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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醉酒 第40節

    “誰的孩子都好,臣妾只希望來日,能如今日的太皇太后一般…” 皇后隨太皇太后走到院中,扶起一株倒了的殘菊,淡然道:“老祖宗不會不知道,因為蕭家對蕭媛的倚重,賢妃倒向了懿妃吧?”

    “蕭家,最不缺的便是有野心的女人…可是,肚子里懷著龍胎的蕭氏女人,只賢妃一個。” 太皇太后視線順著皇后動作,抬手掐下殘花。

    “去母留子…” 皇后笑得眉眼彎彎,牽動著面上的疤痕,格外別扭撕裂。“臣妾原以為,蕭媛是個多厲害的角色。現在看來,到底是小家子氣,色厲內荏的草包罷了。”

    “臣妾、左相府、蕭家、太皇太后,從來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皇后見太皇太后不言,動之以情,曉以大義道:“沈家這條激流,總要一起淌過去,誰掉下去…都會翻船,不是么?”

    “皇后與左相府…不是一體?” 太皇太后手里搓著菊花頭上的瓊片,饒有興致。

    “是…也可以不是。若太皇太后將賢妃的孩子給臣妾撫養。養著有蕭家血脈的儲君,臣妾自會與蕭家休戚與共…” 皇后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一擊必中。“在太皇太后百年以后,有臣妾,與蕭家互相扶持,保著蕭家門楣不倒。”

    “就算那孩子養在你身邊,充作嫡子,皇上不選沈家,也不見得會選蕭家血脈的孩子。”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信也好不信也罷,這是眼下,擺在蕭家眼前最有希望的一條路。 “德妃,可還養著大皇子呢…”

    皇后拿出自己的繡囊,打開,替代皇太后將花瓣攏進去,鋒芒畢露道:“若是…皇上沒得選呢?”

    “賢妃的孩子還有八個月落地。” 太皇太后拿起皇后遞過來的繡囊,收口,拍了拍皇后的手。“哀家,拭目以待。”

    ……

    這廂,沈明嬌帶著大大小小各色箱屜浩浩蕩蕩到了徽元宮。梅清帶著徽元宮的人整理,觀棋入畫在門外守著,姐妹二人在內室說話兒。

    “皇上不愿讓北燕使團在京中久留,如今距你出嫁不到十日…匆忙是匆忙了些,好在我入宮時從家里帶的東西多。今日一早便著手收拾整理出一些,先送來給你,旁的缺什么再陸續添置。” 沈明嬌快語如珠,林林總總說了許多添置嫁妝的事,尤嫌不夠。“日后你到了北燕,若是缺什么短什么的,再讓三叔的商隊給你送去。”

    “四表姐…我今早聽大長公主說…你昨夜與皇上生了沖突…” 慈徽眉頭緊鎖,嚅囁著出聲,歉然道:“我該早些告訴你…我與敖登的事的。”

    “不算什么,皇上對我…便是不為著你和親的事,也是要借題發揮的。” 沈明嬌心知肚明,昨日尉遲暄是被敖登和她氣昏了頭。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皇室沒有旁的公主,北燕又送了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過來,大周總不能隨便塞個宗室女過去。今日,尉遲暄消了氣,不會想不通許嫁慈徽是在替沈家和北燕王室加強聯系,卻還是下了圣旨,只是沒有旁的法子。

    散去心頭愁緒,她端詳著慈徽,像總是看不夠似的,含淚帶笑道:“我的慈兒要嫁人啦,真好,”

    “四表姐…” 慈徽淚盈于睫,撲到她懷里,哽咽道:“我舍不得留你一人在宮里。”

    “咱們沈家的女兒,不能都埋在京城這塊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沈明嬌拿起手帕,仔仔細細替她擦淚。欣慰道:“北燕天高云闊,你與敖登情投意合,以后都是好日子。”

    慈徽聞言止住眼淚,起身將她拉到內室書房的角落。“那日我與四表姐沒說完的話…”

    “我還要問你呢…裕王與榮貴太妃,似乎并不融洽。” 沈明嬌想起那晚,裕王對榮貴太妃的態度,逃避且疏遠。“而且…裕王似乎,并不如傳言那般…荒唐。”

    “裕王…是我的嫡親兄長。” 慈徽聚精會神,聲音輕得如同一陣微風,幾不可聞道: “他是…母妃的長子。”

    沈明嬌手里的紅玉珠串應聲落地,摔得粉碎。兩腿微曲,倚靠著身后的書柜。似乎是被嚇壞了,面上滑過清淚而不覺。握著慈徽的手臂,嚴肅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主子!怎么了?” 入畫聽到玉珠碎落的聲音,隔門問道。

    “咳…沒事,是我不小心碰落了東西。” 沈明嬌兀自鎮靜道。

    “四表姐…” 慈徽欲將她扶坐在茶椅上,卻被她拂開。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明嬌環顧四周,找了一處三面靠墻的地方,又將屏風落在二人跟前,確保萬無一失,才悄聲顫抖著問道:“姑母的兩個兒子,一位不足周歲便夭折,一位胎死腹中,裕王…他怎會…這事三叔可知道?”

    “不知道…除了母妃和我,再沒有旁人知道。” 慈徽小心翼翼留神著門外的動靜,謹慎道:“母妃當年懷第一個孩子時,便通過觀棋的師傅,清云先生,知道了腹中所懷為男胎。只好買通了太醫瞞過先帝,只說腹中所懷胎象似女。”

    “姑母…是將裕王與榮貴太妃的孩子調包了,是嗎?” 依姑母的性子,這事雖然驚險,但比起惶惶不可終日等死,定然會想個法子保住自己的孩子。

    “是,母妃知道皇室不會讓留著沈家血脈的皇子活下來,便…在榮貴妃生產發動當日,服了催產藥,悄悄將兩個孩子換了過來。” 慈徽見她探究的神色,搖頭道:“其中的細節,通過了哪些人,母妃都未與我說明…唯一確認的是,如今的裕王,便是當年母親與榮貴妃換過來的孩子。”

    “姑母為何不將此事告知家里?” 沈明嬌如今想來都覺后怕,這是何等的殫精竭慮。若是易地而處,她不見得會做得更好。

    “母妃說,她剛進宮時,永靖侯府再經不得風雨…” 慈徽一句話,道盡了當年的心酸與不易。“說來也是榮貴太妃自作孽,她一直經太醫院之手,給母妃的保胎藥里摻雜著活血的藥材。母妃便順勢而為,佯作因榮貴妃的藥性而提前發動生產。”

    “那孩子…榮貴太妃的孩子…是怎么沒的?”

    “那孩子自出生一直都十分健康,在滿周歲的前一個月,忽發急癥,不過一日便沒了氣息。這些事,都是母妃自知沉疴難愈后,說與我的。讓我等著,若是有一日沈家與皇上的爭斗落在了明面上,再讓我說與四表姐。” 慈徽握著沈明嬌寒涼的手,緩緩道:“母妃說,你…會知道如何做的。”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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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嘆息 [v]

    “裕王,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沈明嬌靜下心來,細想前前后后關于榮貴太妃與裕王的種種。如此說來,前些日子,裕王示好秦勝月不僅僅是為了兵權,也是在向沈家靠攏,只是為何…昨日榮貴太妃又打消了與鎮遠將軍府聯姻的念頭呢?

    “知道。” 慈徽言辭鑿鑿,篤定道。

    “什么時候知道的?” 其實,沈明嬌更想問的,是裕王對姑母到底有無孺慕之情。血脈,于皇室中人而言,是最脆弱的連結。

    “什么時候…應該是裕王出宮建府以后。” 慈徽聰慧,一點即通,知道沈明嬌的言外之意。思忖道:“母妃與榮貴太妃不睦,實在沒有理由親近裕王培養感情。可能是…怕暴露調包的事,母妃對他從來都是非性命之虞不插手。而且,通常來說,皇子要成年以后才能封爵立府,但先皇在裕王九歲那年便下旨他遷至宮外別府而居了。”

    “你在皇陵時,裕王可曾尋隙與你聯絡?”

    “從未…”

    沈明嬌想起,賢妃那日與她說起,先帝臨終前,曾數次想要廢立尉遲暄的太子之位…“你可聽姑母提起過,先帝留給榮貴太妃與裕王一紙遺詔?”

    “遺詔?” 慈徽神情迷惑驚愕,顯然是從未聽說過這事。“實際上,在先皇駕崩的前兩年,皇上已經掌控了前朝后宮,先皇…為何會在此時留遺詔給裕王呢?而且…裕王這些年對皇上的態度十分恭敬,不結黨、不參政,就算是到兵部掛職,也是最近的事。”

    虛虛實實,迷人眼目…姑母的行為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而且既然有慈徽在,為何不將所有事情的真相悉數借慈徽之口說與她?更令她不解的是…姑母為何不扶持自己的孩子,反而選擇了尉遲暄呢?就算是為了袁皇后的鳳令,但袁皇后已死,姑母沒必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放棄有沈家血脈的孩子登上皇位的機會。

    除非…這個孩子…相較于尉遲暄來說,對沈家更危險!

    “主子!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裝箱前,您可還要過過眼?” 入畫輕手輕腳叩門問道。

    “放著吧…我這就出去。” 沈明嬌聽著門外的動靜,抓緊問道。

    慈徽起身,從床底的暗格中拿出一本《南海錄》。翻開至記載關于烏孫族的篇目上,另有人以筆墨寫道:蠱,多取蟲蛇之類,以器皿盛貯,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獨在者,即謂之為蠱,便能變惑,隨逐酒食,為人患禍。

    “當年,母親便是中了烏孫族的蠱毒……蠱毒自前朝清洗后,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近乎絕跡于世上。烏孫族所謂蠱毒,也不過是以上文之法炮制而得的罕見蟲毒罷了,毒性強,卻不至于短時間內要命。”

    “既然姑母與清云先生一直都有聯絡,這毒又并非要命之物,為何沒能解得了?” 榮貴太妃所下,并非一擊斃命之毒,是欲不著痕跡解要了姑母的命。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慈徽惶惶無助道:“這毒既是從烏孫族出來的,清云先生只得遠赴西南,替母妃尋解毒藥草。臨走前,留下了遏制毒性的藥方。”

    “藥…被人換了,是嗎?”

    “被人添了足量的,引血上行的川芎…”

    “這事,三叔知道,對嗎?” 沈明嬌在心里盤算比對著時間,三叔就是那次去走商回來時,給她與二jiejie帶了烏孫族的首飾。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前些日子,認出賢妃手上的鐲子是來自榮貴太妃。“三叔與清云先生,為何不將姑母中毒的真相告知家里?”

    院中忽然傳來一道清麗婉柔的笑語歡聲,“我來沾沾喜氣兒,給長公主添妝!”

    “主子,慶良人來了!” 觀棋叩門道。

    “奴婢給慶良人請安。” 梅清上前攔住慶良人,言笑晏晏道:“懿主子過來了,正與主子說私房話兒呢!”

    慈徽將南海錄收在袖中,隨沈明嬌到院中見人。

    “臣妾給懿妃娘娘請安,給長公主問安!” 慶良人打量的目光在慈徽身上落定,轉瞬即逝,笑著招呼身后的宮人,將禮盒交給梅清。“長公主大喜!”

    “謝謝慶良人!” 慈徽看起來懵懵懂懂的,羞怯純實。

    沈明嬌見她神情緊張欲言又止,手指不住地摩挲著袖邊。主動上前攬過她,笑模笑樣道:“meimei既是來沾喜氣的,便進來用些喜點吧!”

    “皇上正往祥慶宮去審愉昭媛…” 在沈明嬌側身攬過她的一瞬,慶良人語速極快輕聲與她道。

    “我宮里還有事,慈兒,好好招待著慶良人。” 沈明嬌對著慶良人微微頷首,帶著觀棋入畫出了徽元宮。

    “入畫,你先回永和宮。”

    入畫不情不愿,哼聲道:“主子…” 抬眼,看沈明嬌神情嚴厲,住了嘴。

    “觀棋,咱們放在愉昭媛身邊的人可都安置好了?” 入畫走后,沈明嬌放慢了腳步,與觀棋不緊不慢地向祥慶宮走去。

    “昨日夜間便就位了。” 觀棋抬眼看著祥慶宮的方向,“主子你看,起煙了…”

    “走水了!”

    “祥慶宮走水了!”

    “快來救火啊!”

    祥慶宮的火勢隨風而起,天干物燥,眨眼的功夫已是濃煙滾滾。

    “燒起來了。” 沈明嬌掩嘴笑得眉眼彎彎,快意自得道:“咱們也回宮!”

    “站住!” 尉遲暄離遠便見她站在風口望著祥慶宮,待他走進了才欲轉身離開。倒像是…挑釁!

    “臣妾給皇上請安。” 沈明嬌漫不經心地微微一福,未等他開口,先是巧笑倩兮道:“皇上,也是來看火景兒的?”

    “皇上,軍巡鋪無令不得入后宮,救火隊的人這會子才得令,正從南宮門往這邊趕。” 宋誠一溜小跑著回來回話,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這針尖兒對麥芒二位祖宗。“內務府的宮人已先行到祥慶宮撲火了,只是…入秋天干風大,這火勢…一時半會兒怕止不住。”

    “愉昭媛人呢?” 尉遲暄陰晴不定,看著不遠處祥慶宮隨風高起的火勢。

    “愉主子…還…還在里面。奴才們都呼喊著,卻不見愉主子回話。” 剛從祥慶宮探明情況回來的小太監在尉遲暄跟前兒,顫顫巍巍道:“許是…許是…被濃煙熏暈了過去。”

    “暈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這場火是怎么燒起來的,尉遲暄心如明鏡,上前握著沈明嬌的手,神色曖昧含笑道:“嬌嬌回永和宮吧,在這風口上引火燒身,朕會心疼的…”

    “臣妾告退!” 沈明嬌避如蛇蝎般,將手從他的手里抽回,利落轉身離開。

    “名單上該撤的人,可都撤了?” 漸行漸遠,沈明嬌輕嘆一聲,目光游離破碎中藏著不忍。

    “是…” 觀棋眉心緊促,聲音顫抖道:“和主子料想的分毫不差。”

    “觀棋…你說,我該拿她怎么辦呢?”

    方才踏進永和宮,入畫便殷切地迎了上來。“主子回來啦!午膳待會兒就好,奴婢準備主子喜歡的糖蒸酥酪,先墊墊肚子!”

    “入畫…” 沈明嬌看著這張十年如一日的笑臉,這個在她面前貼心又妥當的丫頭,忽生不忍…“你隨我進來吧!”

    “主子怎么啦?” 入畫跟在沈明嬌身后進了書房,一如既往地隨性撒嬌,醋意道:“主子這些日子去哪兒都只帶著觀棋,只讓奴婢守門…”

    “入畫,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沈明嬌闔上書房的門,聲音飄渺無力似一陣兒煙似的。

    “奴婢自打懂事起便跟著姑娘,到如今…已有十余年了。” 入畫端詳著她的神色,動之以情。

    “我對你可好?” 沈明嬌看著入畫,腦海中閃過的皆是過去在家里的片段…觀棋自小便持重溫和,謹守著主仆本分。

    入畫卻不一樣,活潑開朗,與她性情相投…陪著她抄書、沈宴濰一起招貓逗狗,在一起受罰。比起觀棋,她碰到什么新鮮的吃食玩意兒,也總是會偏心入畫一些。

    “好…” 入畫對她的喜怒心思,十分能猜出七八分來,心下忐忑不安,只輕聲吐出一個字。

    “那你為何…” 沈明嬌覺得,眼前…這般審問入畫,比與尉遲暄對峙,都難上千百倍。不堪相問道:“為何…要叛我?” 此話一出,她二人十余年相伴相攜的主仆姐妹情分,算是到了頭。

    “姑娘…” 入畫恍然抬起頭來,嚅囁道:“我…我…沒有…” 支吾了半刻,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抬眼看向沈明嬌的神情,心下了然,膝彎一軟,頹然坐在地上。“姑娘…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不要叫我姑娘!” 沈明嬌聲色俱厲道。自入宮以后,闔宮能讓她想起在家時的溫情愜意的,只有觀棋入畫…是以,她也縱著入畫在人后這樣喚她,每每聽見這兩個字,她總覺得自己恍然還在青梧院一樣,能得片刻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