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四皇子的話，殿下這會子該是在書房習(xí)字呢，您里面請。”

    “哦，這倒不用了，我也不是特意來見她的，只是隨口一問。”謝琛膽怯，連忙婉拒。

    謝琛往前走了一步，又折返了回來，裝作若無其事道，“可曾見過沈姑娘？她清早的時候，說是來府上了。”

    那管家有些納悶，卻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作答，“回十四皇子的話，老奴不曾見過沈姑娘，不如老奴命人去四處找找……”

    那丫頭從未見他這般大發(fā)雷霆,嚇得渾身哆嗦,委屈巴巴道，“回十四皇子的話，并非是奴婢未曾相告,實(shí)在是姑娘特意吩咐，說去去就回，不必驚動您，奴婢想著寧王府原也是她的居處，想來并無大礙，故此才并回稟。”

    “罷了，退下吧！”

    沈歸辭雙眸一沉，烏云密布。

    “自然，本王也知道，你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你也該想想，若是本王有個三長兩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還那么小，你真的忍心的嗎？”

    這樣回答，早已經(jīng)在沈歸辭的意料之中，也知曉他意已決，淡淡一笑，“殿下吩咐，屬下定當(dāng)唯命是從。”

    “那一切就按原計劃進(jìn)行。”謝瑞滿意地笑笑，心中卻難免有些悵然若失。

    書房外頭的謝琛在聽到這番對話之后，面如土色，輕手輕腳，迅速出了王府，直奔皇城。

    這個三哥終究還是要出手了，需得趁早進(jìn)宮，將此事告知太子，也好讓他多留個心眼。

    謝琛腳步匆忙，才出了王府便在街上與沈歸念撞了個滿懷。彼時沈歸念正巧從外頭買了幾壇桃花釀，蹦蹦跳跳地從前頭走來，瞧見謝琛神色張皇的模樣，趕忙攔住，“十四皇子，你怎么會在這里，這又是要去哪里啊？”

    謝琛臉色陰沉，心中無意攀談，隨意附和道，“你怎么反問起我來了？今早出門的時候，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叫我好生擔(dān)心。”

    “我當(dāng)然沒想那么多，再說了，我只是會來看看我哥哥，”沈歸念知道他想爭辯，趕忙又道，“我知道你想說不許去，可我又不是你們園子里的人！”

    謝琛見她身上調(diào)皮，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依舊不改，又想起方才書房中的那番對話，忙將她拉到一旁，神色凝重道，“不是不許，我是擔(dān)心你哥哥他會、會再動手打你。”

    “哦，那我知道了！”沈歸念點(diǎn)點(diǎn)頭，不以為然，一雙大大的眼眸，純凈清澈，靜靜地看著謝琛，“既然你來了，不如一起進(jìn)去坐坐吧……”

    “別……”謝琛忙抽回手來，心不在焉道，“我還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你記得早些回來。”

    見他憨憨的模樣，沈歸念忍不住笑道，“你這人好生有趣，只說是來瞧我，這還沒說上幾句話呢，怎么又要走了？”

    謝琛沒有回答，只是往前急走了幾步，又察覺到身后人依舊佇立在原地，心中還是不忍，走了回來神色凝重道，“念念，三哥他……”

    等了好半天，等來的卻是謝琛的欲言又止。

    “你今天怎么了？”沈歸念一臉茫然，追尋著他那飄忽不定的目光，“你好像有心事。”

    “念念，你哥哥是怎么與我三哥相識的？”謝琛心情沉重，“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說，你們找個機(jī)會，快些逃吧，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也不要回長安了！”

    “你在說什么呢？我聽不懂。”很顯然，沈歸念的神情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她的心中也猜到了大概。

    “我先進(jìn)宮，去找太子哥哥。”謝琛說著，轉(zhuǎn)身就走。

    沈歸念突然醒悟了回來，靈機(jī)一動，急中生智，側(cè)身往地上倒了下去，朝著謝琛離去的背影，神情痛苦，哀嚎道，“我的腳，我扭到腳了！”

    聽到身后的動靜，謝琛趕忙折返回來，眼里滿是急切，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心疼道，“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哪里疼？有沒有傷到？”

    說著便蹲下身去，細(xì)細(xì)查看。

    “我沒事，”沈歸念心生愧疚，忙拉他起來，眼神四處閃躲，“只是怕走不了路了，你能背我回去嗎？”

    “可是我真的我有急事，需得馬上進(jìn)宮面見太子。”謝琛心疼之余，也有些為難。

    “你有什么天大的急事？非得今日進(jìn)宮嗎？再晚一日，又會怎么樣？”她輕聲質(zhì)問。

    謝琛默默低下頭去，沒有回答。

    “看來在你的心中，我并沒有那么重要，”沈歸念自嘲般笑笑，“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念念！”

    謝琛輕喚了一聲，也顧不得這許多，在他面前躬下身去，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是我不好，我送你回去。”

    沈歸念的眼底泛起一絲涼意，低低應(yīng)了一聲，趴上謝琛的背。

    等到了王府的時候，謝琛將她輕放下，轉(zhuǎn)身就走。沈歸念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去阻止他，只能撒開步子，去府中尋找哥哥幫忙。

    一進(jìn)內(nèi)院，卻見哥哥正斜靠在雨廊的柱子前，似乎在細(xì)想著什么。沈歸念走到他的身旁，輕聲喚道，“哥哥……”

    “他都知道了？”沈歸辭眼里的陰霾久久揮散不去。

    “知道什么？”她干笑道。

    “你不用替他掩飾，我都知道。”沈歸辭的語氣，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

    “哥哥，你信我，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就算他知道，也決不會傷害我們的，”沈歸念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想起哥哥平日里的行事手段，仍舊不由地替謝琛捏了把冷汗，小聲央求道，“能不能不要把此事告訴殿下？”

    沈歸辭垂下眉眼，看了meimei一眼，沒有說話，稍稍離開了。

    沈歸念松了一口氣，嘴角略微浮起一絲舒心的笑意，鼓起勇氣，緩緩走近謝瑞的書房，提心吊膽地望著里頭的人影。

    在她起身想走的時候，屋子里頭突然響起謝瑞慵懶的聲音，“既然來了，為何不進(jìn)來？”

    謝瑞是個狠戾角色，人前溫和，實(shí)則心狠手辣。沈歸念曾親眼目睹，他那些吃里扒外的手下，皆被他剁成了rou泥，喂了野狗。

    想到這里，她不由頭皮發(fā)麻，身子也跟著微微哆嗦。但好在她也是在惶恐中度日長大的，故此很快就平復(fù)了下來，若無其事地走進(jìn)屋去，“歸念見過殿下！”

    她一抬眼就瞧見了謝琛的案牘上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多了盆蘭花，淡藍(lán)色的花瓣，陣陣清香，沁入心脾。

    而謝瑞正面無表情端坐在前，將其花瓣，一片片摘下，撕得粉碎，落了一地。

    這盆蘭花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很是突兀。沈歸念更知道，他平日里酷愛養(yǎng)花，是絕不可能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

    這大概是風(fēng)雨欲來的先兆……

    “認(rèn)識這盆蘭花嗎？”謝瑞稍稍抬了一下眼皮，輕瞟了沈歸念一眼，“是十四弟送來的，他知道本王是愛花之人……”

    沈歸念猜不出他的用意，但在聽到這話之后，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無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順勢說道，“回殿下的話，十四皇子一直都很敬愛您。”

    “你不用緊張，本王只是隨口一提，”謝瑞停了手，如寒刀般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臉上，“這些日子，在他園中，住得可還習(xí)慣？”

    “歸念愚笨，還請您示下。”沈歸念心一沉，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烈。

    “知道本王為什么要把你哥哥留在身邊嗎？”謝瑞笑意陰冷，眼前的小姑娘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可憐兮兮，但他依舊沒有半分心軟。

    “歸念不知道，許是哥哥天資聰慧，才能得殿下的垂憐和抬愛！”沈歸念胡亂答道，比起眼前人的心機(jī)深重，謝琛根本不值一提。

    “你果然很聰明，但是本王要說，有些時候，聰明過了頭，也不會是什么好事，”謝瑞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你哥哥是聰明，可惜他不乖啊！”

    謝瑞說著，順手將案牘上的蘭花，狠狠掀翻在地，神情冰冷，宛若百丈寒潭。

    花盆摔落在地，發(fā)出一聲巨大的脆響，泥土飛濺了一地，蘭花的殘根在墨色的地面上輕輕擺動了幾下，終于安靜了下來。

    沉寂的書房中，一股死亡的氣息彌漫了開來。

    沈歸念慌忙跪下身去，“殿下息怒，哥哥他有時性子太過剛烈，恐沖撞了殿下，歸念替他向您陪個不是，哥哥無心之失，還請殿下責(zé)罰。”

    卻是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謝琛在鸚鵡園中找了一圈，并未找到沈歸念身影,便喚了丫頭詢問，“你們可瞧見沈姑娘了？”

    第98章

    裴素溫和地笑笑，從一旁丫鬟的手里拿出一小包用油紙辦好的糕點(diǎn)，小心翼翼塞到她的手里，“我知道你喜歡吃紅棗糕，這是給你，是我親手做的。”

    糕點(diǎn)的溫?zé)嵩谡菩木従徛娱_來，沈歸念鼻子一酸，烏黑的睫羽下淚眼朦朧，小手微微顫抖，“歸念謝過王妃娘娘。”

    裴素笑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喜歡，只管同我說，都有的。”

    沈歸念低低應(yīng)了一聲，默默退了出去。而在她出門后不久，就聽見后頭有輕緩的腳步聲跟了上來，回頭一看，正是裴素。

    “歸念見過王妃娘娘。”她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靜，很是忐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謝琛。

    沈歸念點(diǎn)點(diǎn)頭，幾度哽咽，“娘娘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不過是您府上的一個下人罷了。”

    裴素道，“不知道為什么，記得那日，殿下第一次把你們兄妹倆領(lǐng)回府的時候，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那個時候就在想，如若我們能早些認(rèn)識，會不會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謝瑞拉著她的手，緊了緊，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紅，“素素，你辛苦了。”

    “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不辛苦。”裴素略有些嬌羞地低下頭去。

    謝瑞隨即馬上想到了什么，冷血面孔對沈歸念道，“你先下去吧……”

    謝瑞心中頗為滿意，目光落在狼藉的地面上，嘴角笑意淺淺，“只要你乖乖聽話，本王向你起誓，絕不會傷害你哥哥！”

    沈歸念沒說話，腦袋嗡嗡作響。

    沈歸念認(rèn)得他手中的瓷瓶，但沒有立刻接過，只是低聲道，“殿下，他是您的親弟弟。”

    謝瑞不以為然，微微蹙眉，冷哼道，“那他就不是你親哥哥了嗎？”

    謝瑞的笑容越發(fā)猙獰了，發(fā)自骨子里的一股狠勁,宛若烏云蔽日，滿眼陰霾，見他逼得越來越近,沈歸念不敢與之直視，緊攥雙手，咬牙低聲道,“殿下要?dú)w念如何做,才肯放過哥哥？”

    “說起來也容易,畢竟你哥哥向來對本王忠誠不二，本王自會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jī)會,只是這機(jī)會嘛，”謝瑞冷冷笑道，“取決于你是否有誠意替本王辦事。”

    謝瑞走上前去,輕輕將她從地上攙扶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難道在你的眼里，本王竟是如此不通人情嗎？”

    “我明白的，殿下不要傷害我哥哥。”她從他的掌心把藥瓶搶過，神色張皇，微微喘息，嘴里十分苦澀。

    卻在這時，門外響起裴素溫柔的話語，“殿下，是我。”

    裴素笑笑，柔聲道，“我在屋子里待得悶了，所以出來走走，哪里就這么嬌貴了？不礙事的。況且，就算她們來了，也未必能勸得動，殿下看書久了，也該歇歇了。這些是我親手做的，殿下快嘗嘗吧……”

    二人面面相覷，謝瑞站直了身子，佯裝若無其事，朗聲道，“進(jìn)來吧……”

    裴素一身月白色衣裙從外頭推門進(jìn)來，一手輕輕扶住自己的腰身，后頭跟著兩個小丫鬟，捧著各色糕點(diǎn)香茶，款款走了進(jìn)來。謝瑞的臉上露出難以得見的溫柔，上前攙扶住她，小聲責(zé)備道，“你這還懷有身孕呢，若有什么要事，只管叫她們通傳一聲，又何苦自己跑一趟？要是累壞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請吩咐。”沈歸念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但總不該又一次將哥哥推向風(fēng)口浪尖。

    謝瑞從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輕晃了晃，響聲一陣輕盈的水聲，“你知道該怎么做……”

    “在王府中，大家都看不起我，除了娘娘您……”沈歸念道，“從來都不嫌棄我出身卑微，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娘娘的大恩，念念無以為報。”

    “我并不曾幫過你什么，就算有，那也是為了這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兒，”裴素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離開這兒。我答應(yīng)你，會尋個恰當(dāng)?shù)臋C(jī)會同殿下相商。”

    沈歸念仰起頭來，收了收淚花，“我會一直記得娘娘的，娘娘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也不等裴素多說什么，她飛快轉(zhuǎn)身，逃命一般出了王府。待走出一段路之后，才敢偷偷地往回看，稀碎的陽光落在靜靜合著的烏漆黑大門上，像是從未發(fā)生過什么。

    她打開油紙包，捏了一小塊塞到嘴里，香甜軟糯的紅棗糕在嘴里漾了開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跌落眼眶，心中的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于被歇斯底里的釋放。

    看著手中的瓷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跑著往鸚鵡園的方向去了。彼時，謝琛正坐在溪水邊，手捏釣魚竿，心不在焉地望著水面，臉上神情寡然無趣。

    沈歸念輕嘆一口氣，稍稍靠近，從身后用雙手輕輕蒙住他的雙眼，神秘兮兮道，“猜猜我是誰！”

    一瞬間，謝琛的臉上爬滿了燦爛的笑容，咧開嘴，露出兩行白白凈凈的貝齒，“這還用猜嗎？定然是我們天仙下凡的念念啊！”

    沈歸念覺得好生無趣，在他的身旁坐下，繃著面孔道，“你就不能逗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