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1節(jié)
今日又與往常不太一樣,多了些窸窣聲,又沒有起風(fēng),只能是衣服穿過樹林時發(fā)出的聲音。 謝長明察覺那聲音越來越近,松開手中的書,感受身后襲來的劍意,側(cè)身避開。 那人大驚失色,一時失了分寸,也顧不上隱蔽,劍招直指謝長明的命門,劈砍而來。 謝長明抬手,食指與中指夾住那人的劍,又上前幾步,反手扼住那人的脖子。 他皺了皺眉,看那人渾身魔氣,滿是血腥,想必才殺過人,又穿著麓林書院的衣服,猜測這人是魔界派來的jian細(xì),驟然暴露,才到處逃竄。 而藏書閣地處冊峰,路途縱橫交錯,不常來的人很可能迷失方向。這個倒霉魔修可能是想要隨便抓一個人威脅,尋一條下山的出路。 就是運氣不大好,正好撞上了謝長明。 但即使撞上了別人,可能也不是那么好想與的。畢竟這么晚才出藏書館的人除了臨時抱佛腳就是素日努力學(xué)習(xí),一般這樣的人修為都不會太差。 謝長明想著該如何處理這人。 著實是件麻煩事,他只想過平靜的書院生活。 而魔修見掙脫不開,強行催發(fā)魔氣。 眾所周知,魔界的功法容易讓人心火旺盛,怒氣迸發(fā)。一旦如此,腦子就不太正常。 眼前這個魔修也是如此,已經(jīng)忘了自己在逃竄途中,不該弄出什么大動靜,只想和謝長明決一死戰(zhàn)。 謝長明將他的脖子扼緊,往樹林里拖。 還沒走到三步,就聽到“咔嚓”一聲。 謝長明朝那魔修看去,那人腦袋軟趴趴地垂著,想必已經(jīng)頸骨斷裂。 死了。 謝長明一愣,并不覺得是自己用力太大,而是魔界人才凋零,才派了這么個廢物來麓林書院當(dāng)jian細(xì)。 這絕不是他的錯。 但人確實是死了。 謝長明看著尸體,思索片刻,拿出幾塊隨身攜帶的玉石,擺出個陣法。 過了一會,謝長明從樹林里出來,拾起落在地上的書,拍了拍灰塵,繼續(xù)往山下走。 剛走到傳送陣,就見思戒堂的兩位長老領(lǐng)著幾個黑衣人,朝藏書閣的方向趕去。 他們看到有人,嚴(yán)肅地問:“方才下山,可有異處?” 謝長明從容道:“沒有。” 活著的時候,謝長明都不會讓他開口。何況現(xiàn)在死都死了,尸體又不會說話,當(dāng)然是無事發(fā)生,從未遇見。 一個黑臉長老仔細(xì)打量了謝長明幾眼,看起來很兇神惡煞,又問了名字,在那位先生名下等詳細(xì)信息才放謝長明離開。 待謝長明上了傳送陣,一行人繼續(xù)往山上走,其中一位長老問:“剛剛何必問那么多?” 黑臉長老道:“他頭發(fā)上落了一截水杉枝。” 身旁的人疑惑不解。 黑臉長老解釋:“今日又沒起風(fēng)。” 另一位長老道:“興許是你想多了,他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學(xué)生。” 黑臉長老注定是想多了。因為第二日清晨,那個魔修的尸體在仙歸閣旁邊的冷月湖被人發(fā)現(xiàn)了。與藏書閣相隔七八個山峰,搭傳送陣都要轉(zhuǎn)好幾次。 從藏書閣下山的普通學(xué)生謝長明肯定與此時毫無關(guān)系。 這件事議論紛紛,在書院里惹起一番軒然大波。 下午上課的時候,謝長明與陳意白湊巧同行,這樣的大事,陳意白當(dāng)然已經(jīng)打聽清楚,正好心地與謝長明分享八卦。 陳意白道:“那個魔修是高年級的師兄,聽說為人溫和,天資又高,很得師長喜歡,竟是個魔界派來的jian細(xì)!這次是偷聽幾位長老商量如何鏟除書院里的魔修,不小心露了馬腳,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真心問:“為何魔界總想著要來這里?我們又不想著去魔界。各不相干不好嗎?” 這是很天真的想法。只有陳意白這樣不知世事的少年人才能講出來。 謝長明上輩子修魔,對魔界的事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清楚。 魔界與人間不同,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宜人,最冷的天,多穿幾件棉襖也凍不死人。 魔界處于地底,與人世不通,環(huán)境惡劣,大部分地方是烈焰巖漿,很多魔族一出生,首先要吃掉晚一步出生的弟妹才能活下去。 謝長明不是天生魔族,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他是自愿墮入魔道,通過法陣,被接引到了四方城,里面一片冰天雪地,金丹期以下一出屋子,都要被凍死。 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魔界自然覬覦人世間的繁華,仙宮福地的靈氣。 遼闊的魔界并不以國為界,而是分成一百一十六座城池,其中第一城九宮城上有三十三魔天,所有城池由三十三魔天里的魔頭分而治之。 上輩子的謝長明不是個有志氣的魔頭,他打到第二魔天,僅次于第一魔天的老怪物之下,卻只要了個四方城。因為四方城是接引修道人士的地方,方便他找仇人。 魔界與人間的不同,不僅在于環(huán)境。還有一點,魔界是沒有天道的。 這對于許多人而言是好事。因為一旦修到金丹,在往上修元嬰、修洞虛、修大乘,都要被天道叩問,若是道心不能通過,則不能提升修為。 道心卻虛無縹緲,很多金丹期前的青年才俊皆折戟于此。 而魔界修煉,全憑天賦努力,與道心無關(guān)。 可想要飛升,必須要經(jīng)天道叩問。 沒有天道,不得成仙。 魔界是沒有方圓、沒有規(guī)矩、沒有天道的神棄之地。 謝長明第一世只修到金丹,沒到天道叩問的修為,第二世修的是魔道,天道不存,第三世倒是早就修到了金丹,卻從未被天道問心。 旁人千方百計追逐的道心,謝長明不需要。 可謝長明想反問天道,也找不到機會。 陳意白未發(fā)現(xiàn)謝長明在走神,感嘆道:“據(jù)說那個jian細(xì)的修為大約可算得上元嬰圓滿了,卻被人扼住了脖子,沒用法術(shù),直接扭斷脛骨,氣盡而亡。” 謝長明一怔,回想起昨天的事。 可能,他也是有點錯的。 畢竟他以為自己是筑基期的修為,但筑基期的修為很明顯是不能稍微用力,就結(jié)果了一個有元嬰修為的魔修的。 謝長明瞥了一眼手上的珠串。 陳意白壓低聲音道:“唔,還有個小道消息。思戒堂長老說那魔修上的掌印不大,看印記像是還未加冠,骨頭沒張開的年紀(jì)。可能就是書院的學(xué)生。” 這樣的小道消息,謝長明一般是不聽的,此時卻沒嫌陳意白聒躁,示意他繼續(xù)往下說。 陳意白更得意了:“聽聞長老們都很想知道是誰做的,即使是名門子弟,這樣的修為也可稱為天縱奇才了。恰好再過段時間是比武大會,他們說要添個比試項目,看誰能掐出大小和骨相都相同的掌印。” 謝長明:“……” 陳意白嘆了口氣:“若那天縱奇才愿意出風(fēng)頭,譬如我這樣的少年俊才,何必偷偷摸摸殺了人,扔了尸體。肯定是有不可說的苦衷。既有苦衷,不愿意出風(fēng)頭,又為什么要參加那個大會。退一步說,即使思戒堂那幾個心狠手辣的長老逼迫每個人都參加,也是幾個月后的事了。年輕人骨頭長得快,到時候肯定大不相同。” 由此,他得出結(jié)論:“這件事肯定是不成的。” 謝長明聽完陳意白的一番分析,難得附和他的話:“你說的對。” 八卦說完,恰好也走到了教室門口。 謝長明對陳意白道:“當(dāng)初沒有把你變得更傻,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陳意白不解,追著問謝長明是什么意思,謝長明自然不會多說。 有陳意白這樣的八卦小能手,麓林書院的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再傳給謝長明知道。謝長明雖然有別的途徑了解這些,但都沒有從陳意白處聽來的穩(wěn)當(dāng)合理。 這樣一個舍友,也是有幾分好處的。 今日上的是許先生主講的地理風(fēng)貌課,是個所有人都要來的課。 謝長明抬眼看過去,盛流玉已經(jīng)提前來了,坐在最后一排。 他不理會陳意白的邀請,徑直朝那里走過去。 教室里座位擁擠,剩余的不多,可沒人坐盛流玉旁邊那個。 謝長明走過去,發(fā)現(xiàn)另一半桌子上貼了張紙,上面寫了四個大字。 “閑人免擾” 自然,沒有誰承認(rèn)自己是閑人,要做這張座位。 幸好,盛流玉還顧及體面,沒有再添幾個字,變成“謝長明與閑人免坐。” 謝長明站在盛流玉旁,思忖要不要做這個“閑人”。 他一思忖,停的時間就有些久了,可盛流玉上次還是此生此世不復(fù)相見的模樣,竟也沒炸毛。 謝長明覺得有些奇怪,敲了一下盛流玉的桌子。 那小長明鳥抬起頭,模樣與往常沒什么不同,溫順而緩慢地朝謝長明眨了眨眼,睫毛輕輕地掃過煙云霞,與以往假裝端莊,實則一點就炸的模樣完全不同。 嘖。 是個假人。 謝長明明白過來,盛流玉壓根沒來,捏了個幻術(shù),來這里點個卯,騙過許先生便罷了。 盛流玉的幻術(shù)做的很好,加上素來就是一副小病秧子的模樣,不與人說話,又新添了句“閑人免坐”,大家更不會去打擾他。 這樣下去,興許這個幻術(shù)能一直騙下去,而盛流玉也永遠(yuǎn)不必再來上課。 這樣怎么能成? 謝長明的長遠(yuǎn)之計,也是建立在能和盛流玉接觸到的基礎(chǔ)上。 他若是一直不來上課,謝長明總不能天天去疏風(fēng)院找人。那是盛流玉的地盤,想把他拒之門外肯定很容易。 于是,謝長明褪下了左手戴著的珠串,遞給盛流玉,輕聲道:“送給你。” 盛流玉不知道眼前這人是個討厭鬼,按照本能接下了這份禮物。 他看起來呆呆傻傻,說什么聽什么,顯得謝長明的行為格外像是誘拐無知幼崽。 這珠串是由不動木制成的,不動木是一種很少見的靈木。說是靈木,也不準(zhǔn)確,因為它本身并沒有靈氣,甚至?xí)阂謹(jǐn)y帶者的靈力修為,質(zhì)地又不堅硬,無法做成法器,不堪大用。 除了謝長明,世上大概很少有人需要用不動木遮掩修為。 現(xiàn)在謝長明將不動木遞給了這個假人,即使是幻術(shù)制成的,也需要靈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