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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昀抬手打斷:“省省,我真怕你脫口而出兩句新詩,難聽得很。” “你怎知我只會寫新詩呢,這古韻古香的扇面兒當然要題舊詩,你聽聽看呀。” 姜老太太好奇:“聽,他不聽奶奶聽。” 仲昀擺擺手,推著佩芷往簾帳外去:“得得得,你趕緊給我出去,比我養的鸚鵡還吵。” 佩芷扯著脖子朝屋里喊:“奶奶,等我晚上回來給您看,第一個給您看,只給您看。” 姜老太太應聲,仲昀長嘆一口氣,直揉太陽xue。老太太嫌棄地剜他一眼,嘀咕道:“唉聲嘆氣的,我是活不長了?” 仲昀直在心里念“阿彌陀佛”:“奶奶,您這是說什么話,合著我干什么都不對。” “對,你干什么都不對。” “……” 白柳齋酷愛食rou,尤其是白rou,佩芷出了姜府,抬手招呼了輛黃包車,直奔正陽春買烤鴨,打算順道給白柳齋帶去。 雨后街上的泥塵都染上了抹清新的氣息,佩芷顯然心情不錯,到了吉祥胡同白柳齋家里后,先是和他一起賞了賞周綠萼的畫,恰又趕上快要午飯時間,白柳齋便留她在家中吃飯,佩芷答應。 他對周綠萼的畫贊譽極高:“筆觸有大家風范,更難得的是神意皆具,現在好些畫家一昧地模仿古畫的神韻,有的甚至以假亂真,倒是賣了不少好價,米芾在天上都要納悶兒,自個兒怎么憑空多了這么多畫作。” 佩芷贊同:“我倒是更欣賞他的畫,比起畫來,綠萼的戲顯得木訥。” 白柳齋搖搖頭:“這話不中聽了,他若是聽到你這么評價他的戲,要跟你翻臉的。” 佩芷不在意地笑:“話雖這么說,他唱楊妃我可是真金白銀捧了場的,他不高興也要給我個面子。” 白柳齋“欸”了一聲:“這么一算,丹桂社似乎是明日抵津,說是帶了新戲來的。” “丹桂社?”佩芷想了想,“孟老板年紀也已不小,還唱呢?” 白柳齋點了點她:“你說的是老孟老板,他早已經不唱了,擱家里享福呢。現在挑班抗大梁的是孟二爺孟小老板,這些年也來過兩回天津,難不成你都沒去聽?” 佩芷愛戲不假,孟小老板這號人物也略有耳聞,可確實沒打過照面:“還真一次都沒去。總是有原因,不得去看。孟老板我倒是熟,他謝絕舞臺時我還小,最后一場《金山寺》唱完,父親帶我去扮戲房見‘白娘子’,我還摘了他盔頭上英雄膽。” 白柳齋有些艷羨:“總要給姜先生面子。” 佩芷坦然:“我沾他光嘛。待我瞧瞧這位小孟老板的廬山真面目,總是比不上孟老板的身段和嗓子的。” 白柳齋說:“‘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音’,小孟老板還年輕,再打磨幾年未必輸他老子。” 佩芷興趣更濃:“都是唱青衣的,你剛夸過周綠萼,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這么快就讓你改了口。” 白柳齋咂摸著,語調悠長:“這位的戲,絕非凡品,曠世難尋啊。” 佩芷嘴角帶笑,正要嗆他幾句,通過半開的窗戶看到打遠跑過來的小廝,長相眼熟。那小廝氣喘不停,顯然是跑了不少里路,佩芷隱約猜到了是什么事兒。 她先小廝一步開口:“她又胡鬧了?這次醉哪兒了?” 小廝喘著粗氣說:“我瞅著……瞅著是進了……進了……協盛園……” 眼神中閃過嫌棄,佩芷和白柳齋道別,隨手往小廝身上扔了兩枚坐洋幣:“下回著急就叫個車,喘得像什么樣子。” 她急匆匆地走,身后傳來白柳齋的詢問:“扇子!字兒還沒題……” 佩芷回道:“先放你這兒,回頭我再來拿。” 一路火急火燎地到了協盛園,這個時間早場戲剛開鑼,聽著鑼鼓經想必已經開始拔旗了。協盛園門口還算熱鬧,一側墻面上貼著丹桂社新戲的預告畫報,上方的巨幅畫像顯然是那位小孟老板,無暇看他的扮相如何,佩芷低調地往后門去,月白身影一閃而過。 戲園子的后臺本來就不消停,如今加上個醉酒的人大鬧,亂得叫一個徹底。佩芷臉上訕訕的,一通胡亂致歉,打算帶人離開。 可那人酒品極差,吵吵嚷嚷的,險些拽掉佩芷的帽子。戲園子的老板湊過來與她商議賠償,還有戲班子的管事也要借機訛上一筆,佩芷分身乏術……早場上不到三成座兒,后臺這番景致一定比前臺更熱絡,也更聒噪,佩芷宛若身在鬧市,還得是南市三不管的地界兒,亂中最亂。 這時,樓上最中間那間扮戲房的門被推開,出來了位扮好的美人兒,杏眸似鳳,斜飛入鬢,珠釵上泛著璀璨光亮,身上卻只穿了件素凈的白色水衣,清雋地立在松木欄桿前。 一開口竟然是男聲,斯文動聽,但缺少溫度。 “盛老板,您這后臺的戲可比前臺的熱鬧多了。” 他聲音不大不小,卻能讓圍在佩芷身邊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除了醉酒的那位。佩芷循著聲音抬頭看過去,樓上的人居高臨下,姿態傲兀,一閃而過的神色總像是在白她。緊接著所有人都散了開來,繼續去做手頭上的事情,盛老板也嘟囔著“算了”,背手走遠。 剛剛報信兒的小廝姍姍來遲,已經叫了家里的汽車來,扶著醉了的那位離開。佩芷盯著樓上的身影看,他正用中指輕按腦側的太陽xue,其余手指不自覺地輕翹,美得像是畫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