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27節
只是她忙得很,又隨官出到外頭奏樂表演去了,算算日子,這幾日也該回到汴京來。 其實在汴京開食店的這兩年,祝陳愿也認識了很多人,大多都如木柴聚火,只等燒完便散了,可如果還有機會再重逢的話。 那… 祝陳愿收起雜念,抬頭看天上還在閃爍的星星,不再多想,匆匆穿過嘈雜的巷子。 國子監內燈火通明,大家已經在米師傅的安排下處理兔rou,只等祝陳愿過來。 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小話,夏小葉卻孤身一人,埋頭干得認真,她生性好強,做事認真,哪管旁人跟不跟她說話。 看到祝陳愿來,就只是笑,并不湊上去,還是干手里的活,只是時不時會看上幾眼。 今日國子監換換口味,不然老是做面,再好吃都會吃膩味,正好兔子肥美又便宜,做罯(ǎn)兔正合適。 祝陳愿并不多說什么,進來就單刀直入,系好圍布后,直接拎起一只剝了皮毛的兔子,又握起一把刀,直接從肚皮劃下去,掏出里面的肝臟。 “除了兔子皮毛要去掉以外,里面的器臟腸胃都不能要,放到一邊先。” 她將肝臟都扔到旁邊的桶里去,繼續說道:“往肚腹里頭塞姜時,得要用成塊的好姜,爛一點的也不能要,洗干凈后直接塞,還要放橘皮、茴香,蔥一只肚腹只要六到七根,而蘿卜也是,放五塊或七塊都可以,并不要求那么多。” 她說的時候,又補充了橘皮和茴香的量,只要這些東西說的足夠清楚,還算有經驗的師傅領悟上手就會很快,并不需要每天都過來教。 之前大家伙都是半吊子水平,只能矮子堆拔高個,現在不行了,大家都憋著氣在那里學,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讓別人笑話。 “還有放樸硝,要放在兔子的口中,只用放一塊,這東西不能多放,王寺,你這個方面一定要記好。” 被祝陳愿突然叫到的王寺連忙點頭,他是里頭讀過書,會寫字的,廚案專門安排他來記錄菜譜,畢竟都是花了銀錢買的,這本得一年年傳著用呢。 “兔子里頭塞滿后,不用縫合,直接拿杖子夾住,放到鍋里前,得要放水、熟油、鹽和醋,可以多放點,各放個三四勺。” 祝陳愿嘴上說得慢,手上動作卻不慢,調料全都投到鍋中后,拿杖子夾住兔腹,兔身不能挨到鍋沿,懸空吊在鍋內,拿蓋子燜住。 最要緊的就是拿紙糊將縫都給糊上,不留一點空隙,免得氣都跑出來,里頭的兔子也熟不了。 國子監最不缺的就是鍋,都是大鍋,一鍋可以裝下兩到三只兔子,只需要安排人看火,等兔子熟透后,還得加熱一炷香的時間,才能拿出來切成丁。 “當然你們自己做的話,可以往里頭加點羊脂,二兩的樣子就可以,這樣味道吃起來會更好。” 祝陳愿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又挨個幫燒飯師傅調整用量,她教的都是從食譜中反反復復找到的,極易上手的菜式,難的地方她都給改掉了,不影響味道。 等到兔子入鍋,離熟透還有點時間,米師傅將祝陳愿叫出去。 “小娘子,近日可有空閑,是這樣的”,又說到這件事,米師傅都頗不好意思,“上次不是在街上就請你來幫忙,后頭又找你接下這個差事。我家內人現在還罵我唐突,讓我請小娘子你一家吃頓飯。” “米師傅,哪那么多的客套,真的不用,我又沒放在心上,不過一點舉手之勞的小事,不值得你們反復賠禮。” 祝陳愿都沒有想到是這樣,她連聲拒絕,本來就是真的不介意。 米師傅撓撓頭,“權當吃個便飯”,他又壓低聲音說,“我托人找了鶴行街的黃廚,他是從宮里面退下來的御廚,手藝就是在皇宮里頭,那都是數一數二的。老人家一般都不接我們這種的散客,那天他不知怎么就答應了。請他做飯不容易,小娘子,你去嘗嘗味也好呀。” 本來祝陳愿還想拒絕的,一聽到黃廚的名頭,她沉默了,這個名廚她剛來汴京時就聽過,兩年過去了,連他做得飯都沒吃過,光聽手藝有多神了。 米師傅拋出這個名頭來,真心讓她無法拒絕,祝陳愿左思右想,最后還是答應赴約。不過提及付一半的銀錢,米師傅是堅決不要的,他又不是沒那幾百貫。要是他收下來,反而會被他家夫人和米景罵得狗血淋頭。 很快到了要開飯的時間,祝陳愿決定和夏小葉一起去分飯,前幾次大家都不能很快上手,所以她得盯著每一個環節,現在都慢慢熟練起來,她也可以去堂食的地方看看。 “來這里干活累嗎?” 祝陳愿詢問一聲,畢竟是她幫忙說和的,總得關心關心。 夏小葉連連搖頭,很實誠地說,“比我在外頭殺魚好多了,米師傅又頗為照顧我,哪里值得說累。” 她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也就說出來,能有個賺錢的營生,她比誰都珍惜。 “多攢點銀錢,日后好傍身。” 祝陳愿說了一句后,就沒有再說話,而是來到堂食的地方,等到學子下學,她怎么都沒有想到,跑在前頭最早來打飯的是祝程勉。 “你跑那么快干嘛?” 正在祝程勉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里又在為自己跑得最快而高興時,就聽到了讓他熟悉的聲音。 他猛地抬起頭看祝陳愿,尷尬一笑,摸摸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跑跑,阿姐,怎么今日你也來分飯了?” 祝陳愿才不聽他的鬼話,舀了一勺兔丁放到碗里,又塞給他一個蒸餅,叮囑道:“我沒事就來瞧瞧你,果然被我抓個現行。下次別跑著來,拿過去慢慢吃。” 祝程勉應下,他在這里幫不了忙,說了一聲后就端起碗到他們常坐的地方坐下來。 隨后茅十八和晉平安也來了,茅十八第一句話就是,“程勉你阿姐居然在那里分飯哎!” 一副十分震驚的樣子,聲量也拔高了,惹來前后的目光,還有人好奇,“誰的阿姐來這里分飯了?” 把他們打發走了,茅十八也老老實實坐下來吃飯,和祝程勉擠眉弄眼的,卻逗笑了一旁的晉平安。 和兩個活寶待在一起,他現在也開朗多了,至少不再縮在角落,低頭不語。 “茅十八,吃你的飯去!” 祝程勉忍無可忍,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讓他安靜點。 茅十八無奈聳肩,只能拿起蒸餅握在手里,看碗里油亮發紅的兔丁,先前拌嘴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現在才聞到,來自兔rou的香味。 沒吃之前還以為是炒兔,一入口才發現,居然是罯兔,拿料汁熏蒸而熟的兔rou,rou質特別緊實彈牙,川椒和茴香的味道重,導致兔rou吃起來,有股微麻的口感。 雖說茅十八在吃上面,是個葷素不忌的,不然也不能吃這么胖。但他也有個毛病,就是吃菜一定得配米飯或饅頭,單吃是吃不下去的。 所以他掰開蒸餅,將兔丁夾在蒸餅里面,紅亮的湯汁浸透了暄軟雪白的蒸餅,再咬一口,味道糅合得剛好,他全部兔丁下肚后,最后剩的一點蒸餅,放到碗里擦拭一圈,等全部的油脂都跑到蒸餅上頭,再放到嘴里。 要他自己說的話就是,這樣才是對美味最大的尊重。 …… 祝陳愿是和夏小葉一起回去的,兩人慢慢踱步回去,她忽地開口,“今天食店里頭也吃兔子,我們去買點酒。” “酒?” 夏小葉是真的震驚,忙看她,以為她說錯話了,大白天的喝什么酒,要是到時候喝醉了,那不就是耽誤生意。 “對呀,吃炙rou就得配酒而食,放心我要買的不是烈酒,只喝一兩口并不會醉的。” 祝陳愿不再多言,而是拉著夏小葉進了一家酒館,買了兩瓶同庭春色。 這酒是用熟透的橙子釀制而成的,里頭還有完整的橙瓣,得煮著喝,喝時往里頭放一瓣橙子,味道清爽又解膩,配炙兔吃剛好。 夏小葉沒有生活情致,自然無法理解為何吃兔rou就要配酒,喝點白水解渴不好嗎。 祝陳愿沒有多言,回到食店等處理好的兔rou送來,讓夏小葉升起個大火盆,燒到炭火微微發熱,不要有火星子即可。 她將兔rou切成小塊,讓葉大娘用油紙包好,放到火盆里用灰蓋住,煨熱到里頭的兔血都干透為止。 再拿調料和油醋汁涂抹兔rou,拿鐵簽子穿起來,放到烤架上烘烤。 等待的時間就先煮酒,酒經過加熱后香氣從鍋蓋中溢出來,浮在整間屋子里,nongnong橙子香讓人著迷。 葉大娘年輕的時候也會小酌幾杯,她輕嗅酒味,露出個笑容來,“同庭春色十幾年了都還是這個味道,小娘子是在古家酒館買的嗎?他家的百花春色也很好喝,酒味極其醇美。” “就是上他家買的酒,百花春色不適合配rou吃,它得單喝配個清雅點的小菜。同庭春色拿來就炙rou吃剛好。今日天色尚早,小葉來食店也快一個月了,干脆趁這個日子,我們三個一起去樓上喝點。” 祝陳愿端起酒碗,她烤的rou剛好夠三人吃,剩下的等有人來了再烤,廚房火都給撲滅,就不用人一直坐在這里盯著。 “那敢情好,我也很久沒喝過酒了。” 葉大娘第一個表示同意,夏小葉沒喝過酒,有些猶豫,卻被兩人拉著上了樓。 二樓很寬敞,分了好幾個隔間,祝陳愿專門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街景。 她分別給葉大娘和夏小葉的酒杯里倒了一半的同庭春色,又對有負擔的夏小葉說道:“喝一兩口不妨事的,這要是能喝醉,我也不會在青天白日請你們喝。” 夏小葉點頭,三人碰杯,酒液在杯中晃動,搖晃著映襯三人帶笑的臉龐。 祝陳愿抿了一口同庭春色,里頭淡黃的酒液漂浮著完整的橙瓣,入口橙子味濃得像是枝頭新鮮的剛摘下來一般,得過很久才能品到那藏在里頭的酒味。 連夏小葉喝的時候都說,“這不像酒,倒像橙子里頭的汁。 剩下兩人都笑起來,呼出去的氣都是橙子味道的。 桌上還有一盤堆疊得很滿的炙兔,油脂不多,暗紅色的脂肪散發著來自烘烤后的香味。 祝陳愿直接拿握住鐵簽子,上嘴撕咬頂端的炙rou,層層分裂的rou絲,終于在進嘴后分開,炭火烘烤的炙rou香氣撲鼻,焦而酥,鮮而咸。 再呷一口小酒,那感覺真是極好,就是一個詞,爽快!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 她喜歡吃兔rou配酒,就是從《詩經》上頭學的,本來是想體會前人那種豪邁的感覺,卻迷醉于炙兔和酒碰撞的口感,是旁的或甜或辣或酸的,都無法帶來的滋味。 “怨不得那些男的一進到酒館里頭就出不來,換我,我也得醉倒在酒館里。” 葉大娘打趣道,幾人又一同笑起來。 “想喝酒就隨時去買上一壺,回家慢慢品,我阿娘就說過,虧什么也別虧待嘴巴,不然睡下,想著白天沒喝過的酒,夜里都睡不安穩。” 祝陳愿此話一出,大家又是一陣笑,清脆地跟琴弦調音似的。 幾人也說不上來為何要笑,就是覺得賞著外頭的街景,有微風從臉頰拂過,在青天白日喝著小酒,共吃一盤炙rou,就是無比暢快的事情。 自然要笑,還要笑得鮮活熱烈。 幾人吃完炙rou和酒下來不久,祝清和進門就聞著味了,他不喜歡同庭春色的那種果味,反而喜歡烈酒燒刀的口感。 儒雅的外表下藏得是一顆不安分的心。 他可惜地說道:“炙兔哪能配同庭春色,怎么說也要買點羊羔酒來。” 越吃越覺得嘴里少了點什么,“要不給我留著,等我去買瓶羊羔酒來,帶回家喝去。” 祝清和說完就跑了出去,再晚酒家就得關門了,看得祝程勉目瞪口呆,又夾了一塊的炙rou,明明很好吃啊,害!有時候真不懂大人的想法。 …… 樂山和樂水是聞著味來的,樂山剛坐下就說,聲音粗獷,“剛來就聞到了,是炙rou的味道,小娘子,給我們來上一盤,有酒嗎?” “食店里頭是不能賣酒的。” 祝陳愿端上來的時候回她,樂水鼻子很靈,她笑著指祝陳愿的衣裳,“小娘子,你們剛是不是喝了酒,衣衫上都是酒味。” “是啊,去外頭買了點,你們要去也可以去買點來嘗嘗,只不過不能在食店里頭喝酒,我們是偷偷摸摸躲在上頭喝的,味道散得快。” 祝陳愿大方承認,又跟他們解釋。 女真族豪邁自在慣了,哪怕官話學得好,也無法改掉骨子里頭的東西,徹底融入到汴京城里頭。 “無事,京城的酒都有些綿軟,不適合我們這種常年在草原上奔波的漢子。我們都喝燒酒,那酒烈得,不喝酒的人剛聞到就難受,喝下去就感覺舌頭跟生生裂開了一般,從喉頭一直燒到肚里,可那才是真漢子喝的酒。” 樂山外表就顯現出性格來,他狂野而奔放,說話間自帶一股豪氣,又聽他說道:“我們女真族,就喜歡在下雪的日子里烤幾頭羊,配幾壺剛滾好的燒酒,一口羊rou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