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102節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垂眸靜了好久,終于道:“出去吧。” 花向晚笑笑,將靈力注入溯光鏡,溯光鏡亮起來,兩人一起墜落而下。 黑暗的虛空星光點點,花向晚手上一偏,溯光鏡照到謝長寂身上,一時之間,虛空中頓時出現了無數幻影。 白雪中被昆虛子撿回去的嬰孩; 五歲尚不能完整說話的孩童; 十八歲悄悄跟在她和沈逸塵身后、在她回頭時假作偶遇轉頭的少年; 成婚當日,跟著昆虛子去死生之界時,詢問要如何正式舉辦婚禮的青年…… 然后是她不在的兩百年,他種下滿山桃花; 他用幻夢蝶一次次沉溺幻境,一次次又清醒; 他去異界殺了無數邪魔,剖開他們的五臟六腑,然后拼湊出一塊衣角、一顆珍珠; 他每日一粒絕情丹,每日誦念清心咒,每日都渴求著,如果問心劍再進一步,他就能遠離這樣的絕望和痛苦; 她愣愣看著這幾近瘋魔的謝長寂,直到最后,他化作謝無霜的模樣,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花向晚睜大眼,看向對面眼中帶了幾分驚慌的謝長寂。 “謝長寂……” 她不可思議出聲,謝長寂聞言,反而放松下來,他看著她,目光微動。 “一樣的。” 他啞聲開口。 就算修問心劍,從她離開,這人間便是煉獄。 并無不同。 一樣的。 第57章 眼前碎片消失,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墜落而下,謝長寂下意識抬手將她一攬,便護著她跌到地上。 這是謝長寂入畫時的山洞,畫卷還鋪在一旁,花向晚一落地,便感覺身上劇痛,她好似是把幻境里的傷也帶了出來。 “你還……” 謝長寂剛出聲,還沒來得及扶花向晚,便看花向晚抓著溯光鏡就朝著旁邊滾開。 花向晚抬頭,看向旁邊同樣帶傷的謝長寂,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就看畫面一亮,狐眠也摔到地上。 兩人對視一眼,花向晚便做了決定,緩了口氣道:“先療傷。” 謝長寂見花向晚只字不提幻境里看到的東西,他也沒了勇氣,只點點頭:“好。” 說著,花向晚先上前檢查狐眠的狀態,確認狐眠沒有大礙,給她吃了顆藥后,便坐到一旁,簡單吃過藥,便開始調息。 她直覺謝長寂在看著她,可是她心頭太亂,根本不敢睜眼。 她滿腦子嗡嗡的,整個人腦子里亂作一團,唯一慶幸的就是,對于畫中的一切,謝長寂應該都不記得,這樣一來,她也少了幾分面對的尷尬。 她滿腦子是最后看見的那些畫面,她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了。 謝長寂是謝無霜。 而謝無霜,他有一個喜歡的人。 他為她入魔,為他偏執。當初她還勸過他來著…… 一想到過去發生的事情,花向晚簡直想找個地下鉆進去。 她就說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明明該和沈修文成親后全身而退,怎么謝長寂會突然天劫,天劫就算了,還突然搶師侄的婚,這是他一個問心劍主、一個上君該做的事情嗎? 可若他是謝無霜,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但他是謝無霜的話……她做了些什么啊! 她居然當著謝長寂的面,用同樣的手段,勾引他的“徒弟”和師侄,還都被他看在眼里!! 而且,如果是他是謝無霜,他其實知道所有細節,當初…… 他真的沒有察覺嗎? 但既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時至今日也沒提及什么,應當是……沒有察覺。 意識到這點,花向晚稍稍舒了口氣。 而謝長寂一直注視著她,見她平靜的樣子,便知道她是打算將這件事遮蓋過去。 她或許還以為他什么不記得,想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甚至于,她可能還會想遠離他。 他自己清楚,幻境里花向晚給的所有寬容和放縱,只是因為那是幻境。 她想要一個人陪,而他剛好在。 可她不想要他的感情。 她對于自己回應不了的感情,都異常果斷,而她早已不喜歡他了。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難受。 他抿緊唇,猶豫了許久后,他想起幻境里花向晚教過他的,鼓足勇氣張口:“晚……” “憫生……” 他才出聲,旁邊狐眠就呻吟起來。花向晚立刻睜眼,趕緊沖了過去。 “師姐!” 花向晚急急開口:“你還好吧?” 狐眠有些茫然睜眼,她看了花向晚片刻,隨后猛地意識到什么,驟然坐起,一把抓住花向晚。 “如何?” 狐眠焦急看著她,急切詢問:“到底怎么回事?” 花向晚頓了頓,她看著狐眠神色,抿了抿唇,狐眠見她模樣,眼中帶了了然:“是秦憫生下的毒?” 花向晚遲疑片刻,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不是秦憫生。” 狐眠一愣,就聽花向晚同她解釋:“是巫生假扮成秦憫生的樣子,訂婚宴那日回來的,不是秦憫生。” “不是他……”狐眠喃喃,她松了口氣,坐到地上,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盈滿眼淚,喃喃出聲,“不是他……” 如果不是秦憫生,那也就不是她信錯了人。 她苦苦自責自罰兩百年,也終于是有了結果。 “那他呢?” 狐眠緩了片刻,隨后想起來,高興抬頭看向花向晚:“秦憫生呢?我昏迷之前見過他一面,他去了哪里?”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狐眠的左眼。 狐眠疑惑:“怎么了?” “他在這里。”花向晚抬起手,指向狐眠左眼,“他為了護你而死,死前將自己化作你的眼珠,一直陪在你身邊。” 聽到這話,狐眠愣愣看著花向晚。 “他已經死了。” “死了?” 狐眠不可置信,花向晚低下頭,不肯看狐眠,只道:“嗯。” “不可能。”狐眠笑起來,她轉頭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般,將畫卷卷起來,又把溯光鏡放進自己懷中,搖著頭道,“他怎么可能死?你不用同我開玩笑了,他肯定是到哪里躲起來不肯見我……” 她說著,左眼莫名酸澀,一滴眼淚悄然落下。 她愣在原地,花向晚低聲道:“師姐,別騙自己。” 狐眠不說話,站在原地,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后,看了一眼花向晚身上的傷,提醒道:“先離開這里,找個地方休養吧。” 花向晚聽到這話,這才反應過來三人都是傷員,她點了點頭,溫和道:“師姐,我們先去休息,路上我同你慢慢說。” 狐眠反應不過來,花向晚扶著她一起走山洞。 謝長寂從乾坤袋中取了一個車廂,花向晚把小白召出來拉車,準備好后,三人一起上了馬車,花向晚和狐眠坐在車廂中,謝長寂坐在車外。 花向晚半真半假和狐眠說起幻境中的事,期初倒也是真的,但等到說到后來,便開始撒謊:“謝長寂跟著他去了斷腸村,他被巫蠱宗的人控制住,搶了他的記憶,巫生假扮成她回到合歡宮,在酒中下毒。后來便是你我知道那樣,合歡宮出事,你我守到最后,你昏迷前,他拼死從巫蠱宗中逃了出來,將你救下,那些人忙著吸食合歡宮人殘余的修為,都不肯去追,所以讓你和他有了逃脫的機會。可跑到一半,他傷勢太重,自知回天乏力,便自己化作一只眼睛。他說,他成為你的眼睛,日后陪你走過千山萬水。他還讓我轉告你——” 花向晚看著她,狐眠抬眼,花向晚笑了笑:“秦憫生到最后一刻都愛著你,你沒信錯人。” 狐眠沒說話,她眼淚落下來。 她低下頭,啞聲道:“我知道的……如果是秦憫生……他不會的……是我不好,是我當初不夠謹慎,害了所有人……” “若說不夠謹慎,應該說是我。” 花向晚安慰著她:“畢竟當時負責檢查的是我,我才是少宮主。當年他們用的毒是薛子丹造出的極樂,薛子丹是個制毒天才,逸塵不在,宮里沒有人能檢查出來的。” “薛子丹?”聽到這話,狐眠抬頭,微微皺眉,“可我聽說你和薛子丹……” 說到這里,狐眠聲音頓住,她突然意識到馬車外坐著謝長寂,她一時有些不好發問,只道:“那,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此事?” “我只知道當年的毒出自薛子丹之手。” 花向晚輕笑:“所以我們兩最后分開了。” 這話落在謝長寂耳里,他忍不住抓緊了韁繩幾分。 小白意識到謝長寂情緒波動,它扭頭看了一眼謝長寂,一雙眼帶了些憐憫。 狐眠沒有出聲,她想了想,只道:“那他們的尸體呢?” “巫蠱宗。” 花向晚聲音很淡,她轉頭看向狐眠:“他們拿來煉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