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延的特派醫生要明天上午才會到，營養劑輸液再快也要等到后半夜。

    所以，這頓晚飯洛時必須吃飽了，陸涉才能安心面對接下來的事。

    將餐具收拾干凈之后，陸涉回到客廳，在洛時面前坐下，平靜道：“說吧，阿時，你到底瞞了我什么?！?/br>
    洛時從剛才開始就在等著這一刻，面對陸涉的問題，他做了那么久的思想準備，可就在要開口的一瞬間，突然詞窮了。

    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講起，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陸涉，他到底經歷過多荒謬的曾經。

    索性先跳過過程，洛時直接給出了答案：“是我爸，洛向坤?！?/br>
    只這一句，陸涉就預感到，洛時接下來要說的一切，將會遠遠超出他能夠想象出的一切。

    “你知道我之前想投資金橋實驗室，為了他們可以促進腦細胞再生的藥劑吧？”

    洛時拿起床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開始向陸涉一一解釋。

    “其實十年前最早主張投資研發這款藥劑的，就是洛向坤。而金橋實驗室主導這項藥品研發的人，就是艾琳·唐同母異父的哥哥，名叫施諾德?！?/br>
    “他是艾琳·唐的母親在婚前的私生子，身份一直被隱藏的很好，外界無人知曉施諾德博士和艾琳·唐原本是一對兄妹?！?/br>
    “洛向坤因為腦腫瘤的關系，怕死的很。他怕腫瘤復發，通過艾琳·唐給金橋實驗室投資，希望可以研究出促進腦細胞再生的藥物，這樣將來一旦病情復發也能有機會治愈?！?/br>
    “雖然這項實驗到目前仍舊沒有成功，但施諾德教授曾經研制出一款處于試驗階段的藥劑，理論上它確實做到了可以提高腦細胞的活躍度，促進再生?！?/br>
    “但是成功率很低，會對人體產生什么樣的副作用也不清楚，起初根本沒有志愿者愿意嘗試用藥，實驗就卡在臨床試驗階段?！?/br>
    陸涉聽到這里覺得奇怪，如果真的有這款試驗藥，為什么新聞里從來沒有報道過？

    這可是醫學界的重大突破！

    完全顛覆了人類對腦細胞不可再生的常識性定義的，這種藥劑，哪怕只是還沒有用于臨床，也一定會轟動全人類。

    除非，施諾德研制出的這款藥，出了問題，消息被封鎖了！

    陸涉大腦飛速運轉，但他沒有打斷洛時，只是繼續聽洛時往下說。

    “施諾德研制出試驗品的時候，恰巧就是我被艾琳·唐瘋狂針對的那段時間?！?/br>
    “我并不清楚洛向坤是什么時候，如何對我下手的，但我很肯定，他曾經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我當成他的第一個藥物實驗標本?！?/br>
    “他用我，試了藥。”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會死嗎？

    “你，說什么？”陸涉感覺周圍的空氣在這一刻都凝結成了冰，凍得他的心一瞬間冰涼一片。

    “洛向坤，他，他竟敢！”陸涉剎那間暴起，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圍著客廳來回踱步，洛時相信，如果這個時候讓陸涉見到洛向坤，他會毫不猶豫地把人給剁成骨頭渣子。

    “這個畜生，他竟敢！”

    “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洛時伸手拉住了陸涉，拉他到身邊坐下：“你別轉圈了，晃得我眼暈?！?/br>
    陸涉眼圈發著紅，恨得牙齒都在咯咯作響，轉身將洛時抱緊了，聲音發顫：“試藥的事，確定嗎？”

    洛時被陸涉摟得有些疼，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本來沒有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在我見到陶新之后，就確定了?！?/br>
    “施諾德就是陶新在金橋的博導老師。據陶新所說，施諾德在去世前留下了一本實驗筆記，里面記錄了所有曾經服用了試驗藥的病患的反饋數據。”

    “我已經看過了，最早的第一組數據資料，就是我的。年齡、身高、體重，包括身體其他各項指標都和20歲的我完全符合。尤其對比其他都是腦部疾病晚期的病人，這是唯一的一個身體健康的樣本，太明顯了，就算我想自欺欺人，都不行?！?/br>
    陸涉心間一跳，下意識握住了洛時的手。

    洛時看著只是在平靜地述說往事，但他的雙手在顫，呼吸頻率也亂了。

    縱然此刻陸涉內心正電閃雷鳴，驚濤駭浪，但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最該做的，不是憤怒，而是盡可能地安撫洛時的情緒。

    “阿時，慢慢說，沒事，我在這兒，別怕。我握著你的手，一直陪著你?！?/br>
    幸好，洛時的失控只是片刻，很快他又平靜了下來，短暫的情緒紊亂在陸涉的安撫下漸漸得到控制平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本身并沒有腦部疾病，所以那本筆記本上記錄的數據，顯示我在用藥后并沒有不良反應?！?/br>
    “施諾德拿著我的數據報告吸引到了第一批試藥志愿者，實驗終于進入到了臨床階段?？墒侵蟮慕Y果卻很糟糕，那批志愿者先后出現了嚴重的副作用，實驗宣告失敗，這批試驗藥被列入了禁藥名單，全部銷毀。”

    陸涉全程精神緊繃，全神貫注地聽洛時說話，一邊聽他一邊思考，聽到這里覺得不對，疑惑道：“阿時，你說洛向坤是在七年前對你下手的?？蛇@期間你并沒有和那些志愿者一樣出現副作用，那你怎么會想到去查這些事的？”

    “你計劃投資金橋實驗室是半年多前的事，這說明你最早也就在半年前才開始關注這件事的。”

    “引起你懷疑的契機是什么？是洛向坤和你說了什么，還是有別的原因？”

    洛時撲哧一聲笑了，他感到有些無奈，陸涉真的太敏銳了，任何一點細枝末節的隱瞞都逃不過去。

    “我確實是在回m國的第二年才開始調查這些事的，甚至直到半年前我計劃投資金橋實驗室，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一直都只是主觀的推測，直到陶新的出現，一切才蓋棺定論?！?/br>
    陸涉顯得很謹慎：“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陷阱，故意引誘你往里跳？”

    洛時搖了搖頭，嘆氣道：“不會。我最早的確是從艾琳·唐那里聽到了幾句瘋言瘋語。她說我算計了所有人，卻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親爹給賣了，她瘋了，我早晚也會瘋?！?/br>
    “包括后來我見到了洛向坤，他在成為植物人之前也說過，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和他一樣，成為一個活死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我最初，和你一樣，懷疑這是艾琳·唐和洛向坤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故意說出來惡心我的。直到過了一年之后，我的頭發，突然變成了這樣?！?/br>
    頭發？

    頭發怎么了？

    陸涉愣住了，他拾起一縷洛時散落在腰間的銀白色長發，茫然無措：“不就是染發嗎？隔壁浴室里那些染發膏，還有染發用具…….”

    洛時勾起一縷長發在指尖，看著它們一根根垂落：“不是，我沒有染，這是本色?！?/br>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和所有人解釋，所以買了些染發膏之類的，掩人耳目罷了。你浴室里那些，我都是趁你不在的時候，擠出來一些用水沖走，在m國的時候我也是這樣來忽悠我哥的。”

    “我的頭發， 是藥物的副作用?！?/br>
    “藥物的……副作用？”

    陸涉茫然的復述了一遍，目光游離在洛時那一頭銀白色長發上，從耳道到大腦的信息傳輸似乎在這一瞬間產生了故障，不知道哪個零件生銹卡死了，導致大腦根本轉不過彎來，什么叫作副作用？

    他從洛時的頭發絲一根一根仔細看過，這頭發連分叉都找不見一根，比最頂級的絲綢還要柔順，怎么難道不代表身體健康嗎？

    怎么就成了副作用了呢？

    陸涉恨自己怎么那么蠢！

    他之前竟然還覺得洛時這個樣子很魅惑，還三番兩次說他愛死了這個妖精模樣！

    竟然是藥物的副作用！

    在所有人都沉迷于他外表的美艷時，洛時他，每次看到自己這一頭銀發，內心還有多害怕啊……

    陸涉僵坐了片刻后，突然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我從來沒發現，我竟然一直沒有察覺！阿時，對不起，你回來都半年了，我就是個傻子！我是個白癡！半年了，都半年了，我每天都在親吻撫摸你的頭發，卻沒發現一點異樣！”

    陸涉自責地恨不得給自己捅上一刀，他特么到底在干些什么！

    “這不怪你。”洛時撫上陸涉變得紅腫的臉頰，笑得溫柔，“我誠心騙你，怎么可能會讓你察覺到異樣。陸涉，你是看不起我嗎？”

    都到這時候了，這人還是這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臭脾氣。

    “所以，你最近的身體變化，都是藥物的副作用?！?/br>
    陸涉握著洛時的手，卻無法和平時一樣互懟了，他已經全明白了，所有的異常都能夠解釋了。

    “恩，就是副作用。”

    “先是頭發，然后是記憶力減退，精神疲乏，嗜睡厭食。我現在已經出現暫時性失憶的癥狀，接下來可能會面臨大片大片的記憶空白?！?/br>
    洛時說到這里，眼底閃過一絲悲涼的自嘲：“陸涉，說不定哪天醒過來，我就不認識你了?！?/br>
    我就……不認識你了……

    陸涉聽到這句話，雙手猛地攥緊，隨即意識到他還握著洛時的手，怕傷到洛時又立刻放開了。

    可是，洛時并沒有計較他這一秒的失控，反而還朝他笑的漫不經心。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陸涉，我只是生病了，你，別生氣啊。”

    “不會?！?/br>
    陸涉心里又酸又澀，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從肺里硬擠出來的。

    “你要是，要是忘了我，我就重新讓你認識我一遍。”

    “我會告訴你，我是你老公，你是我的小祖宗，是我的大寶貝。”

    “我們在一起快七年了，我，我們一直，一直都很好。沒有矛盾，沒有分離，沒有任何的不愉快，我們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洛時靜靜的聽著，半晌后才輕聲一笑：“我只是失憶，不是失智。你這么拙劣的謊話，不過半天就會被我拆穿的?！?/br>
    陸涉也跟著笑，笑得特別難看，和要哭了一樣：“然后呢？”

    “什么？”

    “你會失憶，然后呢？藥物的副作用，最后會發展到哪一步？”

    陸涉不敢去看洛時的眼睛，稍稍避開了一些，深呼吸了好幾次，才仿佛自虐一般地開口：“那個藥，會，會致死嗎？”

    陸涉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象只是短短一瞬，才聽到洛時輕飄飄的話音傳到了耳邊：

    “不會死，但也差不多。”

    “失憶之后，是行為能力的喪失。不會走，不會站，不會思考，最后成為一具腦死亡的植物人?！?/br>
    腦死亡……

    植物人……

    這些字拆分開來陸涉都能清晰明了地理解它們所指代的意思，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不能把它們和洛時聯系起來！

    一想到這個恨不得全宇宙都跟著他姓的妖孽，終有一天只能直挺挺的躺在病床上，靠著呼吸機維持著心臟的跳動……

    陸涉呼吸變得急促，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卻覺得周遭的空氣突然都長出了倒刺，劃拉著他的全身的鼻腔、口腔，通過喉腔一路沖進臟腑，傷得他鮮血淋漓，疼得他撕心裂肺。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么對待洛時！

    他的阿時已經夠苦了，為什么還不愿意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