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114節(jié)
即便在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之前,也自私地想將她變成他的,把她套在祝二夫人的桎梏下,得到她。 可是,老天也開了一次眼,眷顧了他。 他活了下來。 而且他醒來之時,第一個見到的是她。 誰也不知道,在他睜開眼看見她睡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有多高興。 那種從心底彌漫上來的喜悅充斥了他的胸膛,久久地激蕩于心,無法消失。 本來以為,她是被赴白那些人叫過來的。 可之后看她的反應,她在不小心推到他傷口時緊張又懊惱的神情,那不是假裝的。 小姑娘是在乎他的。 否則怎會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在他床邊守著? 二十年以來,他一直以為上天無眼,縱容惡人作亂,世道不公。 可現(xiàn)在他才知道,老天待他不薄。 聽見男人這一句話,柔蘭忽的一僵,霎時間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她咬住唇,眉心蹙得緊緊,心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垂眼沒有看他,只磕絆道:“你、你……你想多……” 她的話并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 祝辭深深凝視著她,唇畔仍是一抹笑,道:“那你若恨我,”頓了頓,笑意加深,“恨我昨日將你折騰得下不了床……那兒有把刀,任你用。” 她昨日確實哭著胡亂說過,想要殺了他。 柔蘭本微屏住了呼吸想聽他說話,誰知他下一秒就拐了話頭,竟把那事情放到明面上來說! 她耳尖登時燒起,咬唇道:“你……” 祝辭仍是溫溫笑著的模樣,毫無防備,濃如漆墨的眼眸注視著她。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神情已經(jīng)表明了他想說的話——他都隨她的意,她是想一刀把他殺了還是想怎么報復回來,他都任由她來。 就這樣把他自己擺在她面前。 柔蘭看著男人不似說笑的模樣,原本的怒氣慢慢消退,臉上逐漸浮起怔然,干干凈凈的眼望著他,竟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沒有說謊。 他是當真想讓她報復回來。 即便她現(xiàn)在一刀刺死了他,他也無所謂。 可他是祝家二爺啊。 他自己的性命就這樣放在她手上,那些他所擁有的東西他都不要了嗎? 男人的目光依舊含著薄薄的笑意,一如她第一次踏進他屋子里,撞見他醒來時的溫和的模樣。 那時候,他病中午休被她驚醒,并未生氣,反倒也是這般沖著她笑。 語氣溫和,安撫著畏懼的她。 柔蘭咬住唇,眼眶忽然沖上一股讓人想要落淚的酸澀,讓她難受得想哭。 她聲音哽咽著,恨恨瞪著他。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嗎?” 祝辭仍看著她笑,一雙眼凝著她,嗓音依舊是低沉,略帶喑啞:“我沒想過。” 他知道她恨他,方才他說的話也是真的。 他任由她處置。 小姑娘憋著一汪淚,淚珠子終于掉了下來,咬牙切齒道:“臭男人。” 他這樣善于掌控人心,也當真是將她拿捏得死死的。 若她真的恨得想要他的命,方才她推到他傷口的時候為何要那樣著急地替他換藥?她合該在他傷口上更用些力氣,讓他痛死了才是! 現(xiàn)在又來說這樣的話。 臭男人! 眼淚一顆一顆滾下來,柔蘭抹掉,忽然俯下身,小手惡狠狠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襟,瞪著他道: “你想要我一刀結果了你,我同你說,你想得美!你仗著自己厲害,就、就欺負我這么久,一刀結果了你,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情,之后我都要一點一點還給你,你別想賴賬了!” 小姑娘壓低了聲音,原本軟綿綿的音色倒是有些兇,只是叫旁人聽起來,還是如同發(fā)狠的貓兒一樣,讓人不自禁想要憐愛。 祝辭睨著她如同炸毛的貓兒一般的模樣,眼底笑意更濃。 他低低道了聲:“好。” “你別以為你這么好脾氣地答應了,我就會心軟,我告訴你,和外邊那些看見你一笑就走不動道的姑娘不一樣,我可兇……” 小姑娘正惡聲惡氣地說著,抓著他的衣襟往自己這邊扯。 下一刻,忽然見祝辭眉頭皺起,一臉痛色。 她嚇了一跳,怔了一瞬,臉上的厲色又被慌張取代,忙松了手去看他的傷口,“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你了?” 著急地查看他的傷處,并未見到血跡洇出,應該是沒有崩裂的。 柔蘭正奇怪著,心想可能是不小心碰到才會痛,只是,看二爺?shù)哪樕趺春盟仆吹煤軈柡Α?/br> 她抬眼看過去,忽對上祝辭的眼。 他眼中噙著笑意,神色雖然白了些,但哪是方才痛得要死了的模樣? 他、他又騙她! 外頭的天隱約要亮了,柔蘭又惱了,只想離他遠遠的,起身就要出去:“你愛怎么樣怎么樣吧,我不伺候你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手被祝辭一拉,力道極大的,她差些又摔他身上。 所幸她盡力偏移了些,只坐在他腿上,這才避開了他的傷口。 “你不要命了嗎?” 柔蘭一驚過后,便涌起了又一陣的惱怒——這個男人怎么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這是可以隨意的嗎?若是傷口更深地崩裂開,他怎么可能這樣安穩(wěn)地坐在這里!他竟這樣不把自己當回事! 雖然心中生氣,但她也不敢亂動,生怕一個不好就牽連到了他的傷處,只能任由他抱著。 懷里的小姑娘綿綿軟軟,身子嬌小,恰恰好能夠嵌在他懷里。她身上皆是淡淡的茉莉香氣。 祝辭靠坐在床頭。 胸口傷處的痛意讓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但很快被他壓下。他攬過坐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感受著她的存在,片刻后,才開口。 聲音低低的,“念念,我們成親吧。” 小姑娘想也不想便道:“成什么親,祝二爺要同一個罪人之女身份的丫鬟成親么?”似是嗔怒。 她現(xiàn)在不走了,愿意留在他身邊了。 可這也不代表她會相信他這些哄騙她的話。 堂堂永州祝家二爺,同一個伺候人的丫鬟成親?何況這個丫鬟,還是待罪之身。 不說其他人知道后會怎么想,她自己便覺得很是荒謬。 祝辭抱著她,“顧家是清白的。” 他這句話話音剛落,懷里的嬌小身影就僵住了。 片刻后,小姑娘抬頭看他,干干凈凈的瞳仁里浮起愕然的情緒——他、他竟知道么。 祝辭看著她這副睜大眼看著自己的模樣,喉結上下滾了滾,克制著自己,繼而低聲道:“我已經(jīng)收集了顧家被栽贓陷害的證據(jù),再過幾日開堂,定音之后,文書就能遞交朝廷。” 柔蘭好久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耳邊回蕩著這句話,遲遲回不過神,過了好久,她才緩慢眨了眨眼,輕聲喃喃道:“當真么?” 她心中驚愕。 一面是被他搜集到了顧家被陷害的證據(jù)所震驚,另一面,卻是因為知道他竟一直在為顧家做事。 她身為當局者,經(jīng)歷了這么多,自然知道要為顧家平反有多困難。 慶王在朝廷中能與太子分庭抗禮,手段和勢力絕對不低。 慶王權勢這樣大,一聲令下派人緝捕她,她也只能逃。 否則被抓到便逃不過死的命運。 當年的事情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知道內(nèi)情的人要么被慶王所擄,要么帶著包袱不知逃到了何處去。 她這么久以來,看著自己與哥哥步履維艱的模樣,對這件事情幾乎已經(jīng)要絕望了。 可如今—— 祝辭說他搜集到了顧家被誣陷的證據(jù)。 他說可以為顧家平反。 柔蘭心中紛亂,一時間怔怔然在那里,竟回不過神,只覺得眼眸酸澀,稍微眨一下眼睛,淚珠子便啪嗒往下掉。 祝辭低低嘆了一聲。 伸出手,指腹擦去小姑娘眼尾的淚痕,沉聲道:“又哭。” “我高興了哭還不行么。”小姑娘咬唇。 “高興也不許哭。”祝辭淡淡盯著她道,“以后再讓我看見你哭,我就讓你下不了床。” 柔蘭的臉騰的又燒起來,淚光瀲滟的眼眸惱得瞪著他:“你……” 這人怎么這樣? 一副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樣,怎的這樣無恥! 祝辭迎著小姑娘的怒視,唇邊噙起笑意,低道:“我沒有獎勵嗎?” 柔蘭一聽這話登時就想反駁,可忽然又想起他方才說的那些話。 她其實沒有什么理由生氣。 這么久以來,他都在為她做事,她從前不知道,可現(xiàn)在知道了,她怎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