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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小食店 第4節

    他用筷子夾起張春餅皮,好的餅皮就得是這樣,薄而透,有韌勁,跟上好的薄紗繭紙一般。

    接著看盤里的細生菜,拿筷子撥弄著,菜絲長短、粗細一致,端是瞧著就舒心。

    常員外夾起菜絲放到餅皮上,包好后,用筷子夾住,吃了一小口。

    餅皮里加了葷油,他嚼動的時候想,有股分明的油香,聞不見,吃著卻能感受到。

    蒸熟的細生菜,吃著沒有生的爽脆,可那股土腥味,卻在熟透過后消失得一干二凈。

    細生菜拌得極好,蘿卜喜歡吸汁,鹽要是放的多會咸,韭黃、蘭芽不容易入味,放的料就不能過少,要是都放在一起,咸得極咸,淡得極淡,吃起來受罪,反而不美。

    常員外吃得直點頭,就沖這份心思,這盤春餅就足以比過樓外樓要價一貫的破餅。

    “黃屠夫,這餅你吃著咋樣?”

    常員外吃完一個春餅后,轉頭問起黃屠夫來,單他一人說好吃可沒意思,還是得聽聽旁人的意見。

    黃屠夫咽下口里的春餅,粗人也有自個兒的高見,“春餅我也吃過不少,有的春餅勝在細生菜選得好,要黔州的紅蓼,肅州的蔓菁,燁城的青蒿,吃起來連菜腥味都沒有。”

    “可這春餅,就兩字,好吃。我一個屠夫,一日就掙個幾錢銀子,哪有那么閑錢去吃用著上好菜蔬的春餅,小娘子的春餅就是便宜又對味,硬要我說點什么好得出來,或做首詩,我就是個粗人,哪會這些。”

    黃屠夫也是個愛吃之人,不然也不能把自己吃得這么壯碩,但要是真讓他說哪好,其實就是哪哪都好。

    “最好的就是,家妻和小兒都可吃到這么好吃的春餅,不然我一人吃著多乏味。”

    祝陳愿拎著春餅出來時,恰好聽見這句話,粲然一笑。

    “可不就是這理”,她應和,將布袋里卷好的十來個春餅遞給黃屠夫,又拿出個小巧的春牛,“送給你家小兒玩。”

    立春日除了打春牛,親友間圖吉利,也會互贈用泥捏制的小春牛。

    “怎得就他左一袋,右一個的,我就沒有。”

    常員外說起玩笑話來。

    “都有都有的。”

    最后,同等待遇的哥倆拎著春餅和小春牛笑意盎然地從食店離開。

    她順手打掃桌子卻發現,卻發現常員外桌子還放著幾錢銀子,數了數,赫然是那幾個春餅的銀錢。

    祝陳愿真是哭笑不得,有的人真是丁點便宜都不愿意占。

    他倆來得早,可另外的食客都趕著天黑才來,無外乎是周邊的攤販、鄰友、趕路行人。

    祝清和招呼著外面廳堂里坐著的男客,女客則坐二樓,葉大娘幫忙送菜。

    忙活了一個半時辰,送走了最后的食客,祝清和關上食店的門,打烊。

    作者有話說:

    風雨順時,谷稼成熟…這句話來自《藥師經》

    食店不是從如何置辦開始寫起的,時間拉到了開食店的兩年后,按照時節來寫的。

    元旦期間大家吃好喝好呀,玩得開心。

    第3章 柳葉韭

    食店里從吵鬧到寂靜,不過片刻。

    竹屜中除去帶給陳歡的春餅,還剩著一兩盤。

    祝陳愿記好今日的賬,將工錢數出來給葉大娘,“大娘,要是不嫌棄,還剩下的兩盤春餅,我替你卷好,帶給你家孫兒吃。”

    葉大娘接過錢當面點清,聽到這話,連連擺手,嘴上急忙地說道:“小娘子,可不能這樣。老身知道你心善,也不能每次都讓我帶點回去。”

    她停頓了會兒,又壓低聲音,“會把人心給養大的,老身這雙眼睛看透了太多的事情。”

    葉大娘沒有明說,只是拿干瘦的手握住祝陳愿的手掌,“剩下的兩盤我買了,小娘子說得對,我得帶點回去給孫兒。”

    祝陳愿開這個食店也有兩年的時間,不是沒想過招個年輕伙計,可托牙儈找,總有些手腳不干凈的毛病。

    葉大娘跟她同住在東安巷,一個巷頭,一個巷尾,經旁的人家介紹,干了幾天,不談年紀,大娘手腳干凈又知禮數,聽說還是宮女出身。

    “大娘,你總事事跟我客氣,罷了罷了,拿十文來便是,可別再說銀錢的事。”

    祝陳愿不再聽她的,取了十文錢,將剩下的春餅都給了葉大娘。

    送走了葉大娘和帶春餅給陳歡的祝清和,食店里就只剩下祝陳愿姐弟。

    蠟燭的光跳到墻壁上,祝陳愿走動的時候,影子時而在地上時而掛在墻上,后頭還跟著個小尾巴。

    將黃屠夫提來的活魚,放到缸里,再擦擦灶臺,祝陳愿回頭,對上祝程勉茫然的眼神,扔下抹布,洗手的空當說道:“勉哥兒,將你的風帽戴好,我們可得回去了。”

    一大一小站在食店的門口,寒風呼嘯而過,站在鶴行街上,能聽到后面甜水巷中傳來的靡靡絲竹之音。

    祝陳愿雙手攏在袖中,偏頭問祝程勉,“是先回去,還是去州橋,吃點東西再回去?”

    鶴行街也有夜市,人多而雜,車馬喧鬧,是人擠人的地方,祝陳愿不想去聞“人味”。

    祝程勉早就腹中空空,提著小燈籠,忙不迭地回道:“吃點東西再回去,阿姐我肚子好餓,晚食的春餅不頂飽。”

    “是你自個兒說的,春餅里頭沒rou,不好吃,吃了幾個就不再吃了。”

    祝陳愿往前走,斜睨了他一眼。

    州橋離鶴行街不遠,祝陳愿才剛從橋上走下來,就聞到酸甜咸辣交織在一起的味道。

    “阿姐帶你去吃陳三家的旋煎羊白腸,州橋附近的羊白腸數他家的最好。”

    祝陳愿打頭,領著祝程勉穿過人潮,來到橋邊上的一個小攤上。

    攤上人不多,小販陳三方臉,皮膚黝黑,看見誰都是一副笑面孔。

    “來一份旋煎羊白腸。”

    祝陳愿低頭看著攤前的大鍋,沖著陳三說道。

    “好嘞,阿花她娘,你去洗根羊白腸來。”

    他家的羊白腸是之前就處理過的,上鍋之前再用水洗一遍。

    攤前有桌子,祝陳愿姐弟坐在桌上,只等著做好的羊白腸端上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這時的風吹得正猛烈,一開口就灌一嘴的風。

    “小娘子,羊白腸來了,趁熱吃。”

    陳三捧著一個很大的瓷碗,熱氣四溢。十五文一份的羊白腸,足夠姐弟兩人吃飽。

    祝程勉探頭,瞧著桌上的旋煎羊白腸,乳白色的高湯中浸著數段淡黃色的羊腸,配上碧綠的蔥花,讓人很有食欲。

    他咽了咽口水,還從來沒有吃過羊白腸。

    “阿姐,羊白腸不是煎的嗎,怎么這碗還帶湯呢?”

    祝陳愿夾起一根完整的羊白腸,放到自己的碗里,很有耐心地回答,“旋煎羊白腸里的煎,不是說用油去煎它,而是放到guntang的高湯里去燙它。”

    羊白腸其實就是羊的大腸和小腸,汴京人慣愛這般稱呼,說是文雅點。

    下水在很多人眼里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認為腌臜,但祝陳愿認為,世間萬般物,只有會做和不會做的而已。

    陳三家的羊白腸處理得很干凈,又浸泡在水里,異味和臟污是一點也瞧不見。

    她低頭,咬了一口碗里的羊白腸,腸里的汁水爆出來,高湯的鮮味彌漫在嘴里,里面嫩滑的羊血,不腥,濃淡正好,還加了點羊油,卻不顯得油膩。

    羊白腸不僅脆而且嫩,火候沒有過頭,燙過頭的羊白腸,吃起來口感總覺得差點意思。

    “勉哥兒,喝點湯。”

    祝陳愿拿起瓷勺,給祝程勉舀了幾勺湯。

    小孩子愛吃rou,也不管是不是下水,吃得滿嘴流油,嚼一口小腸,再喝一口湯,那叫一個舒坦。

    祝程勉吃完后打了個飽嗝,還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

    從陳三家的鋪子前離開時,已經是夜半時分。

    兩人慢悠悠走在路上消食,祝程勉走路也不老實,蹦蹦跳跳往前走,手里提著的燈籠一晃一晃的。

    不遠處有個身子佝僂的老人,肩挑著一筐小籃子,上面蓋著白布,步履蹣跚地向他們走來。

    從祝程勉身邊經過時,他聳著鼻子嗅飄散在空中的味道,猛地轉過身子,把祝陳愿給嚇了一跳,就聽他興奮地說著。

    “阿姐,是賣飴糖的老丈。”

    他今日出門沒帶上他的小荷包,里面有他攢下來的三十文錢。所以想吃飴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姐,祈求她能去買點。

    “肚子還飽著呢,轉眼又想吃糖了,諾,你趕緊拿著銅板買去吧,不然老丈就得走遠了。”

    祝陳愿數出十文錢,塞到祝程勉手里,催促著他快點去買。

    瞧著他飛一般地跑去,叫住前面的老丈,祝陳愿略顯無奈地搖頭,要是讀書有吃這么上心就好了。

    老丈賣的飴糖不大,不過一文錢一塊,祝程勉買了十塊,包在油紙里,嘴里還含著一塊,一側臉頰鼓出一個大包來。

    飴糖不是很甜,吃起來硬卻很香甜。

    他含糊不清地舉著油紙包問祝陳愿,“阿姐你吃嗎?”

    祝陳愿搖頭,想起自己之前說他的字跟化開了的飴糖一般,不免又開始舊事重提。

    “勉哥兒,寫大字真的很難嗎?”

    “有一點點難,我總是寫不好。”

    祝程勉也想起自己那狗爬一樣的大字,聲音帶著點羞赧。

    “阿姐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要練字,阿爹他會陪著我練,我有時候會問他,我是女子,不能科舉,為什么還要識字認字呢?”

    拐進一條街,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越來越長,祝陳愿慢慢地說下去。

    “阿爹說,女兒家也得有志氣,便是不能科舉又如何,他不想讓我一輩子目不識丁,只能圍著后院灶臺轉悠。”

    祝清和還是舉人的時候,沒進殿試,舉人頭銜三年一過,還得重考,又碰上祝陳愿出生體弱,帶著求醫問藥還來不及,根本沒有精力放在讀書上。

    后來,等她身子好起來,就把滿腔心血投注在祝陳愿的身上,從少時便教她識字、丹青、算賬、練字,給她講各種大儒的史書經書,帶著她出去外面開闊眼界。

    即使她跟著太婆練習廚藝,回來手臂酸痛發麻,祝清和會給她按手臂,但每日的功課總是少不了的。

    “阿姐想跟你說的是,男兒就更得有志氣,前人讀書你知道是怎么樣的嗎?是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

    祝陳愿說完后,對上他不解的眼神,恍然醒悟,自己又好為人師了,跟個才八歲的小孩講什么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