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瓊枝 第44節(jié)
她其實是第一次這樣一聲不吭的, 未經(jīng)二爺?shù)耐? 擅自一個人出來。 可她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她心里很亂。 天氣冷下來, 柔蘭額邊的發(fā)被吹得揚起,卻像是沒有感覺到,只往前走。 走了一段時間, 周邊不再是人煙稀少的草地黃沙, 逐漸有了熱鬧的人聲。 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走到了附近的鎮(zhèn)上。 街兩旁的商販叫賣早點,熱氣騰騰往上冒, 許多人走在清晨微微濕潤的霧氣里, 說話談笑, 比永州多了幾分煙火氣息。這里雖是個小地方, 資源比不上永州,卻因為如此,這里的人更珍惜擁有的來之不易的東西。 房屋錯落, 柔蘭走得近了,聽見不遠(yuǎn)處的小巷旁邊傳來孩童的說話聲。 她原本并不在意, 可聽見那其中的“永州祝家”幾個字, 她忽然停下腳步,朝那邊看過去。 不多時,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三兩個年長些的少年嗤笑一聲,跑開了。 原地剩下一個年紀(jì)小的,蹲在那兒抱著膝蓋, 像是很難過,抽抽嗒嗒地抹眼淚,“嗚嗚”哭著。 柔蘭見狀想起從前顧家鄰居那個一年到頭總是能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meimei,心軟了些,朝四處看了一圈,掏錢買了一根糖人,走過去蹲下。 “哭什么呀,”她聲音柔和,在那小女孩的面前晃了晃,“這個給你,別哭了。” 那小女孩睜著朦朧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哭得打了個嗝,接過糖人,慢慢的不哭了。 “你們剛剛在說什么?”柔蘭看著她,又問。 興許是漂亮又溫柔的jiejie總是容易讓人平靜下來,小女孩吸吸鼻子,指著剛才那幾個少年少女離開的方向,抽抽嗒嗒說:“他們說我都在說謊。” “說什么謊?” 小女孩哽咽:“我說永州祝家都是好人,他們說不是,還罵我蠢。” 柔蘭沉默了片刻,摸摸小女孩的頭,輕聲說:“哪里都會有好人,也會有壞人,不能說這么絕對。” “可是我爹我娘和我說,永州祝家有一個人特別好,別人都叫他……什么爺。” 柔蘭看著小女孩,動作一頓,“……祝二爺嗎?” “對。”小女孩握著糖人柄,用力得手都泛白,一個勁點頭,“我爹是做生意的,今年年初的時候遇到了麻煩,那時候缺錢,我們家的地契都差一點要被賣掉抵債了。我爹去求了好多人,但是都沒有人理,只有祝家底下的商行愿意幫忙,救了我們家。我聽我爹說,最上面管著這些商行的人,就是祝家的二爺。” “可是他們都不相信,說我是撒謊!”小女孩的聲音提高了,滿面憤憤。 柔蘭愣怔,不知要說什么,就在此時,原本那些離去的兩個少年又折返回來了。 帶頭的那個約莫十一歲左右,膚色偏棕,皮膚被邊塞的風(fēng)吹得粗糲。他顯然也聽見了方才小女孩的話,視線一撇,又看見了旁邊的柔蘭。 “你是誰?你也聽她胡說這些?” 這里的女子偏向熱情豪放,而柔蘭膚色白皙,身段纖細(xì),清艷如同秋水,看上去不像臨郡本地的人。他們一眼就看出來了。 柔蘭還沒有說話,小女孩便搶先維護她道:“你們不能對這個jiejie這樣說話,我也沒有胡說,那個二爺就是好人。” 少年面露嘲笑:“你爹當(dāng)年是受了祝家的恩惠,誰知道這是不是祝家收買人的手段?” 少年又看向柔蘭:“看你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臨郡的人吧,說不定還是靠近永州那一帶的。那你也應(yīng)該知道,最近那位祝家二爺來了臨郡?”刻意停頓,似要炫耀,放低了些聲音,冷笑道,“剛好我朝的太子,近日也在這里,你們說這些巧合不?” 話音落下,少年身后跟著的幾個人笑了起來。 少年繼續(xù)道:“這位傳說中的二爺根本就沒安好心,接近太子,那些說他怎么這么好的百姓,都是被蒙蔽了。外表光鮮又有什么用,實際不知有什么壞心思。你自個想想,自古追名逐利的都是什么人?有哪些清清白白的男子會這樣?有個詞叫什么……金玉其外,敗……敗什么來著?” 后頭的人嘿嘿笑著接話:“敗絮其中。” 少年立即:“對,敗絮其中!” 幾個少年都面面相覷笑了起來。 柔蘭微微攥緊了手。 她從前并沒有深想過這些,是不愿意去揣測二爺。她相信二爺當(dāng)真只是如玉如琢的君子,沒有對什么存心占有的欲|望。 可是,當(dāng)真無欲無求的人,怎么會…… 她眼前忽然浮現(xiàn)起昨夜二爺壓下時,即便被他盡力壓制,卻也暴露出的極強掌控欲。 柔蘭有些不自在,將腦袋里的畫面甩去。 就在少年們笑著的時候,這條街的盡頭,忽然起了一陣喧嘩,幾個少年和表情憤憤的小女孩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柔蘭卻發(fā)現(xiàn)了。 她轉(zhuǎn)頭看過去,透過人潮,發(fā)覺是有人在尋找什么。 等到看清帶頭的是計鐸,她心中一驚,連忙提著衣裙跑開。 小女孩握著紅紅的糖人,看著那些嘲笑的少年,惱得站起來,“虧你還在書院,跟著夫子讀書呢,連這個詞都不會說,你都學(xué)哪里去了。” 少年瞪眼,“你一個去不了書院的姑娘家,你居然敢說……” 小女孩也是氣狠壯膽,叉著腰一口氣說完:“你一直在這里說祝家二爺?shù)牟缓茫赡汶y道忘記了,你在讀的那個書院,還是二爺出銀錢辦的?你受了二爺?shù)亩骰荩€不知恩圖報!” 少年一噎,結(jié)巴了兩下,仍是道:“說不定那是他為了博好名聲才這么做的。” “我們臨郡又不在永州八郡里,二爺要博好名聲,大可在永州八郡辦書院就好了,還來我們這里做什么!”臨郡的人并不知道這些,她還是聽她爹說的書院的事情。 見少年啞口無聲不能反駁,小女孩這才開心了,“jiejie你看我把他們說……”一轉(zhuǎn)頭,卻愣了。 原本站在這里的jiejie呢?去哪里了? 就在這一段說話的時間里,計鐸已經(jīng)帶著人逐漸靠近過來。 那幾個少年自覺沒趣,哼了聲跑掉了。 “忻忻過來,蹲在那邊干什么,到娘這里來!”不遠(yuǎn)處婦人喊道。 “啊……娘,娘我過來了。”小女孩連忙握著糖人跑過去,到了婦人身邊牽住婦人的手,四處張望起來,“娘,發(fā)生什么了,這些人看起來好兇。” 婦人握緊了小女孩的手,聲音放得很輕,“這些人不好惹,可能是大家族的,在找人呢。娘賣完白糕就帶你回去。” 小女孩睜大眼,“他們在抓什么人啊?看起來好可怕。” “是個女子。”婦人道,“可能是大家族偷跑出來的丫鬟或者小妾吧。”又嘀咕道,“看這陣勢,應(yīng)該是個有錢有權(quán)的世家,好好的福氣不享,跑出來干什么,到時候被抓回去可就慘了。” 婦人嘮嘮叨叨說完,忽然注意到小女孩手上的糖人,皺眉道:“忻忻,你這糖人哪里來的?” “是個jiejie安慰我,給我買的。”小女孩如實回答。 婦人哦了聲,沒有在意。 小女孩在攤架子的后面蹲下來,朝外面看,便見那一群人逐漸走了過來,沿途拿著一副畫像在問路人。小女孩仔細(xì)看了看,那畫像上好像是個年輕jiejie。 計鐸帶著人走到了婦人賣白糕的攤子前面,問道:“請問您可曾見過這畫像上的姑娘?” 婦人沖畫像定睛一看,是個極美貌的姑娘,頓時詫異,卻只能搖搖頭,“沒見過。” 她還沒在臨郡見過這般容貌的姑娘。 小女孩只露出一雙眼睛,看了計鐸一眼就縮回頭,納悶地咬了口糖人,畫像上的jiejie看起來有點眼熟啊…… 才這樣想著,小女孩蹲著轉(zhuǎn)了個方向。 卻看見正對著自己的巷子口,遮擋住巷口的那臺木車后面,露出了一截微微飄蕩的,櫻色的裙擺。 小女孩詫異地睜大眼睛——那是……那是剛剛那個jiejie? 小女孩順著那截衣裙,慢慢向上看,便見柔蘭躲在木車后面,眼底微帶驚惶,食指豎起放在唇前,朝她投去求助的眼神。小女孩霎時間醒悟過來,用力點了點頭。 巷子里,柔蘭貼著石墻站著。 忽然注意到計鐸朝這里看過來,她一驚,立即往后緊貼上石墻,呼吸放的很輕,恐懼攀升。 計鐸正示意人離開,似感覺哪里有人看著這里,抬頭時,卻只有一條沒有去路的巷子,巷子外放著臺廢棄的木車。 視線向下,看見了蹲在攤架后面,正看著巷子的小女孩,計鐸走過去蹲下,拍拍小女孩的腦袋,問:“小姑娘,你有沒有見過這個jiejie?” 小女孩看了畫像,乖乖道:“沒有。” 計鐸又問:“你剛剛在看什么呢?”說著,沖巷子口望了一眼。 婦人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生怕她說出什么不適宜的話。 小女孩的神情很自然,“沒看什么呀,我背書呢。” 婦人連忙解釋道:“您別聽小孩子胡說,她和幾個書院讀書的學(xué)子一塊玩,學(xué)了幾句就開始背了。” 計鐸笑了笑,摸摸小女孩的頭,沒再問其他問題,站起身帶著其他人繼續(xù)在這條街找下去。 小女孩探出頭去看,見他們離開了,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轉(zhuǎn)回頭去看,卻茫然地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木車后面的那個jiejie不見了。 * 送到祝辭宅子里的兩個美人,也被赴白分配下去,找人去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回了太子這里。 太子喝了口茶,詫異笑道:“沒把人留下?” 隨從剛剛回來,思索著道:“可能也是因為二爺身邊那個丫鬟不見了吧,不僅是二爺手底下的人,連原本宅子里的小廝都遣出去找了。” “是那天晚上二爺身邊伺候的那個丫頭嗎,”太子轉(zhuǎn)著杯盞,“確實是個美人,難怪二爺寶貝。” 隨從回憶著:“屬下去的時候,還見過那丫鬟呢,屬下那時候帶著人過去,那丫鬟臉色不大好,說出去走走,誰知道就……” 太子的動作莫名一頓,像是想到了什么,隨即擱茶起身。 “帶上些人,隨孤去拜訪二爺。” 去到宅子的時候,祝辭正站在水缸邊喂魚,赴白跟在旁邊,小心翼翼。臨郡水源缺乏,卻在這宅子里奢侈地置了許多水缸,供主人賞玩。 那道身影側(cè)著,修長的手松松握著魚餌,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竹清疏,卻教人不敢輕易靠近。 宅子里的人都隱約覺得,上次見二爺時并不是這樣。 才短短一日,二爺卻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 第41章 欲壑難填。 看見太子前來, 祝辭擱下魚餌,不急不緩轉(zhuǎn)身,拱手道:“太子殿下。” 太子環(huán)顧四周一圈, 以手作拳抵著下巴, 咳了聲, “二爺?shù)娜诉€沒有找回來?” 赴白懂眼色地上前一步, 彎腰回道:“回太子殿下,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