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98節
它試圖拒絕這個恐怖的要求,可是見鬼的它還在失去了理查的后遺癥里,時不時就會卡殼掉線,沒有意識掌控的身體本能地聽從了“主人”的命令! 當它艱難地從要被掏空的混沌里撿出一點可憐巴巴的意識,試圖收回這些過多的衍生物,意識到了它的動作的海妖迅速扯出了海怪的器官內臟,用這種過于血腥殘忍的手段再次擊沉了那點可憐的意識。 雖然這么做也讓喬晝的大腦如遭重擊,不過這本就在他的計劃范圍內。 意識到了不妙的木偶開始瘋狂試圖聚攏意識,老婦人擰斷了賣花少女的脖子,這回只拖延了木偶幾分鐘,它從喬晝手里抬起頭,血淋淋的笑臉上淌下了濃稠腥氣的血:“——!” 它張開嘴,非人的尖利質問穿透喬晝的耳膜,被質問的人類淡漠地垂著眼皮,被汗水浸透的睫毛烏黑潮濕,他看著憤怒的木偶,忽然扯開嘴唇,古怪地笑了一下。 然后就是接連不斷的死亡。 小紅帽被幾根鋼筋穿透了身體,渾身裹在黑色長袍內的男人從萬丈高空上被甩進了浩瀚大洋,纖弱雪白的孩童被割斷了喉嚨…… 隨著它們的死亡,木偶表面也開始了瘋狂異化,數不清的眼珠從木偶表面增生,小如米粒的眼睛慢慢膨脹漲大,像是死魚的眼睛般突出,長到小指肚大小時就會“睜開”,分不清眼白瞳孔的渾濁眼珠骨碌碌轉動著,充滿惡意怨毒地盯著喬晝,一串串的眼珠膨鼓在木偶硬邦邦的身體上,觸感粘稠柔軟,而這種膨脹還在繼續。 當蘭因的手穿透了佩特羅沙的胸口,而撒丁刺客繞后用袖劍抹開他的脖頸時,木偶表面的眼珠忽然漲裂爆開,黏滑的液體擠在喬晝的手指間,隨他的力道變化發出嘰嘰咕咕的惡心聲響。 喬晝悶不作聲地貼著枕頭擦掉額頭上的汗,一聲不吭地更加握緊了木偶,濕淋淋的滑膩液體沾了他一手,不知道流出來的是什么東西,接觸到這些液體的皮膚有些微的刺痛,像是被牛毛細針戳刺著,不過這種恰到好處的痛感反而令他更為清醒。 就這樣忍耐,等待,一點點推倒所有籌碼,將它們壓上賭桌,逼得木偶連連后退潰不成軍,等大部分的戰場都平息了硝煙,面容怨毒猙獰的木偶已經開始逐漸恢復原樣,那些暴漲的眼珠不再增生,血紅惡意的笑臉變得帶上了哭相。 人類真不是好東西!他當初把它騙出來的時候說得多好聽啊!什么它可以跟他去施展抱負,實現理想,做個了不起的木偶,它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他騙了出來,可是呢?! 早知道這樣,它當時還不如被他舉報了到人類的實驗室里去被拆了做研究呢! 人類真不是好東西! 再次惡狠狠地重復了一遍這句話,木偶臉上血色的笑臉驟然褪去了猩紅的色澤,那些惡心古怪的眼珠子也紛紛消失不見,細細的四條手腳耷拉下來,木頭腦袋乖巧地歪在喬晝手上。 它看起來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木偶了。 在西伯利亞對峙的三人同時極輕微地挑了挑唇角,但這只是極短的一瞬間,下一秒,小國王依舊微微垂著頭,用金發遮擋臉頰,瘋醫生將杖劍插在雪里,單手壓在小國王肩膀上,而站在他們對面的公爵則神情泰然。 “……綜上,公爵閣下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文森特彬彬有禮地詢問。 “當然,看在國王陛下的面子上,議會也不是不能稍稍讓步一點。” 公爵摩挲著尾指上那枚剔透血紅的寶石戒指:“很高興洛林閣下這么念舊,雖然我認為上次簽訂的契約已經非常完美了,可惜這次出現了一點小差錯……” 他說到“小差錯”的時候,語氣停頓了一下,顯然是想到了某些將他耍了一通的罪魁禍首,唇角的笑容加深,眼神深邃陰寒:“對于諸位的要求,仲裁庭可以做出適當的調整。” 他咬字緩慢,帶著點不宜察覺的怒意,隔著千萬里坐在屏幕前的白頭鷹諸人忽然感到身上一寒。 見鬼的,斯圖亞特肯定在記恨他們了!看在這回他們誤打誤撞替議會打了前鋒的份兒上……現在去和議會方面談合作還來得及嗎? 第122章 極惡之罪(一) 西伯利亞以南的這場談判沒有持續很久, 更像是在確認早就有了章程的約定,無論是斯圖亞特還是文森特,講話都云遮霧罩的,讓一干隔著屏幕瞪大了眼睛的人們好奇得抓耳撓腮。 在虛與委蛇了半個小時后,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商定了什么, 但是看情形, 顯然是仲裁庭吃了個虧, 斯圖亞特公爵皮笑rou不笑地看對面的文森特, 不過比起幾分鐘之前,以極快的速度認清了現實并接受了它的公爵看起來也不怎么生氣了。 反正這個虧是吃定了, 還不如表現得更坦然一點, 至少數也不是輸得太難看。 議會俊美的議長收劍回鞘,將手杖隨意杵在雪里,看起來又是一個無害瘦削的好醫生了。 小國王從頭到尾都極其安分地扮演了一個人質的角色,等他們談完了才伸手拉拉斗篷,捂住肩膀上還在流血的傷口, 慢慢地往斯圖亞特那邊走。 在他走到距離斯圖亞特只有一臂之遙的地方時,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公爵上前一步像是要去攙扶他, 但那只手在將要觸碰到小國王的手臂時沒有任何停留,反而驟然加快了速度—— 轟隆! 卷曲有力的觸手砸在雪地里, 濺起數米晶瑩白雪,地面上被砸出一個圓形大坑, 原本站在那里的文森特單手按住被風吹起來的衣擺,倏忽出現在了十幾米外, 手杖點在腳尖前, 銀灰色的長發末端被削去了一截, 細碎發絲瞬間就被風卷著消失了。 “公爵閣下也太無禮了。”被忽然偷襲了這么一下,文森特卻一點也沒有憤怒的意思,堪稱溫和地指責了一句,不,相較于他的語氣,說是指責都有點嚴重。 勝利者從來都更愿意表現出寬容大度的一面。 斯圖亞特已經將愛德華拉到了自己身后:“比不上洛林閣下,您對陛下做的事情也算不上有禮有節。” 文森特笑而不語,用手杖點了點地面,最后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旋即消失在了風雪里。 這場從西伯利亞而起、席卷了整個世界的風暴,在發生了近三個小時之后,又在西伯利亞終結了。 不過由此而起的余波仍在醞釀,例如南海華夏一條艦船忽然提前結束了巡邏,扭頭往陸地去了,那些發生過戰斗的地方都被當地政府圈了起來供后續研究,大部分民眾也知曉了自家居住地也沒他們想的那么安全,附近居然就有怪物生存著…… 經過幾年的磨練,神出鬼沒的黑洞已經成了他們日常的一部分,但絕大多數人還是不太能接受這些黑洞里的怪物走入現實,更別說就這樣與他們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里。 于是一時間,各種各樣激烈的剿滅怪物的言論甚囂塵上,但在看見了這次發生于各地的生死搏殺后,這樣的言論忽然平息了很多,倒不是因為他們突然想開了準備接納異類,只是被它們非人的恐怖戰斗力短暫地嚇住了。 就算有很多人都已經獲得了非凡的能力,好像也難以與這種動輒就可卷起海嘯暴雪的恐怖力量敵對。 特殊事務調查處在異變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分頭趕往了戰斗發生的地方,華夏疆域內的戰斗算是低調,結束得也很快。 調查處唯一的一個空間異能者被提出來做了傳送機,他的能力從某種程度上看和終焉議會的議長非常相似,都是對于空間的運用,不過相比于瘋醫生從容自若在戰斗中靈活使用位移技能的舉重若輕,這位從黑洞中幸運獲得了空間能力的人動用能力的次數有限,且能夠跨越的距離也有限。 科學院正在想方設法挖掘出他這個能力的原理,如果能將這一能力研究透徹,無論是運用在軍工還是民生上,都具有是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重大意義,甚至可以說,瞬息之間橫跨千里一向是人類從古至今的夢想。 不過現在還不用想得這么遠,這個幸運兒跑了三趟,從六朝古都到南方水鄉,又接到命令跑到南海,第一次落地時戰斗已經結束了,提著劍的男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有說扭頭就走了,第二次他抓到了戰斗的一個小尾巴,也僅僅只是尾巴而已,議會的人手腳非常快,一察覺到有人到來就迅速離去,而第三次……他就是聽上頭吩咐去送個東西,當一回人rou跑腿。 要送的東西是一個三尺見方的大箱子,密封得嚴嚴實實,沉重異常,銀白的箱體顯然是防爆材料,他聽從命令將之送去了南方某個保密等級極高的研究所,接著就往地上一倒,睡得不省人事了。 喬晝搞定了木偶之后就一直乖巧地待在醫院里做一個好病人,和木偶的比拼讓他落下了一個時不時頭痛的后遺癥,畢竟不是誰都有短時間內死上幾十次的輝煌經歷,每死掉一次,就像是從自己精神上撕扯下一部分,饒是喬晝這樣堅韌的人都有點吃不消。 于是這段時間他一直專注于修身養性,別說是搞出全球大混戰的場面了,就是慣常的分出一個代表去各地溜達都不太行,身體的本能在警告他不要cao之過急,粗粗一估計,他或許得養上半個月才能重cao舊業。 再加上他不怎么看新聞,因此本市又出現了黑洞的消息他是過了一晚上才知道的。 自從黑洞這玩意現世后,國家手忙腳亂了一段時間,就迅速推出了相應的避險提醒app,官方發現黑洞出現過一次的地方就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這些地方被標定為安全區,當附近有黑洞出現時,這個app回根據機主的定位發出警告,提醒機主立即前往最近的安全區避難。 也因此,app會顯示周邊一定范圍內黑洞的地點,作為出行參考。 喬晝所在的醫院或許是世界上最早出現黑洞的地方,也是第一個被標定為安全區的,在這里生活沒有任何的危險,所以除了需要上下班的醫生護士們外,病人們根本沒有下載這個app——確切來說部分病人連手機都不允許持有。 喬晝當然不是不許持有手機的那部分人,只是他很少關心周圍的事情,上城區長春街道出現了黑洞這件事,還是兩名護士閑聊時候被他聽見的,一聽之下,他就怔了怔。 上城區長春街道…… 那是喬菀的公司所在地。 他們姐弟平時并不怎么聯系,十天半個月不見面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起他一直知道喬菀對他的感情很復雜,說討厭也不是討厭,喜歡……也不能說是喜歡,大概有點敬而遠之的意思。 喬晝很善解人意地也不去打擾喬菀的生活,這樣兩個關系疏離的姐弟,jiejie失聯一兩天的話,還真是不容易發現。 但喬晝很快就從官方渠道接到了有關通知,作為喬菀的唯一家屬,政府在拉出陷落者名單后,就打來了電話向他通報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同時安慰了他一番,并保證政府會盡最大努力拯救其中的陷落者,請他耐心等待一段時間,等候政府的下一個通知。 喬晝一言不發地聽完溫柔的女音顯然是有模版的告知書,然后掛掉了電話。 木偶躺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像個地攤上隨意買來的粗糙手工制品,他將手按在木偶身上,稍稍動了動念頭,大腦里就一陣針扎般的劇痛。 盡管如此,喬晝還是露出了些許松了口氣的神色,比起剛剛干掉木偶那天經受的痛苦,這樣的程度已經很好了,看來他需要休養的時間比預期會短很多。 但就算再短,也絕不可能讓陷落在黑洞里的喬菀等到他恢復的那天。 他思考了片刻,翻找著通訊錄撥通了一個號碼,手機里傳出規律的嘟嘟聲,等待了一段時間后,就是耳熟能詳的那個甜美女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喬晝按下掛斷鍵,將手機扔到桌上,心念電轉間就有了主意。 坐在辦公室里打病歷的陶博生端著一杯茶放到茶幾上,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重復了一遍:“你是說,你想出院?” 青年顯然是看出了他的拒絕之意,別的醫院還好說,這間醫院本身就有收容精神病人的職責,對于這部分病人的看管異常嚴格,沒有親屬監護人的保證書是絕對不可能隨意出院的,陶博生正在組織委婉的措辭拒絕他的要求。 “嗯……你的病情并不具有高危險性,其實出去也不是不行,但還是需要有親屬的簽字,不然萬一出了事故,醫院的責任就太大了。” 陶博生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喬晝沉默了幾秒,打開手機通話記錄,將頁面朝向陶博生,點著那條政府短號來電:“我唯一的親人昨天晚上被黑洞吞了,你要她的簽字,我沒有,但我要出去。” 這個消息大大出乎陶博生的意料,他臉上立即出現了猶豫之色,如果這樣還把人拉在醫院,似乎確實是不太近人情,而且對于精神病人,本就要更注意他們的心理情況,面對這樣的噩耗還限制人身自由的話…… ”我只是去現場看看情況,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總不能就當作沒這回事,我知道我不能進入救援,待在那里也沒什么用……給我一天時間就好,不管有沒有結果,我都會回來。”喬晝適時地說。 陶博生想了半天:“那好吧,到晚上十點醫院關門為止,需要我找一名護工陪你嗎?” 他看起來對自己的這個提議非常心動,喬晝動了動眉頭:“這算是出差吧,給加班費嗎?” 陶博生閉上了嘴。 八點四十,喬晝揣著一個木偶和一個手機,坐上了醫院門口的出租車。 九點十五,這輛車停在了長春街道的兩個十字路口外,站在這里,已經能看見那個黑洞的邊緣,比起他進進出出的那些s級黑洞,這個黑洞差不多能用小巧可愛來形容了,看高度也只有五十多米,吞掉了小半個街區的建筑,警察在路口處拉著警戒線和柵欄,將這里圍得嚴嚴實實不讓人進去。 警戒線外,則是數百名面容憔悴悲傷的家屬,男女老少相互扶攜著或坐或站,眼神殷殷地看著那個無聲無息的黑洞,穿著紅馬甲的志愿者挨個分發礦泉水和盒飯,看來這些家屬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了,路口被他們全部封堵掉,行人和車輛也沒有露出什么不滿,都帶著同情的神色換了條路走。 “聽說等了一晚上了,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司機在路口停下,滿含同情地說了一句。 “能一直等著倒也還行,就怕出來的……”他將掛在駕駛座上的二維碼翻過來遞給喬晝掃,搖著頭嘆氣。 喬晝付錢下了車,站在這里路邊看了前面一會兒,前面的人實在是多,又是大白天,想渾水摸魚鉆進去都不行。 喬晝沿著警戒線將半個街區走了一圈,不得不承認華夏警方的辦事嚴謹程度還是很值得學習的,這么大一塊區域,愣是圍得嚴嚴實實,每隔十幾米就有警察站崗,根本不可能在白天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進去。 那就只能等晚上了。 陶博生十點的門禁警告被他輕飄飄地拋到了腦后,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承諾十點前回去,畢竟黑洞內外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天知道黑洞里是個什么情況。 秋冬晝短夜長,六點半太陽下山,七點左右天已經黑透了,擺放在警戒線旁的高瓦數探照燈紛紛打開,將周圍照得纖毫畢現,警察銳利如鷹隼的視線掃視四方,就怕有不聽話的人非要沖進去——一些悲痛過度失去理智的家屬還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們只能日夜睜大眼睛守在這里。 而就在探照燈打開的那短短幾秒,光暗交錯令人眼前花白的瞬間,一個身影從容地踩上花壇,三兩下翻進小樹林,不見了。 聽見有樹枝摩挲的窸窣聲,看守的警察神經繃緊,扭頭去看,探照燈雪白的光亮下,樹林里依舊一片蟲鳴,好像剛才閃過去的一道影子只是他的幻覺。 他盯著這邊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扭過頭去,站在一棵樹后一動不動的喬晝提著鞋子在心里默數了一千下,才輕巧地往前走去。 不管多少次穿過黑洞,這種古怪的感覺還是和第一次經歷一樣,仿佛穿透了世界的胎膜,被重新誕育了一樣。 喬晝睜開眼睛,旋即一怔。 眼前是一間最普通不過的尋常人家的客廳,客廳連著餐廳,通透寬敞,家具一應俱全,橘黃的燈光灑在大理石地面上,如果……沒有眼前這具尸體的話,那這就是一個最為溫馨的小家庭。 但雪白墻面上噴濺的血、五官猙獰倒斃在地的年輕男性,都讓這個溫馨場面一下子變得可怖起來。 他這是穿越到了兇殺現場,還是…… 他就是那個兇手? 第123章 極惡之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