” 她當時其實已經燒得很難受,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意識也有點迷蒙,可比起健康更糟的是她的脾氣,總不甘心方才那唾手可得的一切化為烏有,眼下于是更不高興了,又鬧騰著說要下車。 這回他卻不再妥協,相反顯得十分堅決,根本不搭她的腔,車還開得更快了。 這……這真是豈有此理! 白小姐的壞脾氣一直發作到一小時后,彼時徐冰硯已經把車停在了一家教會醫院的門口。 那不是什么太有名氣的醫院,位置也有些偏遠,很顯然遠遜于她父親資助的仁濟,她抱著手臂不問也不說話,倒是徐冰硯主動解釋了一句,說:“這里人少,安全一些。” 他這話的意思也有幾分深:如今徐振并不知曉義子背著自己瞞天過海的事,倘若發現他和白家的小女兒走得近必然就會懷疑他在白清遠的事情里動了手腳,到時候一切都完了。 她也聽懂了,知道他是擔著天大的干系在幫他們家,糟糕的心情于是有了些許好轉,也不好意思再給他擺臉色,勉勉強強對他點了個頭,應了一聲“嗯”。 他以為她終于肯聽話了,不料到下車的時候又給他出了一道新的難題,硬是坐在車里不下來,他都下車走到她那邊幫她把車門打開了,她還是抱著手臂一動不動。 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只好單手撐在車門上嘆息著問:“又是哪里不滿意了?” 這個無奈的語氣在她聽來是有些好笑的,尤其男人的神情透著莫可奈何的溫柔,更滿足了她曲曲折折的小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