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內容也過于莫名其妙，反正無論是范悅還是陳茵都沒聽懂。

    什么叫“做鬼要禮貌，不然等你走上社會，就會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家人一樣縱容你的”？

    她們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之后那個穩健的腳步聲再次規律地響起，然后停在了她們的對面。

    陳茵的表情變得略微有些古怪，她好像聽出了那個聲音來自誰，但是這怎么可能呢？！

    陳茵站起來，趴在貓眼上往對面看，就見對面開著一條縫的101戶旁，那個五樓的住戶張定海彎著腰側耳在聽里面的歌聲，聽了一會兒之后，他直起腰，仿佛在想什么事情，陳茵正在猶豫要不要叫他進來躲避，提醒他101里面那個是鬼，一邊跟著站起來的范悅意識到了她的想法，猛地抓了一下她的袖子。

    “第六個人。”

    范悅用口型警告她。

    陳茵瞬間清醒了。

    短短一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都快忘記了他們之中還有一個混入其中的鬼。

    而這個張定海，行為過分可疑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被鬼追，剛才甚至還對不知名的東西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再加上現在的表現……所以他就是那個混入他們的鬼？！

    陳茵睜大眼睛，透過貓眼，她看見張定海結束了思考，然后——轉過頭，如同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視著，朝著102的大門微笑了一下，旋即拉開101的門，施施然走了進去，還不忘反手關上門。

    飄渺的童謠被隔絕在外，陳茵面色煞白渾身僵硬。

    他、他知道她們就在對面！他知道102有人！

    陳茵心里怎么驚濤駭浪且不贅述，喬晝自從發現其他受害者不會傷害他后就格外膽大，他打算趁這個機會把其他兇手的作案手法都研究清楚，如果遇上不配合的玩家……

    喬晝漫不經心地想，那他就把受害者放出去，讓他們成雙成對愉快地玩耍。

    當然啦，他一向很愿意做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就像剛才進門隨手關門一樣，他也不介意稍稍樂于助人一下。

    陳茵趴在貓眼上盯著對面的門，大約半小時后，那扇在她眼中宛若深淵獸口的危險大門竟然再次打開了，張定海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全身上下沒有多點什么也沒有少點什么，連他的表情都沒有什么過多的變化！

    怎么會這樣！

    陳茵瞳孔劇震。

    他真的是鬼？還是他有什么特殊手段？抑或這個游戲場有什么她們不知道的規則？

    她看著張定海關上101的門，跟個沒事人一樣，又往樓上走去了，腳步踏踏遠去，她一咬牙，正想跟上去，之前一直在樓底下撞死的鬼頭也活了過來，咚咚咚地往樓上跳，一聽見這個聲音，陳茵頓時慫了。

    喬晝壓根就沒理會102的兩個人，他在三樓一樓都逛了一圈，二樓的門緊閉著打不開，再往上就是四樓了，喬晝一邊豎著耳朵聽五樓的動靜，一邊去拉四樓的門把手，在他將門打開的一瞬間，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從他身邊嗖一下竄過去，連蹦帶跳地彈向窗邊，和那具失去了腦袋的可憐望頭尸合二為一了。

    重歸完整的尸體站在窗邊，警惕地看著他，雙手扶著自己搖搖欲墜的頭，兩人隔著一張床在狹小的屋子里對視。

    喬晝正想張嘴，五樓就傳來了咣當一聲巨響。

    是大門被狠狠撞開砸在墻上的聲音，緊隨其后的就是重物家具叮鈴哐啷翻倒的雜音，似乎有一個狂躁的人正在發泄自己的怒火。

    而后沉重又迅速的恐怖腳步聲連成暴雨從五樓沖了下來。

    張定河終于意識到他要找的人不在502了。

    喬晝眉頭微微一蹙。

    站在窗邊的斷頭鬼意識到了什么，它慢慢露出了一個猙獰惡意的笑容，張開扭曲破裂的嘴唇，想要發出聲音，捕捉到它這個動作的喬晝用比它更快的速度原地起跳，踩著椅子桌子躍過床鋪，手里的鋼管以橫掃千軍的氣勢當頭重擊，以非常標準的打棒球姿勢，將斷頭鬼扶在脖子上的腦袋直接打出了大開的窗戶！

    三殺！

    被活人三次襲擊成功的腦袋帶著茫然不可置信的神色墜下高空，猶帶惡毒怨恨神色的臉上五彩紛呈，竟然看著有點古怪的可憐……

    喬晝在窗邊探出一個頭，朝它禮貌地揮了揮手，然后將一只手按在了身邊那具無頭尸的肩膀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下落的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這個人要對它的身體做什么！救鬼啊！這里有人！

    第129章 極惡之罪（八）

    喬晝從衣柜里扯出一條大牡丹的粉色床單, 裹著無頭尸打了兩個死結，然后把床單的結系在了外頭鐵制的花盆架子上，一提一推，就把它懸空掛在了四樓的窗外。

    寒冷陰森的夜風里, 一具失去了頭顱又失去了自由的尸體, 在夜色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也不知道此刻到底是人的心更冷，還是鬼的心更冷。

    一個頭，到底要付出多少不為人知的努力，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上？

    又是多么喪心病狂的邪惡人類，才能這樣無動于衷三番兩次地折磨一個可憐的鬼，以摧毀它這點簡單的愿望為樂趣？

    喬晝做完了這一切，就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起來。

    張定河暴怒著沖下了樓, 開始無差別地撞擊敲打其他樓層的房間, 當然也包括他所處的這一間401。

    只是這個游戲場似乎對鬼限制頗多, 401或許是因為不屬于張定河的報仇范圍, 游戲場并沒有做出之前的二五仔行為給它開門, 被敲得哐哐作響的大門堅挺地屹立在門框里, 敲了半天沒有得到回應的惡鬼忿忿不平地轉頭下了樓，開始折磨三樓的兩個房間。

    喬晝一直坐在401里等待, 其實只要斷頭鬼現在上來——它是有開啟401房門的權限的，張定河就能成功抓到喬晝，不過那個被三殺的可憐鬼像是對喬晝徹底有了心理陰影，它一直躺在一樓的地上, 只是掉了個方向, 死不瞑目地看著天空, 以及掛在窗臺邊晃晃悠悠地自己的尸體。

    看一會兒, 它就轉個方向，把臉埋進地面，整理一下自己復雜悲傷的心緒，過一會兒再轉頭看守自己的尸體——它怕那個人類會趁它不在對尸體做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雖然它此刻也無力阻止，但至少它必須得親眼看著！

    到了這個地步，它已經完全將追殺自己的兇手這件事拋諸腦后了，讓身軀重歸完整是每個鬼的執念，正如被分尸剁碎了的鬼們醒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拼湊回去，被一拆兩半的斷頭鬼現在除了自己的身體外，什么都不想去關心。

    原住戶委委屈屈地躲在外頭，兇狠野蠻不講道理的闖入者用一根鋼管獲得了401的暫時所有權，并且在這里安然等到了四個小時過去。

    窗外簡筆畫的月亮笑臉被簡筆畫的太陽笑臉取代，藍天白云出現在天空上，白晝來臨了。

    整棟居民樓里再度重歸寂靜，狂暴的張定河撞門的聲音瞬間消失，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鐘表指針滴滴答答的聲響。

    喬晝推開糊了報紙的窗戶，看到被他掛在外面的那具無頭尸體已經不見了，窗臺上只有一張大牡丹花的床單空蕩蕩地飄著，寂寞地被風吹得一鼓、一癟，一鼓、一癟……

    喬晝重新關上窗戶，四下搜索了一下，隨手把扔在玄關無人問津的鑰匙揣進了口袋，提起鋼管走出了401。

    屋外果然已經聽不到任何張定河的動靜，他坦然自若地走回五樓，卻在501的門口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喬晝挑起眉梢：“……你在這里干什么？”

    范悅臉色難看：“陳茵、陳茵出事了，我找不到別人，所以只能上來。”

    “出事了。”喬晝若有所思地將這幾個字重復了一遍。

    “一個鬼，一直追著她，你應該發現了吧，就是‘我們’的受害人。”范悅比劃了兩下，神情緊張。

    401的受害人……

    喬晝腦子里頓時閃現出那個被他連續三次打下一樓的鬼腦袋，眨了眨眼睛。

    “哦……”喬晝拉長了聲音做恍然大悟狀，態度瞬間變得熱情可親起來：“那我們一起去六樓吧，華平安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范悅點頭：“姚瓊也沒動靜了，周東來……周東來那里，我聽見過他的慘叫——”

    說到這里，她打了個像模像樣的哆嗦：“我們最好還是待在一起吧，分散開的話，就會像剛才那樣被一個一個抓住，而且這里的時間流速也很奇怪，也許馬上就又要天黑了。”

    兩人低聲說著話，走上了六樓。

    白天的鬼開啟的是無差別屠戮模式，喬晝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這么一個柔弱可憐的人類，面對一個兇悍厲鬼，又能做什么呢，恐怕連逃命都逃不過吧？

    既然這樣，不如拖個人下水……啊不，請更有經驗的人幫忙。

    從始至終，和鬼走在一起的喬晝，都沒有露出過任何異樣。

    他能膽大包天地打著斷頭鬼的腦袋玩兒，不代表能把每個鬼都揉圓搓扁，能對他產生威脅的東西，他一向謹慎。

    比如夜晚的張定河，比如現在的范悅。

    在范悅的目光下，他按響了602的門鈴。

    門鈴連續不斷地響了好一會兒，里面都沒有任何回應，喬晝與范悅對視了一眼：“你確定他在六樓？他的房間里有可以直達一樓的電梯，是不是人已經下去了？”

    他賣隊友賣的理直氣壯毫不心虛且干脆利落。

    聽到這個消息的范悅登時皺眉：“電梯？！”

    她的眼珠轉了一圈，狡猾地否認：“不可能，我一直在一樓，根本沒見到他下來。”

    喬晝無所謂地點點頭：“說不定他一直就在電梯里沒有出去呢？誰不知道外頭都是鬼，如果電梯安全的話，我也會待在里面永遠不出去。”

    范悅聞言，看看門，又看看樓梯，露出了點遲疑神色。

    顯然這個鬼的智商不怎么高啊，是很好忽悠的那類老實鬼。

    “你不信的話再按幾下門鈴好了，”剛才的話仿佛只是一番隨口吐槽，喬晝說完，朝范悅抬了抬下巴，顯然對于她否認自己的猜測還是有點不高興，范悅不疑有他，上去也按了兩下門鈴，他身后的喬晝同時提高聲音，“門里頭的，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識相的就趕緊開門，不然下個晚上你就別想好好躲著了，我第一個就來看你的房間，順帶給你捎個厲鬼大禮包。”

    他的威脅不倫不類且吊兒郎當，聽上去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連范悅都沒聽出什么異常，配合地說了幾句哀求的軟話，希望華平安能開開門讓他們進去躲避一下。

    天啊，這個鬼真的好老實。

    門里門外的兩個人類同時在心里發出感慨。

    喬晝幾乎已經把這個游戲場的關鍵抖落得一干二凈，就差指著華平安的鼻子威脅他，老子知道你躲在哪，趕緊讓我進去，不然晚上我就帶你的受害人來找你。

    靠著門默不作聲聽著門外動靜的華平安：……

    好無恥的人！干脆讓這個鬼把他啃了算了！

    想歸想，華平安還是沒有這么做。

    雖然他真的很想這么做，但是天知道這個張定海有沒有什么后手，反正就他本身而言，如果是他自己遇到這種狀況，他有好幾種辦法可以拖著人一起去死。

    搞死鬼太難了，搞死一個活人還不簡單嗎！

    范悅和喬晝在602門口站了半天都沒聽見任何聲音，喬晝攤開手：“真的沒人，說不定真的坐電梯下去了，你想想晚上那個動靜，每個房間里都是鬼追人，傻子才留在房間里呢。”

    范悅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那我們下去吧。”

    下樓時，喬晝自然地跟在了范悅后面，稍稍落后了兩步，當范悅毫無所覺地走下兩階樓梯時，喬晝轉過臉，看向了對面的601。

    與此同時，601緊閉的房門忽然無聲地拉開了一條縫隙，喬晝靈活地一個轉身，撲進了乍然大開的房間里，房門在他身后緊擦著他的衣角啪地關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不超過三秒，堪比事先演練過無數次的專業表演。

    范悅直到聽見那一聲關門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的頭猛然擰過了一百八十度朝向背后，正巧看見門縫里屬于喬晝的衣服一閃而過，旋即留給她的就是一扇冷酷無情的大門。

    到了這時候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被這兩個人類聯起手來耍了！

    女鬼口中發出一聲凄厲尖銳的咆哮，鮮活的活人面孔上血色盡褪，陰森鬼氣從她身上如江河倒灌般流瀉出來，七竅里流出烏黑的膿血，瞳孔擴散成渾濁粘稠的顏色，下一秒，她整個身體就撞上了601的門。

    聽著外頭瘋狂不停歇的撞門聲，反鎖上門的華平安后退了一步，看看一旁因為沖進來太急所以在地上摔了一跤的樓下鄰居，苦笑了一下：“她可是你帶來的，看起來她是不想走了。”

    整棟樓里的玩家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女鬼想走才怪呢。

    正在拍身上灰塵的喬晝莫名其妙地抬頭：“你在說什么？她明明是來找你的，我才是那個無辜被牽連的人好不好？”

    華平安噎了一下，望著這個一臉坦然地禍水東引的人，難得有些無語。

    他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剛才在門外威脅他的人是誰？轉頭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