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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衛叫得上名字的角兒,佩芷都見過,這位卻是眼生頭一回。她在心里納悶,何時來了這么個扮相清越的天仙,可扮相太美了也未必是好事,保不準一張口就是個糟踐戲的。 佩芷轉身要走,最后一眼恰好看到——樓上的那位眼神冷漠地掃過樓下、掃過她,先一步回身進了房間。 第3章 昨夜津門雨(2) 汽車里,穿深紫色絲綿旗袍的女人渾身酒氣,佩芷忍不住捏鼻子,眼神閃過嫌棄。她又湊過來,癱倒在佩芷的肩頭沉沉入睡。 佩芷忍不住嘆氣,問起坐在前排座位的小廝:“她不是一直在襲勝軒留長包(長期包廂)?今兒怎么去協盛園了?” 佩芷知道她最近好上了個唱戲的,那人長期在襲勝軒掛牌演出。 小廝哪兒曉得佩芷知道這些,吞吞吐吐的,不敢說清楚:“二小姐許是,許是酒吃醉了跑岔了……” 佩芷說:“她喝醉了不還是你們給叫車?她想跑錯你們敢送錯?趕緊給我說明白。” 小廝道:“唉,還不是孟月泠到天津了……” 佩芷問:“孟月泠?” 小廝說道:“現在管丹桂社的孟二爺。他們戲單子排出來之后,發現少了個唱二路的旦角兒,襲勝軒那位削尖了腦袋想傍孟月泠,就去協盛園了……小姐喝醉了之后,偏要去找他。” 佩芷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懶得再追究這些賴賬,肩頭的人壓得她肩頸作痛。 從協盛園到趙府有段距離,佩芷便跟那小廝聊了起來:“丹桂社在協盛園唱新戲?” 小廝點頭。 佩芷又問:“老孟老板孟桂儂來了沒?” 小廝想了想后搖頭:“沒聽說,孟大賢要是來了,整個天津衛都不得消停了。” 佩芷覺得有道理:“孟月泠的戲,你聽過么?” 說起來孟月泠,小廝眼睛一亮,轉身看向佩芷說:“四小姐,您要讓我說孟桂儂孟大賢,我可能一天都憋不出一個屁來,我沒您小時候有福氣,孟大賢都得給姜先生面子,哄著您呢……” “甭拍馬,說正題。” “說孟月泠,我能給您侃三頓飯不重樣……” “你還想蹭我頓飯?” “我哪兒敢呀。”小廝瞇著眼睛搖頭,儼然已經沉醉其中,“孟月泠,孟月泠就是個妙人兒!” “……”佩芷語塞,“沒了?” “他現在可是滿北平最燙手的人物,咱們天津戲迷也買他的賬。早些年第一次來我們這兒跑碼頭的時候,頭三天打炮戲,您猜猜唱的什么,《樊江關》《二進宮》,最后一天的大軸就是他老子早年唱出名的《金山寺》,這是公然叫板呢。現在他的戲可叫個一票難求,去年我跟著大少爺去了趟北平,大少爺放了我半日的假,我擠進去聽了個蹭,嘿嘿……” 他說的大少爺并非是佩芷的大哥姜伯昀,而是趙家的大少爺趙顯榮。佩芷平日里上戲園子聽戲最煩的就是這些不買票溜進去聽蹭戲的,趕上名角兒登臺,從池座兒到廊座兒的過道擠滿了人,夏天里她在樓上都聞得到汗臭味兒。 佩芷說:“這么大的人物,協盛園豈不委屈他的尊駕了?” 小廝說:“四小姐,這您就不懂了。人家啊,嫌戲園子太大了,人多,吵。” 佩芷可不這么想,這些角兒她見得多了,本事不行、借口一堆。她笑說:“他是怕大戲園子座兒多,蚊子嗓壓不住座兒。” 小廝搖頭:“不可能!孟二爺嗓子亮著呢,您真小瞧他了。他這個人呀,就是性子冷了點,孤僻,不大愛理人,說話也少。” 佩芷興致缺缺,總覺得聲譽太過的人等到真正見到了難免會覺得名不副實:“扮相呢?你知道我一向不只是聽戲的,扮相太差,什么好戲我也看不進去。” “這您放心,孟老板的扮相,那叫一個沉魚掉雁、閉月關花……” 好好的詞兒被他給改得稀奇古怪的,佩芷沒忍住笑出了聲,小廝見把她逗笑,馬屁拍得一鼓作氣:“我知道您最近得意上海來的周綠萼,周綠萼的扮相倒也好看,但在我心里,韻味兒還是差了孟老板點兒。但周綠萼現在是您眼前兒的紅人兒、心肝寶嘛,您到時候要是因為偏心看不上孟老板,可不能怪我胡扯……” 什么心肝寶,佩芷收了笑容:“你當我跟你們家小姐似的,成日里不是酗酒就是養戲子?我看他的戲、捧他,只是賞他的光,少攀扯那些有的沒的。” 小廝用手打嘴,叫了趙府里的下人出來,把醉酒的小姐扶了進去,轉頭跟佩芷認錯:“您瞧我這張臭嘴,再也不敢亂說了。” 佩芷又給了他些辦事得利的賞錢,拎起帽子跟在后面進了趙府。 小廝掂量著手里的銀元,小聲嘀咕著,“不就是養戲子,我他媽要有錢,我養十個。” 午飯佩芷是和趙顯榮一塊兒吃的,表兄妹倆寒暄了一通,趙顯榮看了眼房間里昏睡的親meimei,確定她安然無恙后匆匆忙忙地回了洋行,下午還要見位大客戶,他忙得很。 佩芷坐在陽臺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手里的書,打發時間。中午剛過,打西邊又挪過來塊巨大的黑云,看起來雨還要下。 這時身后的窗戶被推開,趙巧容披著件外袍,雙手攏了攏領口,又打了個哈欠,才懶洋洋地說:“你還在這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