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99節
喬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當然不是懼怕死人, 只是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一下。 “……本次游樂場共有玩家五人,游戲時長二十四小時,游戲規則如下:玩家需想辦法掩蓋罪行, 同時揭露其他玩家的犯罪事實, 被揭露者視為游戲失敗, 成功揭露他人犯罪事實的玩家可獲得一定獎勵?!?/br> 這個聲音就像是在大腦里響起來的,來得突兀消失得也突兀。 但是在聲音消失的一瞬間, 喬晝就動了。 他飛速后退,謹慎地遠離了地上那具尸體, 踮著腳尖避免踩到血跡和任何東西,花了五六秒時間迅速檢查了一遍幾個房間及所有能藏人的衣柜、桌子, 確定這套三居室里只有他一個活人,才重新回到客廳, 趴到貓眼上觀察了幾秒, 外面是空無一人的走廊, 對面的門半開著,里面還是毛胚房, 各種裝修工具扔在地上,走廊上都是一片無人的死寂。 喬晝抬手將保險擰上, 脫下身上的所有衣物放到臥室里,然后回到客廳面對這具飛來橫尸。 倒在地上的年輕男人大約二十五六歲, 穿著有些寬松不合體的白襯衫和休閑褲, 襯衫邊緣有些泛黃, 喬晝蹲下去, 用兩根手指扯著衣領聞了聞, 不用太靠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 還有長期在泡面堆里被浸透了的香料味道。 他視線下移, 死者手指間干干凈凈,雖然有繭子,但沒有泛黃,不是老煙槍的手,掰開嘴看看,牙齒不算干凈,但也不是煙民發臭發黑的那種煙牙。 褲子上很多褶皺,從痕跡來看,是長期久坐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了探死者的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張小票。 得利網吧包夜x3,老顧客優惠,周年慶福利送可樂x1、泡面x1……打票日期是2021年5月8號。 原來是個天天泡網吧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 看他的年紀,早就過了口袋空空的學生階段,混到快奔三了還沒有買電腦,非要去網吧包夜,都混成能夠打折的老顧客了,可見本人并沒有什么積蓄,而且家庭境況也不怎么好,很大的可能性還沒有成家。 喬晝摸了摸另一只口袋,掏出一張身份證,照片看起來比現場的本人年輕一些。 張定河,男,家庭住址天水小區三單元502,身份證號xxxxxx19920403xxxx。 喬晝把身份證和小票放在茶幾上,抬腳去廚房翻了翻,找出三筒保鮮膜,然后在水槽里瘋狂打洗手液搓洗手指。 張定河身上只有一道傷口,就是扎在胸口的一刀,被他附身的“兇手”顯然是激憤殺人,把刀一拔,噴出來的血就濺得到處都是了,這讓初來乍到的喬晝覺得很為難,因為要收拾的地方也太多了,而且時間有限,現在其他的玩家肯定也在頭痛怎么掩蓋自己的犯罪現場,目前還不會四處敲門來聚合,但要是拖得太久,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最早出門和最晚出門的都容易被矚目,最好的就是排在第二三個出去找人集合。 喬晝搓干凈指縫里每一絲血跡,確保沒有任何異常之后,抽紙擦干手,然后用保鮮膜將雙手和雙腳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包了厚厚一層保鮮膜后,他赤腳走到客廳,用抹布和拖把將地上的血全都抹除干凈,還好這是木頭的地板,不然他還要想辦法去搓磚縫里有點干掉的血跡,那就算他再厲害對此也束手無策了。 墻上的血跡不好處理,量不大,但正好處在非常醒目的地方,而且是不容忽視的潑濺狀液體,又是惹人遐想的暗紅色,喬晝處理完地板后就拄著拖把站在墻壁前,思考了幾秒,轉身去房間里翻箱倒柜。 這個套間大約一百二十平米,有三個臥室,看臥室的風格,主臥是老人居住的,色調沉靜顯老氣,床頭還有幾瓶維生素。 中間的臥室連著陽臺,面積最大,居住在這里的人應該是一個年輕男性,看隨手亂扔的衣服褲子就知道了,床上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雜志,墻上貼著風格抑郁小眾的搖滾樂隊海報,除了衣柜和床外,房間里什么都沒有。 喬晝推開最后一個房間,這個房間面積稍小,里頭東西不多,都擺放得規規整整,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相框,喬晝走過去拿起來一看,里面是一對夫婦和兩個十多歲的少年,其中矮一些的那個就是年少的張定河。 那另一個…… 喬晝這次才有些遲鈍地抬頭去看玻璃,上面隱約映出來的人影……并不是他自己的臉。 眼尾下壓,眉毛稀疏,膚色微黑,五官不功不過,看起來就是一個被生活搓磨壓彎了脊背的麻木社畜。 ——但是與照片里張定河身邊那個少年長得很像。 喬晝拉開抽屜,在一堆沒什么用的東西里翻翻找找,終于找到了一張身份證,就是“他”的。 張定海,男,家庭住址天水小區三單元502,身份證號xxxxxx19901116xxxx。 啊……所以他這回拿的竟然是惡兄殺弟的劇本? 他把相框里的照片拆下,隨手將相框壓在抽屜里,又在房間里翻找了一通,找到半盒快要干掉的顏料。 感謝張定海良好的收納習慣,這種看起來沒什么用了的垃圾竟然還塞在衣柜底下。 時間不多了。 喬晝帶著照片身份證和顏料,匆匆回到客廳,攤開一本從次臥翻出來的美女雜志,照著上面的背景圖開始亂抹。 找不到畫筆,他干脆用自己的手畫,墻上的血跡很快被五顏六色的痕跡涂掉,這片墻繪的風格與整個家都格格不入,他不假思索地抄起顏料,沖進次臥繼續開始瞎涂。 這回他注意了一下風格,用的顏料都是深色,涂完之后整個房間都透著一股崇拜邪教向往自由的叛逆少年味兒。 處理了血淋淋的現場,還有一具尸體等著他。 張定河的死因太明確了,胸口一刀醒目至極,不管是誰來,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確定他是被一刀捅死的。 有點麻煩。 喬晝扎著兩只手垂眸思考半晌,其實分尸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現在沒有這么多時間,而且也缺少工具…… 他沒有遲疑很久,視線從玄關扔著的一串鑰匙上跳過,在進戶門上停了片刻,一個主意浮上腦海。 —————— 這棟樓是那種上了年頭的老樓,總共只有六層,一層樓兩戶人家,樓梯上來左邊是01室,右邊是02室,樓梯口用電線掛著一個燈泡,橘色的燈光穩定地照在墻皮脫落了的灰色水泥面上,像是丑陋斑駁的皮癬一塊一塊爬在墻上。 一個瘦弱的女人握著扶手一點點往樓上爬,其實她就住在四樓,往樓下更方便,但是四樓到三樓的感應燈沒有亮,她不敢下去,就只好轉頭往上走。 不管怎么樣……找個人,找個人在一起應該沒錯……這個地方太可怕了…… 陳茵哆哆嗦嗦往樓上走,左右看了看,五樓兩戶人家都緊緊關著門。 她站在樓梯口,剛剛積蓄起來的勇氣又像被扎破了的皮球一樣,哧溜一下就漏得干癟。 要不……她還是回去待著吧,一會兒總會有……那個其他玩家來找她的,到時候她再出來…… 但是一想到要回到那個房子,她就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不不不,還是……還是再看看吧…… 她在樓梯口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樓梯間寂靜空洞,沒有燈的三樓像是一張深淵巨口,黑沉沉的能夠吞噬掉一切生命,她越看越恐懼,忍不住往上走了兩步,顫抖著問:“有……有人嗎?” 出口的聲音不比貓兒大多少,飄出一點距離就被前方的空間吞沒了。 要不、要不還是回去吧? 陳茵忍不住這么想著,腳尖在樓梯上縮了縮,就聽見一聲鎖舌收攏的脆響,咔嚓一聲,在過分寂靜的樓道里像是炸雷一樣。 五樓左側的那戶人家門開了,一個約莫三十的男人站在門后面,一手壓在門鎖上,將門打開了一條縫,警惕地往外看。 見到是一個無害的女人,他神情里的戒備消退了一些:“你是……” 陳茵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見到了活人的安心感一下子驅散了周圍陰森森的氛圍,她的理智也瞬間回來了:“我、我來找找有沒有人,我想……我們應該先集合一下吧?” 男人愣了愣,點點頭,將門推開了一點:“你住在幾樓?——要進來嗎?” 他這么大方地就讓人進去,這是趙茵沒有想到的,女人不禁呆了一下,好在她沒有蠢到問出什么不該問的問題,猶豫了片刻:“我就不進去了,我住在四樓,你能跟我一起去找找其他人嗎?” 話是這么說,她的視線還是越過男人的肩膀往后瞟了瞟,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一點東西,男人背后的窗戶大開著,除此之外也看不見什么,只是墻壁上好像沒有刷漆,粗糙的灰色水泥都露在外面,連吊燈之類的家具似乎都沒有蹤影。 怎么回事,這個玩家分到的房子這么簡陋的嗎?還是傳說中的工業風裝修? 男人好像沒注意到陳茵的打量,他點點頭,抬腳想要走出來,又想了想,索性將門大開,對疑惑的陳茵解釋:“這個房子有點特殊,根本沒有什么鑰匙,一會兒可以來我這里集中。” 陳茵聽他這么說,就移開了視線,等男人走出來后,她才發現,原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提著一個榔頭。 見到這個鐵家伙,陳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男人尷尬地停下:“呃這個……其實我也有點害怕……” 他大概是覺得一個男人這么說有失男子氣概,說完之后臉就有些發紅,這樣的表現令陳茵奇異地感到放松,于是她往邊上讓了讓:“沒什么,我本來也想找點防身武器的,但是我那里沒什么能用的,所以就……” 她苦笑了一下,朝男人展示了手中的水果刀,還是那種塑料的安全刀具,刃口都有些發鈍。 男人跟著笑起來,走到陳茵身邊,兩人一起往樓下走去,大概是因為身邊有人陪伴,所以陳茵心里的害怕減輕了許多,她主動介紹:“我叫趙茵,住在401,是一名外來務工人員,你呢。” 她說這話時臉上都是事不關己的表情,顯然是在背這個“游戲場”給的設定。 男人也配合地自我介紹:“我叫張定海,住在501,是個搞建筑的?!?/br> “搞建筑,”陳茵重復了一遍,想到剛才看見的堪稱空空如也的毛胚房,仿佛理解了什么,點點頭,“我是第二場游戲,你呢?” 張定海頓了頓,兩人剛好走進了四樓到三樓無光的那段樓梯,陳茵側過眼睛,只看見對方眨了一下眼睛,毫無異樣地溫柔回答:“我其實是第一場?!?/br> 陳茵放松了一點。 第一場的新人,看起來至少她目前是安全的,如果有老手在,也會選擇更有經驗的她作為隊友——啊,雖然這場游戲不太需要隊友,但是第一場的新人,一般就是等著最先被踢出局的,有張定海在前面墊著,給她的安全時間會更多。 “不用怕,只要膽大心細,就算是第一場也不會很快就死的?!标愐鹫f著連她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話。 “……謝謝,我感覺現在不怎么怕了。”男人側過臉,朝陳茵溫和地微笑了一下,笑容里滿含感激。 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呢,陳茵下意識地想。 第124章 極惡之罪(三) 兩人一步一蹭地從五樓下去, 四樓左右兩戶都緊閉著門,陳茵指了指樓梯左邊那戶:“這是我家……要進去看看嗎?” 話是這么說,她腳下卻一點要走過去開門的意思都沒有。 喬晝善解人意地搖搖頭:“不用了吧, 等找到他們以后再說?!?/br> 陳茵點點頭,落后喬晝一個臺階跟在他后面。 這棟樓除了樓梯間的燈光外,似乎一點光源都沒有, 沒有窗戶密閉性極高的樓道里,燈泡的照射范圍也古怪地狹窄了許多,看起來很亮的燈, 走出幾米外就完全看不清了,營造出了一種過分陰森恐怖的氛圍。 很多恐怖游戲、恐怖故事都深諳這種套路, 用暗淡的燈光、陳舊的設施、廢棄的建筑、緩慢悠長的單調音樂來營造恐怖氛圍,明明沒有出現什么鬼怪, 走在其中的玩家也會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害怕, 當然, 其中必不可少的驚嚇元素就是—— “咚!” 過分的寂靜中, 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鈍響!回音在封閉的樓道里層層疊疊撞開, 音效空洞。 來了, 恐怖故事必備元素之一, 突然的聲音和人影,還有驟然沖出的鬼怪, 統稱jump scare, 是最低級但最有效的驚嚇方式。 陳茵的腿已經軟了,她哆哆嗦嗦地想去拉前面人的衣服,手伸到一半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她在上一場游戲里也是被人帶著過的, 那場游戲里有很厲害的玩家, 帶著幾個拖油瓶似的新人硬是能在厲鬼的追擊下破解游戲場的謎題, 臨走還把游戲場給鬧了個天翻地覆,陳茵回到休息區時才發現自己有多么幸運,要知道有很多老手玩家都是不愿意帶新人的,不僅是不愿意帶新人,能不把新人當做探路石和墊背的就算是好人了,而像她一樣碰到帶著新人脫出的老玩家的概率低到堪比沙河淘金。 不過陳茵也不是一味跟在老玩家后頭撿便宜的,至少她知道,想要活命就不能什么都不做,這也是她這么害怕了還戰戰兢兢走出房間尋找別人的原因。 那一聲“咚”后就是漫長的靜默,樓梯上的兩人好像凍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僵硬在原地,然而那個發出聲音的東西也沒有再出現什么響動,黑暗里一片無聲的靜謐,被光芒摒棄的樓道宛如一張深淵巨口,等待著他們自投羅網。 陳茵正在猶豫要不要提議回到四樓,三樓的黑暗里忽然傳出了一個聲音:“鄰居?” 是人的聲音。 陳茵頓時松了一口氣,她這才發現,無論怎么鼓起勇氣,到了緊要關頭自己還是緊張得渾身筋骨都發酸發痛。 走在她前面的男人聽見了她松懈下來的聲音,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她猛然注意到這個玩家不僅沒有放松,反而往她的方向退了一步,拿在手里的鐵榔頭也不動聲色地提了起來。 這幅戒備的樣子令陳茵一下子提起了心:“……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