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69節
當幾人進去時,里面正在交談的兩人立馬就不說話了,祝陳愿抬頭瞟了一眼,今日的裴恒昭束發,身穿鴉青的衣袍,竹葉花紋,身姿端正,更襯得君子如玉。 陳歡一進來就端著笑,她轉過頭跟陳懷說道:“阿懷,你看今日是你表弟的生辰,不如你帶著他去樓下轉一圈,買點東西玩玩,等到午時再回來。” 陳懷了然,牽起祝陳勉的手說道:“來,反正飯菜還沒有上桌,我帶你去逛逛。” 等到兩人出去,陳歡才關起門來,拉上呆站在那里的祝陳愿到兩人對面坐下。 “含章,我們是走來的,腳程慢了一些,等了有一會兒了吧?” 陳歡暗自打量著,知道他并無任何不良的癖好后,屬實是越看越滿意。 裴恒昭連忙表示,“我和祝伯也是剛來這里,更何況再多等一會兒都是值得的。” “那我們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也無需再說些其他的,阿懷想必也跟你透露過了,這件事,是伯母的不是,在這里先跟你陪個不是,不用緊張。” 陳歡笑著說完上面的話,話鋒一轉,“既然你今日肯來,心中也必定是有意的,前面的話也就無需再多贅述,不知含章你,對榜前約婿有何想法?你也知曉,伯母家也只有這一個女兒,自是愛得如珠似寶,只想再多留她些時日,又瞧中了你一表人才,不肯錯過,這才想出了這么個主意來。” “我并無想法,一切全聽伯母的。” 祝清和接話道:“哎,也并不能只聽我們兩個的,今日只是想先跟你商談個大概,你還要回去問問家里人,看看他們是怎么想的,含章你先聽伯父說完。 我也知曉你學識上佳,準備走殿試的路子,可你也要明白,榜前約婿的意思。你看大部分的人家,若是看好的女婿考不中,也就取消這門親事,可我們家,不管到時候你考上或是考不上,都聽由歲歲的,若是她想嫁,那就順利成婚,若是后悔了,我們也得賠你,銀錢或是旁的,隨你開口。你看,是否再考慮一番?” “伯父伯母,這件事情我一早思慮過,我,我對祝小娘子”裴恒昭哪怕在心里多次復述過,到這里看見人時還是有些說不出口。 緩了口氣,接著說道:“我是真心想要求娶的,且我婚姻大事自己能做主,之前該說的,都已經寄信回去說明清楚。我也明白伯父伯母的一片良苦用心,若是到時高中,小娘子又不肯嫁我,我也不會蠻纏。 亦不會出去大肆宣揚此事,若是我們兩個不成,小娘子照舊可以另選他人。” 他的話說得很溫柔又真誠,讓低著頭坐在一旁默默不語的祝陳愿,叫她恍惚的心神突然穩住了。 “含章,你也別怪伯父,是我對不住,本來我與你爹那么好的交情,合該什么都不說就定下的。可是伯父也是過來人,心知少年心性,他日若是情變意淺,到時候再取消定親,兩家面上不好看不說,彼此這點情分也是一點都不剩。 你要不到時再寫封信與你爹娘,我寫也行,我們兩家也好好把這些東西給說明白,不然我怕他們生氣,說我倒擺上譜了,還嫌棄他這么好的兒子來。” 祝清和拉著他的手,頗為語重心長,將心里面的話全部都和盤托出。 本來這樣的少年郎,又有裴曄的關系在那里,合該親上加親才是,可少年看見色相就心生愛慕的比比皆是,他日等到情分消磨,又鬧死鬧活要取消定親,難堪的還是女兒家。 所以祝清和寧愿暫時不理這情分,也要將話給說清楚,這樣哪怕日后不成,誰的名聲也不會受損。 裴恒昭心里明白,他點點頭,“伯父,此事我會好好寫信跟父母說清楚,他們都是明事理的人,不會在意這些,此事,只需要我自己同意便可。我并不在意,且留有時間也好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合適,跟小娘子一起。” “有你的這番話,我也放下心來…” 祝清和跟陳歡兩個人又說了不少話,祝陳愿坐在一旁跟個人偶娃娃一樣,偶爾伸出手碰碰桌子,又或是摳著手指,反正是一個字都不說。 直到陳歡說道:“哪怕我們是榜前約婿,也該相看才是的,你看,要不你們兩個到里面的小間里說說話,也聽聽我家歲歲怎么說是不是?” 祝陳愿還沒有點頭答應呢,陳歡直接拉起她,帶她到小間里坐下,等她回過神,小間里面只剩他們兩個人。 她完全不知道說什么,裴恒昭又離她只有一臂之隔,連呼吸聲都能聽見,祝陳愿耳朵尖發紅,眼神落在桌子的花紋上。 裴恒昭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前面還可以對答自如,可是,一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就好似有東西堵住了嘴巴,不能開口。 眼見著小小的房間里升起了一團又一團的熱氣,裴恒昭還是先開口,他的手抵在桌子上,喉結聳動,“不知今日之事,小娘子,你是如何看的。” 他想,大概是不討厭的吧,不然也不會答應,只是好像也不歡喜,沒有看見她笑。 期待別人開口的時間是漫長的,他的手緊握在一起,心突然跳得很快。 “不知小郎君想聽什么想法?” 祝陳愿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神,她想不就是跟男子單獨待在一間屋子里,之前又不是沒待過,不用太過于緊張,只要這么一想,她心里反倒沒有那么羞臊。 看到裴恒昭下意識地后仰,她反而有點想笑,臉上露出些許笑意。 “我想聽你說說,這個婚約,你是同意的嗎?” “如果不同意,我今日肯定不會坐到這里來。我也想問問郎君你,是為什么答應了?想你的才貌,家世又不普通,何必委屈自己同意一樁暫時還無法落定的婚約。” 祝陳愿想她自己容貌又不是最出挑的,又是最為下色的廚娘,總不能見了幾面就死心塌地,這樣的話她并不相信。 裴恒昭曾經拿這個問題問過自己,他猶豫著開口,背著日光的臉上神情專注,“如果小娘子真的要聽的話,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你的食店里,那次有人醉酒的事情,不知道小娘子還記得?” 祝陳愿咬著嘴唇點頭,聽他說下去。 “除了那首相鼠,我還聽見你自己念叨的那句,人知糞其田,莫知糞其心。我當時就覺得頗有意思,后來又聽見了,你說人心的言論,以及如何報復,我那時就記住了你。我并非有意偷聽你們說話,只是耳朵太靈。” 祝陳愿回想起自己那日的言論,居然有人全都聽在耳朵里,熱氣上涌,又不死心地問了一句,“然后呢?” “如果日后有機會的話,再一一說給你聽。” 裴恒昭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他想有以后的話,他會把自己如何一步步踩到這個網,最后陷進網里的事情說給她聽。 但愿能有這一天。 祝陳愿有些不死心,還是把想要說的話給憋了下去,哼,不說就不說。 “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感覺也沒有什么好問的,她搖搖頭。 “我知道,每個相看的男女雙方,如果,男方看中了的話,是要插金釵的。你看?” 裴恒昭哪怕再羞澀,還是將自己備下的金釵從袖子里拿了出來,癱在手上給祝陳愿看。 是一只很精致小巧的釵子,全身都是純黃的,只是讓她驚訝的是,釵子上頭雕刻的是木樨花。 “我,我看你好像頗喜歡這種花,便特意選了這種,若是小娘子你同意的話”,他緊握著釵子,不敢直視,“我便給你插上。” 宋朝在定親之前,媒人說合后,有個兩親相見的,男方若是瞧中了,便給她插上金釵,若是瞧不中,則送彩鍛,謂之壓驚。 “不如,你給我自己插?” 看到裴恒昭驟然失落的臉色,她不知為何還是心軟了,將腦袋湊過去,念道:“你快些簪上吧,可別插得太難看。” 目光看向別處,有黑影落下,遮住她的雙目,祝陳愿忍不住閉上眼睛,感受到頭上有什么東西輕柔地抵著,而鼻子卻聞到一股好聞的香味,有些清冷的感覺。片刻,黑影移開。 她才松了口氣,心里砰砰直跳,隨口說了一句,“我好像聽見外頭上菜了,不如我出去看看。” 說完匆匆走了出去,留下裴恒昭錯愕地看著她出去,而后手肘抵著桌子,從唇齒間溢出一聲輕笑。 出去祝陳愿發現果然上菜了,陳歡一眼瞟到她頭上的釵子,笑得合不攏嘴,小聲地問她,“聊得怎么樣?” “還行吧,阿娘你別問了,還不如去看看勉哥兒和表哥到哪里了,我肚子餓了。” 祝陳愿趕緊打斷她娘的話,只想趕緊吃完就走,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還不等陳歡起身,他們兩個就回來了,裴恒昭也從里間出來,飯桌上除了祝陳勉,反正其他人都各有心思。 還不容易熬到了一頓飯結束,祝陳愿只想趕緊走,祝清和又拉住他說話,“含章,你看,你一人在太學也不容易,又無親人長輩在身邊,我們兩個做伯父伯母的,自然得多照顧你,以后讓你過來吃飯,可千萬不要推辭。” 裴恒昭點頭,他明白話里的意思。 終于等到兩個人說完話,也可以告辭了,祝陳愿反正是拉著祝陳勉急匆匆地走了。 祝清和失笑,又說了幾句,也跟陳歡一起回去。 剩下還沒有走的陳懷走過來,撞撞他的肩膀,“可真是便宜你了,下午沒事吧,你跟我來,我傳授你一招,不來日后可別后悔。” 裴恒昭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還是跟了上去,進了一個茶坊里頭,陳懷找了一個角落的廂房坐下。 等他進來就說道:“看你也是不是那種會勾三搭四,會耍花頭的人,又救了我的份上,我偷偷地送你件東西,再教授你一兩招,學著點,別以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就能受到女子喜歡。” 陳懷干咳了一聲,從懷里掏出一本書,扔在裴恒昭的面前。 他真的是煞費苦心,這個愣頭青怕是都不知道如何討女子的歡心,不解風情苦得不還是他表妹。 陳懷臉上寫滿了cao心。 裴恒昭從桌上拿起這本書,封面是碩大的三個字《調光經》,他沒有看過這些東西,納悶地翻開幾頁看了看,看到一行字的時候趕緊合上。 “你,你給我這種東西做什么?” 他將書扔回到桌子上,臉上全是羞惱。 “做什么,自然得教你,如何討女子歡心啊,你要是直愣地跟個木頭似的,連句好話都不會說,你看你高中之后,我表妹會不會如約嫁給你。你要不學,我可就走了,反正最后傷心的人又不是我。” 陳懷裝作憤憤的樣子,拿起那本《調光經》,作勢轉身就出門去。 “愿聞其祥。” 他都走到門口了,聽見后頭服軟的聲音,裝腔作勢又走了回去,坐下來,將書拍在裴恒昭的面前。 “你可好好聽,這些東西我可只教一遍,旁人我才不會教他呢。” 陳懷清清嗓子,開始他的獨到見解,“你看這書第一頁,冷笑徉言,裝癡倚醉。 什么意思,就是讓你要么冷酷,要么“裝瘋賣傻”,當然,這些都不是真的,首先要讓她注意到你,這一步你做到了,我就不說了。 你看下面,是什么話啊,屈身下氣,俯就承迎。 你這個上舍生應該很懂吧,別端著,別那么正人君子,姿態咱們就得放得低一點,男子嘛,能屈能伸,臉面這件事情,在心愛的女子面前丟掉就丟掉了,就得不要臉,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烈女怕郎纏。” 他一口氣說了一堆,看到裴恒昭皺著眉頭,當即又說道:“怎么你還不相信,那肯定是我說的還不夠具體,我且問問你,知道我表妹喜歡什么嗎?” “下廚和木樨花?” 這是他唯二知道的,其余裴恒昭還真的一無所知。 “你看看,讓你說點東西都說不出來”,陳懷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記得,她喜歡下廚不假,但更喜歡上好的食材,或是稀罕的工具,諸如些廚具之類的,也喜歡吃好吃的。喜歡木樨花不假,不過她更喜歡將花做成吃食,只要是花她都不討厭。衣裳頭飾等都喜愛,她最討厭蛇,別人在她面前都不能提這個字。 其他的你自己去觀察,好了,我問你,知道這些之后,如果以后你們兩個吵架了?你該怎么辦?” “我覺得應該不會吵起來。” 裴恒昭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也就這么說出來了。 “我是問你,如果,如果!” “那就道歉?買點好吃的。” 聽完裴恒昭說的,陳懷扶額,有氣無力地說:“你要牢記這八個字,屈身下氣,俯就承迎。先上去就抱住,不過你們還沒成親,可別占我表妹便宜,讓我知道的話,有你好看的。你可以在她最氣的時候,不讓她走,記住了,你放一個生氣的女子走了,之后你隔幾天再去找她,就不是低聲下氣那么簡單了。” 這些都是他的心酸血淚史啊。 “然后,哎!投其所好,她喜歡吃的,就帶她去買,喜歡食材,就送給她,不帶重樣的。聽明白了吧!給我記上,別到時候人看見你都來氣。” 這些話屬實顛覆了裴恒昭一直以來的認知,他始終覺得,未成婚前就得守禮,不能私相授受。 不過他一邊震驚,還是默默地將這些話都記在了腦子里。 “好,我再說個一兩點,其他的你回去慢慢琢磨。后面是先稱他容貌無只,次答應殷勤第一。懂什么意思吧?女子都是喜歡聽夸獎的,你見到她要夸她今日穿的好看,長得好看,還有要懂得獻殷勤,端茶倒水,臟活累活自己先干,這個度你自己悟去吧。” 陳懷有些忘了,拿過書瞟了一眼說道:“至于這個少不得潘驢鄧耍,離不得雪月風花。咳咳咳”,他掃了一眼裴恒昭,尤其著重掃視了某個地方,“我看你應該都不缺吧,這捱光五個點可緊要著呢,你要是真有問題,還是別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