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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不懂僚人們說的話,卻因能感知她們的歡喜與善意,一面同舞,一面愈覺暢快歡樂,不知不覺間,便已融入其中。 半晌過去,待再停歇時,她已然有些疲累,沖少女們歉然搖頭后,便退出人群。 然方才人來人往,她早已隨著少女們行出許多路,此刻再轉(zhuǎn)頭時,本一路跟隨的仆從們早已不知所蹤。 正愣神間,左肩處便被人輕拍了一下,緊接著便是一道熟悉帶笑的嗓音:“可是與人走散了?” 阿綺回首,正見袁朔滿面笑意,恰立在身后。 她忙退了半步,掩住面上未及收斂的笑容,點頭道:“原來是袁使君。不錯,方才興之所至,與女郎們同舞,此時卻尋不到家中人了?!?/br> 她說著,一雙靈動美眸又下意識往四下望去。 袁朔望著眼前輕喘不已,額覆薄汗,面帶紅暈,仿如一朵帶露嬌花的女郎,不由想起方才遠遠見她在人群中歡快舞動的模樣。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貫的好顏色,不論身在何處,哪怕是方才那般的花團錦簇,教人眼花繚亂的場景中,也能一眼便教人瞧見。 他眸光微閃,伸手指了指前方,道:“我方才見到你堂姐了,這便帶你去吧。” 說著,先往前行去,以高大的身軀替她在絡(luò)繹的人群中辟出一條道來。 阿綺抿了抿唇,終是跟了上去。 待行過人群最是密集的一處,二人方并排前行。 不遠處,已可見崔萱正自馬車中探出臉來,略帶焦急地尋望。 阿綺轉(zhuǎn)頭沖袁朔道謝,正要離去,卻聽他溫聲道:“明日我便要走了。他若待你不好,你可來尋我?!?/br> 阿綺腳步一頓,對上他溫柔的面目,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復。 正待一句“多謝”要說出口時,她卻忽然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不遠處,人群稍稀處,正有數(shù)人駕高頭大馬,沿著道邊緩行而來。 其中為首者,一身銀甲,面白而美,眉目俊朗,雖身染塵土,卻絲毫未損其風度。 那正是郗翰之。 他顯然也已瞧見了她,正直直望過來。 阿綺的神色一下淡了許多。 她停下腳步,避開他視線,轉(zhuǎn)身沖袁朔微笑了笑,道了聲“多謝使君,一路珍重”,便低著頭匆匆往崔萱身邊去。 崔萱方才尋不到她,正有些急,此刻見她,也顧不得正挺著肚子,三兩步下車來,便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道:“可嚇壞了我,你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會說他們僚人的話,若是走散了,可不好!” 阿綺勉強笑了笑,安慰道:“阿姊,我無事的?!?/br> 話音落下,郗翰之已翻身下馬,立在幾步外,牽馬的手因緊繃而露出泛白的骨節(jié),一雙深邃的眼眸里透出疲憊與沉郁之色。 “阿綺?!?/br> 他嗓音干澀而低啞,一聲輕呼仿佛飽含了無限克制與復雜的情緒。 阿綺斂眸,不再看他,亦未說話,唇邊的笑意也淡了。 倒是崔萱,這才發(fā)現(xiàn)郗翰之,詫異道:“使君竟這樣快便來了!” 三日前,郗翰之已然派人先將他將至的消息傳來。其時略算一算路程,當還有四五日方至,誰知他不過三日便來了,觀情形,當是一路星夜兼程趕來。 她遂笑道:“想來使君當已十分勞累,且先一同回府吧?!?/br> 郗翰之卻未說話,抬眸瞧一眼已轉(zhuǎn)身離去,只余背影的袁朔后,方定定望著阿綺。 周遭歡歌仍在,阿綺卻早已失了興致。 她近來本十分愉悅。 牂柯全然沒有從前聽說的傳聞那般蠻荒閉塞,此地的氣候也罷,風俗也罷,都令她眼前一亮,在此大半個月,她已然將此地當做心中一片凈土一般。 可便是在她最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時刻,郗翰之卻提前到了。 這感覺,仿佛是心中一片獨所珍愛的靜謐之地,驟然被人闖入一般難受。然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率性而為,將他趕走。 她只垂著頭,略咬了咬唇,道了聲“回吧”,便率先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悵然 內(nèi)史府距街市雖不遠, 這一路回去,卻也因格外擁擠而多費了些時。 郗翰之坐在馬上, 隔著數(shù)丈距離, 時不時望一眼行在前的馬車, 心底一陣苦澀。 這一路上, 他馬不停蹄, 披星戴月地趕來, 只想早一些見到他的妻子。 可至入了萬壽城, 心中原本的急切卻消退大半,漸漸變作難言的踟躕與擔憂。 她對他這個夫君,從來不假辭色,此番見他這般趕來,定也不會有絲毫喜悅。 方才在花團錦簇,歡歌不斷的人群中, 他一眼便瞧見了她。 她仍是那般美麗耀眼, 即便在那樣嘈雜的地方, 也掩不住她渾然天成的綽約風姿。 他心中既酸澀,且愧疚, 一時駐足,未再靠近, 只遠遠地出神凝望, 不忍上前破壞。 然她一舞畢,回首尋望同伴時,卻再尋不到。 望著她孤身尋找, 目光惘然,仿佛無依浮萍般柔弱的模樣,他心底一陣抽痛,似又回到夢境中才揭開血淋淋真相的時刻。 正待他要快步上前,將她帶離人群時,卻見有人已先一步將她喚住。 那人,正是自多年前,便與崔家淵源頗深的袁朔。 他眼睜睜望著袁朔護著她,一路自人群中穿行而過,又望著她透出粉霞的面上沖袁朔露出真摯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