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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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的心跳愈發加快。 即便是走路,漸善的腳程也不慢,在江奕起伏不定的胸腔震顫之中,山頂逐漸近了。 更近了。 大約還有十幾丈。 十丈、九丈、八丈 五丈、三丈、一丈 一抹橘紅從地平線上展露,節節高升,新一日黎明已至。 終是到了山巔。 山巔仍是廣袤的平地,以江奕的視野不能全部納入,他再也克制不住,讓澎湃的精神力朝著四周全方面蕩開。 迫不及待,心如火焚。 精神力依次越過凹凸不平的土礫,越過層層堆疊的雪泥,越過銀裝素裹的古松樹 他終于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身形不再羸弱、威風赫赫的男人。 那個人身著厚重的墨色外袍,藏青色里衣,脊背筆直挺拔,盤膝坐在蒲團上,即便是雪落在了身上也不動。 白雪在他棱角分明的頰邊消失,留下一串洇濕的痕跡。 對面空蕩蕩。 四百年,無眉山上風雪如舊,一直未曾停過。 當初致禮躬身以待的青年俊秀不再心向至善,也不再心向光明。 正派的青年已成了人人敬畏的魔尊。 魔尊守在茶桌前,等著未能守約的未亡人。 工作史上的第一次。 江奕的動作比想法慢了,慢了很多,遲鈍很多。 山巔的風里摻著細雪,敏|感的小孩好似被一種難言的沉悶給驚醒了。 他扭動不過兩下,看到了白黎軒,動作立馬僵硬,緊緊地抱住了漸善。 漸善反手輕輕拍打小孩脊背,哄勸了幾聲,而后遲疑片刻,邁步走過去。 當和白黎軒的距離拉近時,江奕近乎被名為呆滯、癡傻、惶惶不安的情緒占據了大腦。 呼吸都桎梏。 江奕對自己感到不敢置信,想見的人就在眼前,他竟然也會近鄉情怯。 心中的聲音很小聲地反駁他,唯唯諾諾,且怯且慫。 漸善小心避過了白黎軒對面的蒲團,以及順著到達蒲團的這一條小徑。 當他在白黎軒旁邊席地而坐時,白黎軒也不過是撩了下眼皮。 那一刻,凌厲的氣息撲面而來。 幽暗烏沉的眸眼,若一潭表面不再活泛的死水,至深處,攪動著翻滾湍急的漩渦。 若漸善此時是狐貍的形態,恐怕全身毛發都要炸起,敏銳的本能不斷告訴他,不要靠近,離這個人遠遠的,遠到百里之外都不嫌多。 但他又不得不靠近白黎軒。 氣氛凝固了,小孩子怕得緊,在他懷里抖個不停,漸善心疼地想,就算是為了主人他也得下一回油鍋。 再不濟,都能,留一口氣的吧? 白黎軒的眼角余光斜對上他,毫無感情基質在里面,漸善體會到了令人喘不過氣的威壓。 他吞咽唾沫,決定先活躍氣氛,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和統領魔域的魔尊陛下正常交流。 多日未見陛你,看你精神依舊,我就放心了。漸善斟酌語氣,想天想地收刮著一些能聊的話題,前些時日我家主人得到了件新玩物,時刻都抱著,不讓旁人碰一下,連我最初化作狐貍在他面前溜達上一圈都沒得到他這樣的特殊對待。 他說著,手撫在小孩攥著的斷劍上,往上微舉,狀似不忿:你看看,就這東西,不過一柄下品靈劍,還是斷掉半截廢了的,也不知道有何可寶貝的地方。 大概是被白黎軒的存在給逼的,小孩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動,在害怕中對漸善怒目。 漸善回以抱歉和無能為力的眼神。 舍不得唾棄主人,難道他還舍不得唾棄一把下品法器么。 若能勾起白黎軒的興致,借人手將這破爛玩意處理了更好,小孩要氣也氣不到他身上。 要么說江奕很了解自己的愛人呢,對方還真搶過小孩的玩具。 雖然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和以往不同,這一次漸善沒有等很久才等到白黎軒的回應,或是毫無回應。 白黎軒側過頭的動作平常自然,就是太過平常了點,才讓漸善心頭大震。 白黎軒問:下品靈劍? 漸善:對。 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味在里面。 白黎軒招手,斷劍從小孩的手里脫離,小孩看著空了的手,不敢怒也不敢言,直往漸善懷里撲。 漸善再一次愛憐之心泛濫。 斷劍到了白黎軒的手里,在陽光的映照下,劍身表面洋溢出一抹鮮麗的光彩。 白黎軒只看了兩眼,淡淡道:此劍有靈,亦是靈魂殘破后又經修補,想必是修補的效力未散,所以他低眉瞧向鴕鳥狀的小孩,才為之吸引。 魔尊陛下從未與他的下屬開過玩笑,所以漸善不會懷疑白黎軒的話,恍然大悟道:哦,這樣啊。 下一刻他又把頭猛抬起。 漸善:等等,你說這里面有啥? 魔尊陛下更不會把話再重復一遍。 他懶散地打量著斷劍,看眼神,確實被引起了一點興致。 不論奪舍或是附身,都需要很苛刻的條件,單憑下品靈劍的靈氣渙散程度竟能藏得住一個人,還不被化神期的漸善給察覺,從古至今,前所未聞。 一個人不帶刻意成分的行為處事往往能反映這個人最真實的性情。 江奕的靈魂態就這樣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魔尊陛下霸道蠻橫的靈力裹了個完全。 江奕: 時至今日今時重逢。 當他還在考慮和白黎軒的一句話該怎么說的時候,白黎軒竟然已經上手了。 該說什么,不愧是魔尊陛下? 漸善的聲音更大了:這把劍里面藏著一個人?! 白黎軒語調散漫地應了聲,雖然聽著更像是帶有嘲諷意味濃重的冷哼。 斷劍內的江奕也切身體會到了寵物在被主人從頭擼到腳時的窒息。 他試著朝外躲,當然是躲不過去的。 靈力的探查太緊密,江奕臉頰緩慢漲紅。 然后他頭頂傳來了白黎軒的一聲輕笑。 呵。 江奕: 他很確定自己是被尊貴的魔尊陛下給戲弄了,像閑來無趣,蹲在道路邊上逗貓兒狗兒那樣的戲弄。 想到白黎軒苦苦等了他這么長時間,江奕木著臉,沒有反抗。 但是還要摸多久? 夠了啊。 再摸下去信不信直接炸了。 炸你個滿臉貓抓痕的那一種。 白黎軒著重探查江奕的危險性,沒有將耳鼻喉眼具體聯系成一張臉,更是在無知無覺的狀態下,把他清冷的前輩兼愛人欺負得面紅耳赤。 或許是因為江奕乖生生的模樣太具有迷惑性,戳一下顫一下的模樣更是可憐巴巴,讓魔尊陛下恃強凌弱的興致愈增愈強。 魔尊陛下好奇一只受損過的魂魄為什么能讓他下意識去親近,所以他想探個究竟。 靈力化作實質的手掌,捏江奕的手臂,捏江奕的臉。 笑聲無法無天,動作肆意妄為。 江奕耳根子都爬滿了紅暈,精神力不穩。 然后他就真炸了。 斷劍里的魂魄就這么悄然無痕地從白黎軒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毫無征兆,轉瞬之間。 白黎軒拿劍的手頓住,怔愣了一下。 他皺皺眉,神識遠放方圓百萬里。 剎那間。 漸善抬頭,只見處事不驚的魔尊陛下臉色霍然大變,拔身而起。 近在無眉山洞xue內,平躺在冰棺中的清秀男子胸口出現了淺顯的起伏。 呼吸出來的熱流被冰棺的寒氣鎖住,男子面上蒙了一層薄薄的冰霧,狹長的眼睫毛不甚平穩地顫動了一下,往下落了細碎的冰渣。 ※※※※※※※※※※※※※※※※※※※※ 魔尊陛下:哦豁 云城:玩脫了吧 感謝在20191116 22:07:37~20191117 11:37: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玖miracle 2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2章 最后和根源的世界(十三) 眼前倏然一片漆黑, 是江奕也沒想到的事。 不是他做的。江奕還沒那么小心眼, 在好不容易見到的愛人面前鬧失蹤。 試問老夫老妻了幾輩子, 全身上下有哪個地方沒看過,更過分的運動也都玩過。 厚重的黑暗一望無際, 江奕直覺自己所在的這個空間并非真實存在,只是也看不出虛假。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選了個方向, 走去。 走了沒一會兒, 江奕的鬢發微微鼓動。 風從正前方對直吹了過來。 加快腳步后,沒一會兒江奕就看到了一點亮光,在風口處微微閃爍著, 像黑夜里閃亮的星星。 江奕走近了。 光亮猛地迸發, 黑暗被驅散, 他情不自禁地闔上眼。 等適應了一會兒, 才又睜開。 取而代之的是雪山上一片冷淡的日光。 雖說眨眼功夫面前的白黎軒就不見了, 但那片刻間暴漲的靈力還是在漸善的心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一筆。 白黎軒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蹤跡, 或者是說走得太急沒有考慮到,總而言之, 漸善一邊安撫被嚇呆了的小孩, 一邊捂著噗通直跳的脆弱小心臟, 很快就找了白黎軒的去向。 因為就在不遠處, 他記憶猶新。 當初他親眼看著白黎軒抱著毫無生息的男子走了進去, 而后一連數月也沒有出來的地方。 在搶來棲真尸身那最開始的三年里, 白黎軒會頻頻去看望, 但之后就越來越少。 而在最近十年里,白黎軒更是連那地方的百米之內都不會踏足,漸善覺得,一直看著一個總也不會睜眼的人,誰都會難過。 棲真的尸身在半山腰,白黎軒就守在這座山的頂峰,雙方很近,對白黎軒來說只要瞬息便可到達。 卻又好似隔了很遠。 在那一時間,漸善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是白黎軒為什么會突然跑到棲真的身邊。 敵襲或有人闖入是根本不可能的,全大陸就白黎軒他老爹能和白黎軒打個平手,其他人想要偷襲白黎軒,恐怕還沒走到山腳人就已經廢了。 事不關外,也就是內部出現的問題。 難道?。?/br> 漸善忍著激動的心情,如果真的是那人醒了的話,那可是一件喜大普奔的高興事,全魔域都要狂歡的那種! 因為他們再也不用忍受白黎軒的喜怒無常了,有人能治! 漸善便抱著它家主人靜等白黎軒的好消息。 一連兩個時辰過去了。 山頂風雪依舊,觸目所及,廖無人煙。 白黎軒人去哪了? 白黎軒仍舊站在棲真置身的冰棺旁邊,許久未動,漸善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得抓耳撓腮。 沒有彈回自己探尋的神識,這說明白黎軒的心情至少是不錯的罷,那為何跟傻了一樣? 人類真別扭。漸善忍不住對自己的主人說。 小孩面無表情瞅他,也不知有沒有聽懂,撇開眼,呆呆地盯著一棵挺拔的古松。 又半個時辰過去。 漸善:我覺得我得提醒他。 冰棺可以保證尸身不腐,但尋常人可受不了那凍人的寒氣。 白黎軒為安置棲真的尸身專門修繕了一座山中宮殿,雖然地盤比起魔宮來是小了點,但魔宮該有的富貴堂皇這里一樣不缺,還有許多民間的尋常事物,總體比較偏煙火氣。 漸善將自己的小主人放在客房,又費了點功夫將小孩哄好,布下足夠牢固的結界。 他不敢帶著小孩去,萬一白黎軒又哪根筋不對,至少這里是安全的。 白黎軒會眼也不眨地毀了自己的居處,卻絕對不會毀了他為那個人建造起來的家。 帶著這份唏噓,漸善順著路向白黎軒靠近。 門沒關,也沒有遇到機關陣法,漸善一路上可謂是暢通無阻。 要說沒有布設陷阱,萬一廣寧道人得知了消息來搶人怎么辦。 開玩笑,難道白黎軒本人不是最牢不可破的機關? 就要接近了,接近的不止是白黎軒,還有那個人,漸善一點都不敢疏忽,下意識把呼吸和腳步放得幾不可聞。 他知道白黎軒始終能發現他的存在,但表現出最基本的無害性是相當必要的。 就如漸善永遠不會讓危險的人靠近他的小主人。 當視野范圍內亮光逐漸放大,淺藍色的瑰麗光澤遍布于整個房間,漸善站在門口,第一眼注意的不是那些價值不菲的傀儡蝴蝶,也不是磐石一般負手站立的白黎軒,而是冰棺中臥著的年輕男子。 雖然很微弱,但是胸膛確有起伏,鼻前漾著白霧。 漸善滿腦子充斥著不可思議。 真的活過來了?? 等一下,為什么這么突然?對了!那只藏在斷劍里的魂魄! 白 白黎軒緩慢抬起右手,往后揚了下,只一個動作,漸善瞬間噤聲。 但他在心里仍舊很奇怪,白黎軒既然沒興奮得傻了,為什么不把棲真給抱出來?他會是這么粗心大意的人嗎? 再一仔細觀察,原來白黎軒早就用靈力裹住了棲真的身體,寒氣根本無法透入。 漸善:真的是很體貼個鬼! 冰棺里面躺著會舒服嗎?直接抱出來不是更省事。 斗著膽子上前一步,這個角度能看見白黎軒的側臉,漸善像是重新陷入了莫大的疑惑中,微微張了張嘴,卻又什么也說不出來。 看白黎軒的表情,好像并不只是單純的喜悅。 那是一種混合著多種情緒的復雜,有失而復得的高興,也有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悵然。 漸善不知道有什么好悵然的。 或許是動物在感情反面都是一根筋,漸善覺得,只要人能醒不就得了么,比起永遠都不會醒可要好太多了。 白黎軒臉上還含著一道更深刻的情緒,讓漸善努力辨認了許久。 初一看他覺得那是愧疚,含著悲傷的愧疚,再仔細、更仔細地看下去,黑若深潭的眸子里卻盛滿了冰涼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