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54節(jié)
祝陳愿疑惑地撿起,里面應(yīng)該是粉末,她拆開,有一張紙條落在她的手掌心,將紙湊近到燈籠下,蒼勁有力的字跡,紙上寫了兩句話。 藥粉,撒上好得快。 今日只是聽見了聲音。 她反復(fù)揣摩最后一句話,突然感覺臉上有熱氣冒出來,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果然還是看見了她是怎么摔下來的。 祝陳愿晃晃手里的藥粉,向他表示感謝,隨后遙望天上的繁星。 手里握著藥粉,心里頭卻有股怪異感,晚間的風(fēng)都吹不散她臉上的熱氣。 也許,春日真的太容易滋養(yǎng)那些剛埋到地里的種子,些微陽光雨露,就能冒出嫩芽,只待他日長成繁花。 后來,祝陳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只是晨起時,那包藥粉連帶洗干凈的帕子,被她藏在袖子里,一同帶回了汴京城。 跟幾位姐妹告別后,她走回了自己家中,時間還早的,晌午都還沒到,祝陳愿將自己洗干凈的那件臟衣服晾到竹竿上。 雪蹄和橘團最近都被祝清和帶到書鋪去了,也沒有在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她將東西放在桌上,沾床就睡了過去,后面還是被陳歡給叫醒的。 天還沒黑,陳歡進來一眼就看到她手上的傷,皺起眉頭念叨了她好一會兒,幫她上了藥粉,才止住這個話頭。 “米師傅昨日來過一趟,他說明日時,曲融想過來食店感謝你。米師傅自個兒在那里嘀咕,說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感謝你,不過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好有個準備。” 陳歡一連串的話砸下來,祝陳愿的腦子還有點懵,曲融?感謝她? 揉揉額角,表示自己知道了,手被帕子包起來也不能動彈,她匆匆扒了兩口飯,就回房了,看到那包被拆開的藥粉,她給用線包了回去,至于帕子,祝陳愿想想,還是先隨身帶著,要是碰面了就還給他。 等到第二天的晌午,祝陳愿又被關(guān)心了一把,她拍拍夏小葉說道:“今日就燒之前做過的菜式,簡單點的,你做我?guī)湍憧粗!?/br> 夏小葉進步速度很快,至少如果只是做醬菜是毫無問題的。 祝陳愿想自己真不能再拖著這件事了,趁葉大娘還沒有來,讓她先別動手,叫到樓上的隔間,在夏小葉不解的眼神中。 她十指交叉緊握,語氣輕柔,“這件事我想了很久,從你到食店不久后就在想,不用緊張,其實我覺得是件好事。” 夏小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神情依舊緊繃,脊背挺得很直,咬著嘴唇。 祝陳愿并沒有直接就說醬菜的事情,反而說到了別的東西上,“不管在食店又或是在國子監(jiān),能夠賺到的銀錢都是那么點,并且活計都很難長久。只是剛好能夠養(yǎng)家糊口而已。我記得你說過,想要讓休憩家里的房子,你還沒有攢夠銀錢。但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 她停頓后繼續(xù)說道:“你想不想學(xué)一門手藝?” “什么手藝?” 夏小葉疑惑,難不成她現(xiàn)在努力學(xué)的都不算嗎? “是做醬菜的手藝,我是受人之托,醬菜方子也不是我的,我只是給她找個傳承的,你學(xué)會了也不用感謝我,因為她還有旁的要求。你先聽聽。” 祝陳愿將以后如果她要開鋪子,名字里頭要帶有阿巧兩個字,除此之外,每年的寒食到清明又或是冬至,得去上墳的要求說了一遍。 后一條是祝陳愿私自加的,她想承了這么大一份情,做這樣的事情合乎情理。 夏小葉并沒有立即答應(yīng),她反而顯得很猶豫,私心來說,有一門手藝就足以改變生活,可這么大的恩情,真的只是改個名字,又或是去上墳就能報答得了嗎? 她很惶恐,明明知道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她卻應(yīng)不下來,而且,夏小葉知道自己,更想留在食店里頭。 “小娘子,我知道這對于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但我既沒付銀錢又沒有做其他的事情,心里過意不去。總歸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我還是不能接受。能不能讓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到底能給出什么東西來換。” 夏小葉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人窮志不能窮,今日可以占這個便宜,來日她就敢占更大的便宜,人心都是這樣一步一步被養(yǎng)大的。 這不在祝陳愿的意料之外,她了然道:“那你回去問問,什么時候商量好了,我們再來聊聊這件事。” 反正本來就沒打算讓夏小葉一口答應(yīng)下來,還是得一步步來。 食店里頭的飯交給夏小葉來做,祝陳愿幫她把關(guān),自己則開始做豬肚假江瑤,準備等米師傅兩人過來時,給他們兩個吃。 豬肚假江瑤,是一道假菜,實則是用豬肚仿江瑤柱。 做這道菜得用豬肚里面的豬肚頭,是最厚的地方,也是祝陳愿最喜歡吃的,這種豬肚頭哪怕只是白灼都好吃。 將豬肚拿鹽和面粉洗干凈里面的粘液,在豬肚里頭選出最好的部分,撕開上頭的薄膜,她利落地下刀切成小塊狀,跟江瑤柱的大小差不多。 加調(diào)料進行腌制,開始起鍋熬雞湯,用去毛的老母雞小火慢熬一個時辰。 等的時間里,她先是幫夏小葉看看做的晚飯怎么樣,忙活來忙活去,后頭燒了半鍋水將豬肚粒焯至斷生,撈起放到碗里。 雞湯慢慢熬成米黃色,她淋了一點到豬肚上,自己先嘗嘗味道如何。 汴京人吃豬肚不愛吃熟透的,就愛那一股爽脆的口感,祝陳愿以前沒這么嘗過豬肚,來汴京后才愛上了這一口。 斷生的豬肚嘗起來很有韌勁,需要費點功夫嚼咽,放了胡椒和姜末,沒有難聞的腥味,里面有咸味,而且嘗起來雞湯的味道是越發(fā)濃的,有點類似于江瑤柱的口感。 但祝陳愿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這豬肚比江瑤柱好吃,還是差得有些遠,不過對于愛這口的人來說,屬實是別有風(fēng)味。 祝陳愿將豬肚燜在雞湯上,等著曲融兩人過來,不過直到店里人都走光了,眼見外頭開始下起小雨,兩人都沒來,她心里納悶,不會是明天才來吧? 不過就在她尋思的時候,門外進來兩個人,她還沒看清是誰,米師傅的大嗓門就先傳過來,“小娘子,這么晚才來,屬實是不好意思。你說這人,以前還挺大氣的,現(xiàn)在越來越擰巴,說店里人太多,非要等人走完了才來。” 他連聲道歉,而躲在他背影下的曲融卻一聲不吭,只有自己明白到底為什么要這么晚才肯出來,瞟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左手,下意識摸摸自己左眼上的罩子,最后漠然垂手。 “沒事沒事,知曉你們今日要來,我還特意做了一道豬肚假江瑤,你們先坐在這里等會兒,我給端上來。” 祝陳愿說著人就往后頭走去,米師傅拒絕的話都沒有說出口,他是陪著曲融過來道謝的,沒想到又白混一頓飯。 等兩人吃飽喝足,才開始說正事,米師傅推推曲融的身子,讓他有什么要說的趕緊開口。 曲融好久沒說過太長的句子,現(xiàn)在有些無法開口,他沒有看別人的眼睛,只是低垂著頭瞧桌上的碗碟。 良久,他粗礫且沙啞的聲音才在食店里響起,“我,我今日是來感謝小娘子的。” 后頭一時沒了下文,讓米師傅瞪大了眼睛,好生無語地瞟了他一眼。 嘴里喊著,“這就沒了?” 費了半天勁過來,就這樣扭扭捏捏說這么一句話,米師傅都覺得自己不敢看費心招待兩人的小娘子。 “小娘子之舉,我銘記在心,只是現(xiàn)在不知如何報答。” 一聽這話,米師傅更加來氣了,都想指著他腦袋問他是不是驢,踢一腳才走一步的那種犟驢。 不過米師傅再氣,還是幫著打了圓場,“小娘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感謝你什么,不過他這人從小就別扭,讓他說點好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但他重情重義,現(xiàn)在是還沒有緩過來,等他想通了,慢慢變好了,他不感謝你,我都得給你置辦謝禮。你別跟他這個犟種一般見識。” 祝陳愿笑著擺手,她做好事又不是為了報答,而且這信又不是她寫的,“無需感謝我,這些信件都是一個叫阿巧的小娘子寫的。” 她簡單講述了阿巧是誰以及她的事情,最后說道:“若是真想感謝,清明給她燒點紙錢就成。” 曲融聽了這話愣神,他才知道那些信的來歷,聽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雨,他的心里也跟遭了水災(zāi)一般。 失神中,他聽見雨幕之下,來自門口的動靜,有人在使勁拍打門,力道很小卻很急促。 “門口,有人在敲門,好像是個小孩。” 他的耳朵在軍營里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根本不可能聽錯,篤定地向兩人說道。 祝陳愿聽見小孩兩個字,腦中頓時就浮現(xiàn)出小乞丐的臉來,她急匆匆地在門口找了把傘,邊走邊撐開。 她知道如果門口真的是小乞丐的話,那他一定碰到了難事,心里陡然沉甸甸的,踏著水洼就直奔門口,連裙擺全都被濺濕了也沒搭理。 大雨越下越大,時不時還響起幾聲驚雷。 她打開半掩的門,呼嘯而過的風(fēng)吹得檐下的燈籠搖晃,不甚明亮的燭光下,她看見門口小乞丐糊滿了雨水和血水的臉,渾身濕漉漉的,破爛的衣衫緊貼著身子,越發(fā)瘦弱。 膝蓋上的衣裳料子都沒了,一片血紅。 他背上還背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孩子,難受地發(fā)出□□。 小乞丐一見祝陳愿就想跪下,可背上的meimei卻讓他不能彎曲膝蓋,他只能雙眼含淚,哀求她, “小娘子,我meimei病了,一直在說胡話,你能不能救救她。只要,只要你救活她,我以后給你當牛做馬,干什么都行,求求你救救我meimei。” 他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像是動物失去至親時的嘶鳴。 祝陳愿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揪了起來一般,她無法想象兩個孩子是怎么過來的,又遭了多大的罪。 “你別哭,來,把meimei給我,我們先去里面看看,我會讓大夫醫(yī)好她的,你別慌。” 祝陳愿感覺自己都要語無倫次了,她從小乞丐背上抱過那個小孩,一入手發(fā)現(xiàn)膈得慌,沒有rou只有骨頭。 她來不及多想,趕緊撐著傘,讓小乞丐先進來,將昏迷不醒的孩子抱進屋子里頭,至少給她換件衣服。 濕噠噠的小乞丐一進屋,還在屋里的大人全都圍了過來。 祝清和看著那遮不住身形的衣裳,立馬說道:“勉哥兒,你之前還有幾件忘記帶走的衣裳,趕緊拿過來,帶弟弟去換上。” 這身形矮小的,祝清和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弟弟,小乞丐一直看著自己的meimei,不肯移步。 “你先去換衣服,我也要先給你meimei換個衣服。葉大娘,你去把里頭的熱水倒進桶里,給這孩子先洗個澡。” 祝陳愿安排下去,她能感受到手里的孩子身體打顫,臉卻燒得通紅燙手。 等給孩子洗完澡,換上衣服后,燭光下能看到她那張小臉,瘦弱到皮包著骨頭,沒有睜開的眼睛都顯得格外大,臉上卻沒有傷痕。 葉大娘看著她,嘴里直呼,“真是造孽。” 祝陳愿越發(fā)難過起來,聽見孩子極為難受的低吟,趕緊用勉哥兒的衣服給她包起來。 得立馬去醫(yī)館,再燒下去,人都要燒傻掉。 可沒等她抱著孩子走出去,祝程勉慌張的聲音傳來,“阿姐,里頭那個弟弟暈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第49章 間筍蒸鵝 食店里頭又慌亂起來, 第一時間往上面趕去的反倒是曲融,他站起來就跑到樓上的隔間,看著仰躺在地上的孩子, 他下意識就想抱起來, 卻發(fā)現(xiàn)只有一只手的自己根本抱不起來,一點勁都使不上, 空蕩蕩的袖管垂在那里。 曲融頹然地埋著頭, 癱坐在地上, 等著米師傅將孩子抱下去后, 他過了一會才垂頭喪氣走到樓下去。 外頭雨勢越發(fā)大起來,一聲聲打在屋檐上,打在店里每個人的心上, 這么大的雨, 近的藥館都得走上一炷香的時辰,更別提根本看不清路。 最后還是祝清和撐傘去外頭找了一輛馬車去的藥館,熟藥惠民局里頭也甚是忙碌,雨天摔跤的人不在少數(shù)。 坐診的老大夫忙得腳不點地, 剛給一個額頭摔傷的包扎好, 轉(zhuǎn)頭看見他們進來,連忙問道:“誰又摔傷了?趕緊帶過來給我看看, 雨水渾濁,這可拖不得。” 祝陳愿和米師傅趕緊將孩子抱到桌子上, 老大夫先給小女孩把的脈, 眉頭輕微皺起來, 嘴里念道:“是傷寒里癥, 病了好些天, 手心出汗, 又胡言亂語,先開一貼小柴胡湯服下再說。” 到了他這樣的歲數(shù),已經(jīng)看遍了世間太多事,本不想開口,可還是又添了一句,“孩子時常三餐不繼,瘦弱不堪,還是要好生養(yǎng)著,否則多半會夭折。” 吩咐人熬小柴胡湯后,他將目光移到小乞丐身上,眉頭皺得很緊,像打了好些結(jié)的繩,解都解不開。 “小魯,快點拿止血藥粉,巾子熱水和白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