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71節(jié)
大抵是真誠。 “阿芒,聽說你近日要去國子監(jiān)了,字都認(rèn)得一些了嗎?”祝陳愿將東西放下來,探頭一看,夸贊起來,“你的字寫的端正,才學(xué)兩個月,能寫出這樣的字來,已經(jīng)是頂好了。” 阿芒羞澀地笑,看著自己勉強(qiáng)能認(rèn)出字形來的大字,擺手道:“小娘子可不要夸獎我,寫的都算不得端正。字已經(jīng)認(rèn)識一些了,只是還不多,還得多學(xué)。” “這還稱不上好?你只要想著,能認(rèn)識所有字就已經(jīng)很厲害了,到時要是還能學(xué)會寫詩,字也寫得好,那不就是更上一層樓。” 祝陳愿寬慰他,明白阿芒從顛沛流離到有穩(wěn)定的日子,再能夠進(jìn)學(xué)堂,是他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可不就是抓住點(diǎn)機(jī)會,就要比旁人更努力。 這時,曲融從房門里出來,人逢喜事精神爽,穿著簇新的衣裳,臉色紅潤,眉宇間一掃愁苦。 “小娘子來了,今日又得勞煩你了”,曲融走了幾步,寒暄話說完后,以尋常人家的孩子爹那種語氣說:“我也這般說他,年紀(jì)小,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不要變成個書呆子。得吃飽玩好,跟安安那樣才好,可他倒是真愛書,每天只顧捧著書看。” 幾個月前還不愛說話的曲融,現(xiàn)在變成了個嘮叨的老父親,滿臉上都是cao心。 “看書還不好,我家勉哥兒是一到家就扔了書箱,痛快玩上一圈后,再摸黑回來練大字。改日讓他們幾個小孩一起玩,只要曲叔你日后不后悔,孩子怎么成天不見人影就好。” 祝陳愿語氣調(diào)笑,她也覺得阿芒過于老成,哪怕他玩鬧起來都是小心翼翼,會很注意眼色,自己哪怕很想玩,都會讓給別人。 曲融也正是擔(dān)憂這點(diǎn),本來孩子以前日子就過得苦,沒有享過一天福,現(xiàn)在到了這里,反而走上了晝夜讀書的路,過得又有什么快樂可言。 “我可不會后悔,孩子連個伴都沒有,整天就陪我個糟老頭子,拘在院子里有什么意思,我巴不得都出去玩,等吃飯了再回來,出去前說一聲就好。” 他對孩子要求很低,過得高興就行。 “有你老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晚間就讓幾個孩子過來。不能再多說了,我要進(jìn)去做菜了,不然到晌午可沒得吃。” 菜式是昨日祝陳愿擬定好的,菜蔬是米師傅一早采買的,全都堆在廚房里,米嬸正在里面洗菜。 她抖抖菜葉子上的水,從窗戶可以看見在蕩秋千的安安,語氣感慨,“人有時候真的要靠別人拉一把,別聽什么良言難勸該死鬼的 。 以前看著曲融半死不活的模樣,哪里能想到他有今天,每天都很高興,一只手還能教阿芒練射箭,投壺,阿芒和安安呢,受了那么多的苦,一個讀書進(jìn)學(xué)堂,明事理,一個無憂無慮,只顧玩樂就行。小娘子,我是真的高興,畢竟我家溫慧就是這樣走出來的。” 米夫人洗起另一把菜來,說道:“哪有人是向著死的,大多都是有難言之隱,還是得盡力拉人一把。” 祝陳愿感同身受,過得苦的人,才越不想留在世間,不過萬幸,那些心存死志的人,都還好好活在這個世間。 她時不時低頭和米嬸聊著,手下動作不停,開始處理釀魚,魚是從米景店里拿來的,個頭不算小。 將鱗片刮掉,拿刀從腹部劃一刀,露個小口就行,取出不要的肚腸來,浸在水里洗干凈后,用鹽和料酒腌制一炷香的時辰。 在等魚腌制好的時候,先弄餡,鮮羊rou切成小丁,放姜末,等鍋熱了倒油,投入蔥段爆炒出味,切成小丁混到羊rou里。 再往里面加黃豆醬、鹽和米飯,炒熟后盛出,全都塞到幾條魚的魚腹里,無需縫合。爐子燃起來后,魚身刷好醬汁,慢慢烘烤到兩面焦黃即可。 釀魚在烤的時候最容易出香,哪怕在炒別的菜,鼻尖里都是魚rou上醬汁烤后的味道。 饞的祝陳愿忍不住從邊角夾了一小塊,嘗嘗好不好吃,她夾的那塊是靠后的魚皮,表皮金黃酥脆,有股微微的醋味,到嘴里后,醬香味就濃重了起來,魚皮緊實(shí),嚼起來風(fēng)味上佳。 被包裹在里頭的魚rou,汁水十足,rou質(zhì)綿密,魚肚子里的餡口感豐富,羊rou細(xì)嫩,米飯沾滿了羊的鮮味,姜末和蔥段的香味,咸香可口,還有一股淡淡的煙熏味,味道層層交疊。 熏得她受不了,搬出去給外頭幾人看,后頭來的人也不聊天了,全都圍在爐子前,生怕烤焦,又怕烤得少,幾筷子就夾沒了,各自打著小算盤。 等到祝陳愿看人都來齊了,祝程勉、茅十八還有晉平安是晌午告了假出來的,米師傅把幾個小孩子帶過來。 她便將菜都端上去,人全部都齊了后,不等曲融說客套話,一雙雙筷子急急地落在釀魚身上,不過片刻,盤子里空無一物。 米師傅是連剩下的魚骨都拿去嗦干凈了,等他吃完后,再看桌上,其他的菜也沒了大半。 在心里嘀咕著,這些人是多久沒有吃飽飯了,自己下手的時候比誰都兇,旁人搶不過他的筷子。 好好的吃飯,搞得像混戰(zhàn),不過大家卻很高興,搶著吃的,嘴里的菜都要香上不少。 等到盤子里的湯汁都被大家拿去拌飯后,桌上是再也找不出一點(diǎn)吃的時候,眾人才故作矜持,拿帕子擦擦嘴,又是一副光鮮的模樣。 幫忙一起撤了飯桌上的碗筷,眾人坐回到桌邊來,每個人面前都放了一只空碗,曲融站起來,面朝大家的目光說道:“要是沒有大家伙的幫忙,我曲融也不會有今日,估計(jì)早在幾個月前就成了一具白骨。正是仰仗大家,我不僅還活著,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寂靜無聲中,他單手拎了一壇酒,用力挨個給大家倒上一點(diǎn),嘴里的話不停,“大家也知道今日我辦這個家宴是為什么,以后阿芒和安安就是我曲融的孩子了,不管他們兩個以前怎么樣,只要不嫌棄我這個當(dāng)?shù)纳碛袣埣病N揖桶寻⒚B(yǎng)到能自食其力,安安呢,給她備一份嫁妝,以后再找個好人家。這輩子想想也算是有盼頭了,今日讓大家做個見證,看看我曲融能不能說話算話。” 曲融挨個倒完酒,端了一杯澆在面朝東方的地上,酒液在地上四濺開來,在大家的目光中,他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的時候喊道:“爹娘,大哥小妹,其余的各位親人,以后也不用再掛心我了,我有后了,等百年后,再來與你們相聚。” 他坦然一笑,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又倒了一碗酒舉起來,仿佛回到了軍營中那般豪邁,“這碗酒,敬大家,這段日子仰仗各位的照顧了,以后有我曲融能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說,反正這條命也是你們救回來的。” 仰頭一口干了半碗,酒液淅淅瀝瀝從碗中流到下巴處,濕了大半的衣裳。 米師傅也一口干掉,他只說了一句,“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以后好好活著,這樣等我老了,還有人陪我下棋,品茶,我的日子才不算太過孤單。” 曲融愣神,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老友,鄭重地點(diǎn)頭。 大家都干了這碗酒,嘴里的祝詞都是花樣百出,幾個孩子就別具一格。 祝程勉:“以后我?guī)е⒚⒏缒闳ネ妫抑烙袀€地方可好玩了,那里撲蝶最有趣,保管你樂不思蜀。” 茅十八:“十二了,個子有點(diǎn)矮,看來要多吃點(diǎn)東西,你都只有半個我那么瘦。以后我的東西分你一半。” 晉平安:“我與你性格相仿,以后應(yīng)該聊得來。” 說得阿芒臉紅,看著前面的玩伴,又興奮又激動地點(diǎn)頭,只有安安,舔了舔筷子上的酒,縮在米夫人懷里,有些醉意。 等到大家都送完東西后,最后才是曲融坐在椅子上,阿芒牽著安安,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跪在地上,改口道:“爹!” 給曲融磕了三個響頭后,他眼睛中仿佛有東西流出來,趕緊側(cè)過頭用衣袖去擦,哆嗦地從衣服里掏出兩個紅封。 一人給了一個,上前去拉安安的手,說道:“好孩子,快點(diǎn)起來吧,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家這個詞對于從小四處漂泊的孩子來說,不僅是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是雨夜有人送傘,是晚間可以吃到熱乎的飯菜,是被打了有人庇護(hù),是不用在為吃的而去偷去搶,是以后的人生從漆黑走向了光明。 是只要在嘴里念到這個詞,都會讓人生出無限的力量和慰藉。 作者有話說: 以后這些之前出現(xiàn)的人物,他們的最終結(jié)局會分開寫,但是統(tǒng)合成放在一個番外里,大家都會分別,每個人也都會走上不一樣的路,是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感謝大家地支持,愛你們@w@ 第65章 黃金雞 見證曲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以后, 大家都由衷高興,等晌午后,眾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米師傅留下來和曲融商量, 關(guān)于阿芒何時入學(xué)的事情。 下午國子監(jiān)還得回去上課,祝清和有事情, 祝陳愿送他們?nèi)齻€回去。 她看著一說要回去就蔫蔫的三個孩子, 走起路來也無精打采的, 沒有心軟, 直接雇了輛馬車,很快就到了國子監(jiān)門口。 祝程勉到這會兒還在掙扎,眼巴巴地看著她, “阿姐, 要不你進(jìn)去給我們先生告?zhèn)€假,明日再來?” “別耍小心思,趕緊進(jìn)去。” 他攤手,準(zhǔn)備垂頭喪氣地進(jìn)去, 眼尖看見太學(xué)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 祝程勉納悶地問:“那不是阿禾姐嗎?怎么在太學(xué)門口。” 祝陳愿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還真是宋嘉盈, 心里疑惑,轉(zhuǎn)頭卻對祝程勉說道:“你別在這里消磨時間, 我看你進(jìn)去再走。” 等到幾個孩子都邁入了國子監(jiān)的大門, 她才往前走, 在不遠(yuǎn)的地方喊了一聲, “阿禾!” 宋嘉盈循聲轉(zhuǎn)過來, 看見是她后, 連忙走過來,不虞的臉色也好轉(zhuǎn)起來,“歲歲,你怎么在這兒?” “送勉哥兒回來上課,你在這門口做什么?” 一提到這個,宋嘉盈臉色難看下去,又礙于人來人往的不好講,只好搖搖頭,“找個茶館跟你說。” “別了,還不如跟我回食店去好了。” 宋嘉盈想想自己干站在這里也不是回事,干脆和她走回了食店。 一到食店二樓,她才坐下,話跟倒豆子一樣蹦了出來,“我哥不是在太學(xué)里念書,家里做了點(diǎn)東西,讓我給他帶過去,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結(jié)果我娘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聽我哥說褚長隱也跟他一個課舍的,可不就動了心思,讓我也給他送一份。” 宋嘉盈說到后頭,胸脯起伏,想起褚長隱波瀾不驚卻又暗自戲謔的神情,還是生氣,“結(jié)果人家還以為我是,是對他有意,我哥那個二愣子,不會說話也就罷了,還說明日就是浴佛節(jié),邀我跟他們一同去,說有其他女眷一起,非得拉上我。 沒等我拒絕就走了,氣得我站在門口,橫豎都不是。我今日要是沒遇著你,都得去找你。” 祝陳愿看出來她臉上全是惱羞成怒,沒有真的生氣,當(dāng)下問她:“找我陪你一起去?” 看到她點(diǎn)頭,祝陳愿搖頭,“浴佛節(jié)每每都有放生會,我可不想去,總說要戒殺氣,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這不是犯沖。” 四月初八的浴佛節(jié),相國寺橋邊上就會舉辦放生會,那里會有小販賣各種動物,諸如剛捕的烏龜、雀鳥,又或是其他的魚、泥鰍等,大家信這個的,就會去買一些放生,說是行善積德。 祝陳愿每次去都覺得不自在,讓她一個廚娘去放生,跟屠夫不宰豬牛羊是一樣的,都是沒什么意思的事情,不過就是有個名頭,說是行善積德。 “歲歲,好歲歲,你就跟我一塊去嘛”,宋嘉盈坐到她旁邊,搖晃著她的手,“我們又不去放生會,看他們買剛捕的東西又放掉,哪里有意思,不過是給小販送錢罷了。 不是還有浴佛儀式,便是你什么都不想看,還可以去素食苑里吃素食啊,諸如什么素雞、素鴨又或者素菜,還能去吃玉灌肺,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被她纏得沒辦法,祝陳愿只能點(diǎn)頭。 宋嘉盈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轉(zhuǎn)頭又問她,“你跟上次那個朋頭如何了?”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話,祝陳愿咳了幾聲,想想該如何說。 “你們不會是暗度陳倉,私相授受了吧?” 宋嘉盈瞧她臉色不對,不敢相信地問道,只差沒有搖著她的身子,把所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你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樣。” 祝陳愿心一橫,還是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沒成想,宋嘉盈摸著下巴說道:“看來,這個人動作還真是快,才見過幾面啊!我怎么心里就這么不甘心呢!要不是我不是男兒身,還有他什么事情。” 要好的姐妹有了快要定親的人,她心里既是高興,又是發(fā)酸。 她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不滿的話,最后才勉強(qiáng)地說道:“反正又不是正經(jīng)定親,榜前約婿而已,你多看看,哪里不好就換了他。那人叫什么名字,說不定我還能去找我哥問問。” “裴恒昭。” 宋嘉盈一聽這名字耳熟,稍微想了一會兒,可不就是她哥提過的,一拍雙手,“那你明天就更得去了,你不知道,那個什么裴恒昭,他也是跟我哥一個課舍的,褚長隱和他是兄弟,明日他指定去。你得抓住任何光明正大的機(jī)會,好好看看這個男的。” 祝陳愿默不作聲,腦袋一直在放空,她好想拿東西封了宋嘉盈的嘴巴,怎么能有這么多的話好說。 最后等她說滿意了,祝陳愿松了一口氣,指著樓下說:“我要去做黃金雞,你是坐在這里等我做好,還是跟我一起去?” 明日戒葷,今日就做個葷菜。 宋嘉盈又不喜歡一個人待著,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到了樓下后,見到葉大娘和夏小葉又是一陣寒暄。 幾個人聊得開心,祝陳愿也懶得插話,反而是將退好毛的雞放到沸水里頭,撒一把花椒和扔打好結(jié)的蔥段。 黃金雞的做法十分簡單,煮半炷香的時間,再撤火讓雞在水里浸泡一炷香,撈起來斬段就能吃,配一碗米酒,或是之前煮雞的湯。 祝陳愿撈了一只出來,剩下的夏小葉幫忙看著,走到外間的堂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