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 第1節
《宋朝小食店》 作者:朽月十五 【文案一】 祝家食店坐落在汴京城的一家小巷中。 食店只在晚上開門迎客,店面不大,掌廚的是個妙齡少女,手腕纖細,卻能提一把大刀,顛的了鐵鍋;年紀小小,烹、燒、爆、熘、煮、燉、鹵、蒸、臘、蜜、簽、腌…,樣樣都會。 在祝家食店中,匯集了南來北往的食物。 鯽魚假蛤蜊,魚rou緊實彈牙嫩而滑。 梅花湯餅,精致風雅風味上佳。 煿金煮玉、山家三脆;玉灌肺、糟豬蹄爪;甘菊冷淘、蟹生;勝rou夾、爐焙雞… 食客吃的滿嘴流油,扶墻而出。 第1章 羊脂韭餅 汴京的冬日陰冷,饒是臨近立春,也絲毫不見暖意。 祝陳愿帶著風帽,毛茸茸的帽檐遮住眉目,雙手藏在袖子中,灰蒙蒙的天色,她頂著寒風急匆匆地穿過回廊,來到廳堂中。 她是早產兒,生下來時臉憋得青紫,哭聲弱得根本聽不見,瘦弱多病,雙親帶著她求醫問藥,身體才慢慢好起來。 可是她也得了個畏寒的毛病,寒冬臘月時節,祝陳愿裹得再多,冷意也會滲透進身子里。 廳堂里祝母陳歡一早升起地爐,屋子里暖意融融,祝陳愿解下風帽放在架子上。 陳歡背對著她擺弄著買來的餅,頭也不回地說道:“歲歲,快點去盥手洗面,過來吃早食。對了,你的刷牙子我瞧著上面的毛都掉了一些,今早去傅官人刷牙鋪給你新買了只,舊的那只就換下來。” 祝陳愿含糊應了聲,拐進旁邊的浴堂,木架上放著瓷盆,盆里熱氣騰騰,旁邊的木櫥上擺著只竹骨刷牙子,她打開木櫥拿出牙粉,灑在棕亮的馬尾上。 洗漱完擦著面脂坐到椅子上,只瞧見陳歡一人,祝陳愿接過她遞來的筷子,面上露出點疑惑的表情,“阿娘,阿爹和勉哥兒去哪了?” “你阿爹一早就拉著勉哥兒趕去書鋪,真是報曉的行者都沒兩人起得早,今日我得去文繡院了,才緊趕著喊你吃早食。” 她自小在娘親的培養下,繡工了得,前兩年回到汴京后,正逢宮廷外諸司的文繡院招善繡匠人,她便成了文繡院的工師。 陳歡夾了塊不大的胡餅,還冒著熱氣,放到祝陳愿的碗里,嘴上關切。 “諾,胡餅你喜歡吃的,可得多吃點,長點rou,怎么好東西進了你的嘴里,rou是一點都沒長起來呢?” 她的眼神停留在祝陳愿的臉上,她的歲歲從小就瘦,長大了臉也小,眼睛卻大,桃花眼和柳葉眉,沒有表情也像是在笑的仰月唇,湊在一起,別提多招人稀罕,光是瞧著便覺得溫雅明亮。 祝陳愿吃著胡餅,忽略陳歡的眼神,王婆子餅店出來的糖薄脆,餅小芝麻多,一口下去只聽得清脆的一聲,薄餅便已在口舌中化開,甘香四溢。 她細細品味,白糖、酥油、清油加上椒鹽,調料混合得極好,面胚揉制得沒有過頭,爐火烘烤的火候也把控的剛是時候,薄餅才香脆十足。 “歲歲,你餅拿在手上不吃,在想什么?” 陳歡的話讓祝陳愿回神,她捏著薄餅,“阿娘,今日晚食我們吃羊脂韭餅吧…” 吃著薄餅,腦子里就想到了同源的羊脂韭餅,越想就越饞,這么想著嘴上也就順道說出來。 “咱家可是你掌廚,你想吃就做,等會兒你自個兒去買菜蔬,今日文繡院的繡品要得急,我可得去了,碗你加點熱水洗洗。” 陳歡話音剛落,一撩筷子,拿上她自己的風帽,遮住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她身形高挑豐盈,臉色白皙隱有小痣。裹緊披帛,打開廳堂的門,往文繡院趕去。 留下祝陳愿一人慢悠悠地吃著早飯,食店得到立春才開門迎客,她倒是成了家里的閑人。 收拾完殘局,地爐里的炭火也漸漸熄滅,寒意從窗戶縫里透進來,祝陳愿雙手哈氣,搓熱手心,才戴上風帽,攏緊加厚的襖子,提溜上竹籃子,走出門外。 這樣冷的天,即使是日頭出來,祝陳愿還是凍得慌,不過院里菜畦里的韭菜可比她能挨凍,長得郁郁蔥蔥,青翠挺拔。 她路過狗窩時,透過門縫,里面的雪蹄還在趴著沒醒,祝陳愿也沒有叫它起來吃狗食,悄悄地繞過影壁,打開門,順著臺階走到巷子里。 她家住在東安巷的巷尾,后面沒有人家,只有蜿蜒出去的青墻,祝陳愿走得很小心,起得早,地面結的薄霜還沒化,要是快步,指不定得摔上一跤。 一晃神的功夫,就從巷子口走到大街上,迎面就是安興橋,上面的浮鋪挨得很近,祝陳愿乍一看,都分不清招牌是哪個攤子的。 橋上幾只騾子馱著糧食,數來個穿著單薄衣衫的行販挑著擔子來回穿梭,更有牽著高頭大馬的男子擠在人群里。 高昂又兼雜著聲調動聽的叫賣聲,過往行客三兩交談的聲音,橋下汴河里來往船只舟楫攪動著的水聲,跟巷子里的清靜截然相反。 “立春前買賣的人可真多。” 祝陳愿咕噥著,呼出淺淺的白氣,橋上太過熱鬧,她不是個愿意湊到人堆里的,遠遠地瞅上幾眼就作罷。 挎著籃子沿著街邊走,還沒走兩步,就在巷子口賣洗面湯的鋪子前,碰上了葉大娘,她上了點年紀,頭發兩鬢發白,全靠周邊接點活,添點家用。 還沒走到跟前,她帶著笑意的話語就遠遠的遞過來,“小娘子,從青州回來了?” “前兩天才剛回來,身子疲乏著,躺了一天今日才出門瞧瞧,葉大娘你這是接了哪家的活計?” 祝陳愿也不好急著走,站在大街上跟她寒暄起來,瞟到葉大娘手上拿著的薄紙,順口問了句。 “這呀,不是還有十來日就到元宵了,糊點紙燈籠賺點銅板,不過等小娘子你的食店開門了,我照樣還是先忙你的。” 葉大娘說話嗓門不小,看著粗枝大葉,可做事卻十分干凈細致,往常祝陳愿都是請她幫忙處理蛤蜊、鯽魚、春筍等物,還有幫著招待食客。 “食店等立春就開門迎客,還是和之前一樣,你晌午就過來。” 兩人又在街上攀談了一會兒,祝陳愿才不急不緩地繼續往前走,她腳程還算快的,不多時拐進一家她慣常去的rou鋪里。 店家是個壯碩的中年男子,嘴上一道濃密的胡子,見祝陳愿走來,倒是很熱情,相熟之人見面總會客氣地問候幾句。 他提著一把大刀,嗓門洪亮,“小娘子,好些時日不見你來買rou了,我都疑心你去李屠夫家買去了。” 黃屠夫慣常是個愛說笑的,祝陳愿知道他的性格,自然地接過話茬。 “回了趟青州祖父家,可別拿我說笑了,羊腿rou來半斤,羊脂給我來一塊,四兩就行,豬rou也要四兩,我要半肥半瘦的。” 她走了一圈,才感覺暖和起來,從袖子里伸出手,指著案板上的半扇豬rou,挑了個她覺得肥瘦都合適的位置。 不管是煮羊湯還是燉羊rou,她都喜歡羊腿rou,腿rou較之其他部位的,rou厚又嫩,夾帶點肥脂,適合冬日燉煮。 他家的豬rou都是請了專人閹割,沒有腥臊味。 黃胖屠夫的手穩當有準頭,一刀下去,他自個兒掂量一下,上秤,四兩竟分毫不差。 他拎著羊脂和豬rou,包起來,在圍布上擦擦自己油津津的手,抓起包好的羊rou,放到祝陳愿的竹籃中。 還搭上一根羊骨頭,“骨頭還剩著,不收銀子,小娘子手藝好,拿回去煲湯喝。” 祝陳愿百般推辭,最后付了幾十文。 “那立春可得來店里吃春餅,我也不收你銀子。” “那我到時候得空著肚子來。” 你來我往一番,祝陳愿從rou鋪頂著風回到院子里時,雪蹄正繞著院子里的花圃跑動。 它通體烏黑,只有四足雪白,體格高大,行動矯健,還沒等祝陳愿喚它,雪蹄就四蹄生風似的跑來,撲在地上,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她,使勁地搖著毛茸茸的尾巴。 “太公送你來,是請你來看家護院的,你倒好,真是只貪吃好睡的小犬。” 祝陳愿放下竹籃,摸摸雪蹄光亮順滑的皮毛,語氣嗔怪。 從青州跟著她坐船回來的雪蹄,是祖父從農人家里買的,她養了十來天,回程也就帶上它一起回到汴京。 雪蹄垂著頭,蹭蹭祝陳愿的手心,輕輕地嗚咽一聲,尾巴也安靜地垂放在地上。 “好啦,快點來吃早食。” 祝陳愿喊著,雪蹄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后頭。 廚房是單獨分離出來的,在廳堂的后面,她推開門,從木幾上的紗櫥中取出餳糠,倒在門口的狗食盆中。 灶臺在廚房最左邊,低矮,剛及祝陳愿的腰部。 她拎著竹籃子放到案幾上,從碗柜中拿出兩個白瓷洗口盤。 拆開袋子,rou很新鮮,提起來還往下滴血,啪嗒啪嗒落在盤中,祝陳愿又抱了個深口陶盆,在靠墻邊上的水桶里,用竹瓢舀兩勺清水倒在陶盆中,讓rou浸泡一會兒。 等待的時間,得先和面。 祝陳愿篩完面粉,在盆里分幾次加水,加入罐中的老面,反復凈手后,開始揉制面團。 面團揉到她滿意的狀態,蓋上木蓋,醒發。 廚房雖然朝南,還是陰冷,冷的她手指頭都變得麻木,只能停手,先用發燭生起地爐里的炭火。 午時的太陽從窗戶中透進來,祝陳愿靠在椅背上,烤著爐火,雪蹄挨著她的腳尖,時不時舔自己的爪子。 時人照常是一日兩餐,哪怕兜里有點銅板,還是早一頓,晚一頓,實在餓的話就吃點點心墊墊肚子。 可祝陳愿以前體弱,不按三餐來吃,一天下來也沒有什么精氣神,這么多年,他們家早就習慣吃三餐。 今日午食只有祝陳愿一人,早上煮的白粥還有剩,燒熱后加入豆粉,撒點糖,捧著碗豆粥,邊吃邊烤火。 “雪蹄,別吐舌頭,快點過來吃。” 她給狗食盆中放了一塊昨日還剩下的豬肝和半截大羊骨,嘴上招呼著雪蹄過來。 豆粥甜而不膩,熱的下肚后,手腳暖和起來,祝陳愿撈出浸泡的羊腿rou,握刀,順著rou質紋理,下手將羊rou切成大小一致的四方塊。 一塊塊碼在砂鍋中,放入蔥段、花椒、鹽等基本的調味料,還挑挑揀揀拿出幾粒甜杏仁,敲碎放入鍋中。 南杏仁甜而北杏仁苦,她不喜歡北杏仁的味道,哪怕就聞著味都覺得難受,甜杏仁的味道會滲透進羊rou里,rou吃起來會香甜些。 羊rou不易軟爛,加點杏仁,小火慢燉,撇去血沫浮腥,換沸水后,rou會慢慢變軟適口。 燉上羊湯后,祝陳愿做羊脂韭餅前,得先剁餡,豬rou瀝水后,切成小塊,剁成臊子,肥厚相間,上鍋翻炒,豬rou顏色稍白,就可出鍋。 羊脂也剁碎,但不要過于細碎,她用刀背刮取放置到盤中。 祝陳愿拿胰子搓手,洗去手上的油脂,找出剪刀,去前院割點韭菜。 嫩生生的韭菜挑揀后,韭白和韭葉切段,混在羊脂和rou臊子中,加點砂仁、花椒末等,用筷子攪拌均勻。 她上手沾取rou餡嘗了嘗味道,滿意地點頭。 時辰還早著,韭餅得等到他們回來,現做趁熱才好吃。 祝陳愿拿白布蓋上砂鍋上,掀開蓋子,里面的羊湯冒泡,沸騰中夾雜著熱氣直朝她面門撲來,滿室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