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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因為她身上的暖意,又或者是她哭得太大聲了,沈屹終于被她驚醒,喉間發出一聲輕哼,手指也動了動,謝黛寧一怔,趕忙小心的扶著他躺下,把自己外衫脫下來給他裹上,再把床上的薄被也拖過,來把人裹在里面,然后像抱著個大蠶蛹一樣抱著他。 “師兄,你能聽見嗎?”她期盼的仔細看著眼前面容,生怕錯過一點他醒過來的跡象。 過了一會兒,沈屹終于微微睜開了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出現的會是她,他又閉上雙目,再睜開,人還在,雖然臉都哭花了,頭發衣裳亂糟糟的,像只炸毛的小狐貍。 “師兄我去找人,你堅持一下。”謝黛寧看見他清醒,喜的趕忙就要起身。 還沒來的及離開床鋪,手腕就被他扣住,“不必……我沒事。”沈屹的聲音虛弱的幾不可聞,但手上卻絲毫沒放松。 “師兄,是誰……是誰傷的你?柯鉞呢?”謝黛寧伸手握住腕子上的手,她不敢使力,聲音發抖帶著哭腔,“你能堅持嗎?我不會醫術,我得找人來救你……” 沈屹搖了搖頭,倦怠至極的閉上雙目,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人傷我,是……是我自己……” “你自己?”謝黛寧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但看沈屹的樣子卻比剛才好了很多,神魂漸漸歸位,雖然依舊虛弱,但面色已由金轉白,身上也帶了溫度,不再冷熱交替。 謝黛寧微微放心,咬著唇瓣望著他:“師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過不會瞞我的!還算數嗎?” 沈屹一怔,看著冷淡無波,心頭卻方寸大亂,這樣的一句話,仿佛把他拉回了書院,拉回了那個簡單的有些奢侈的時光里去,他那時候還天真,以為只做沈屹,就可以和心愛的姑娘在一起了,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 可如今呢,天真不再,又平添了偏執和不要命的勁兒,沒人看得清他這副冷淡外表下,如巖漿沸騰的內心——從那天云嵐大火,他就身處其中,體驗著焚心之苦。 那天,她將自己推上馬背,因為他只是個孱弱書生,幫不上忙還會添亂。 繁華依舊的京城已經沒有人記得,護國將軍沈家,曾有個驚才絕艷的小公子,父親,沈家軍的武將,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習武的天才,未來冉冉升起的將星,直到那閃著光輝的羽翼被生生折斷,打落入泥沼,連身份都失去了。 所以他開始暗中積攢解毒的藥物,這藥極為傷身,原本每月一顆,就可以緩解他體內的毒,而一次性服用太多,身體則會承受不住。 柯鉞也說,這種藥遲早可以把他體內的毒拔除干凈。他只是不能再等,一刻都不能! 他忍受了半年多的噬骨疼痛,終于在昨日看見她又一次受傷之后,再也無法理智,他避開了柯鉞,在常樂坊這邊找了個小屋子,準備好了巾帕和清水,義無反顧的吞下了所有的藥。 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的時候,體內有一道久違的內勁勃然而生,雖然只是他八歲那年的程度,可是卻讓他驚喜萬分,他趕忙運功催化藥物,但是吐血不止,眼前漸漸失去焦點,再醒來的時候,竟然是她在身邊。 “你在這里就好。”沈屹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輕聲說了這么一句,他能感覺到力氣漸漸恢復了,甚至能跟隨內勁的涌動,察覺到身體的狀況,余毒仍舊在,只是不足以封住他的筋脈。 但愿這是他此生,最后的虛弱時刻。 第42章 ◎我和你◎ ##42 城 平息許久, 沈屹讓謝黛寧去門口稍待,他取出一套事先備好的衣裳,把身上滿是血污的衣袍換下, 環視一下屋內, 嘆了口氣,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貧民居所,屋內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外, 沒有任何家具,墻壁也是光禿禿的,泥磚之中甚至有枯草冒出。 而他能給謝黛寧, 比這好不了多少。思及此處,他深邃清澈的雙眸里, 轉瞬劃過了許多情緒, 傷慟, 悲苦,釋懷以及平靜之后的決然。 “進來吧。” 隨著他一聲輕喚, 謝黛寧又快步走了進來, 血衣和臟污的帕子被他收起,眼前又是那個一身布衣,卻氣度清華的少年。 沈屹指了指唯一的一張凳子, “坐。” 謝黛寧依言坐下, 沈屹在離她稍遠幾步的床邊站著,一會兒才望著她輕輕開口道:“黛寧,你可知朝廷為何能允我, 一個罪臣之子科舉入仕?” 謝黛寧微微一滯, 有些心虛, 沈屹才華橫溢,可能保留下學籍參加考試,她聽說,是高太傅在廷議上立保下來的,而高太傅之所以這么做,想必和自己去他面前背誦沈屹文章,有很大關系。 但她已經傷了他了,若是據實說出,又難免傷了他的顏面。 只聽沈屹緩緩道:“我知道是你的啟蒙恩師高太傅保的我,還有謝山長也為我求情,可這些都不是根本緣由。我的身世已經暴露,平反之前我始終是罪臣之后,身份甚至比不上低賤的奴仆,可是朝廷還是容忍了,甚至大度的允我把沈飲冰這個名字填在卷子上,為什么?” 他的聲音從平靜無波漸漸升高了音調,帶著一絲冷厲:“不過是為了當年那批購買軍餉的金銀財寶!” “為了金銀財寶?”謝黛寧一愣,帶著幾分不解,“不是說被……卷走藏匿了嗎?” “是我二叔沈承。”沈屹神色如冰,毫不避諱,“外界傳言,是被他卷走藏匿了。那批金銀財物是當時京城高門富戶捐贈所得,這只是一部分,旁人不知的是,這批財物的還有一大部分,是我二叔拿著景帝手諭從皇宮內庫領出來的珍寶!帝王親征是絕不能容忍失敗的,所以景帝幾乎是掏空了皇家的家底,也要將北狄一舉剿滅,他窮兵黷武,所有人都勸他,大燁支撐不了一場舉國傾力的戰爭,可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甚至天真的以為,兩軍相交的危急關頭,靠著這大批財物的支撐換取糧草軍餉,能讓大軍在鎖牢關拒敵三月,將北狄大軍耗死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