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炮灰替身的我死后 第203節
箐遙真人下手也太重了吧,把謝持風打成了這個模樣。這都第四天了,還得臥床休息。 看到謝持風還想為她倒茶,桑洱連忙說:“不用了,謝道長,你受傷了吧。要是難受的話,還是回床上躺著吧。我不口渴,你不用招呼我。” 謝持風拿茶杯的動作一頓,低低地應了個“好”字,接受了她的好意,摸索著坐到了床上。 他認真地看向桑洱,做好了傾聽她任何要求的準備:“你找我有事嗎?” 這個房間里,好多東西都眼熟得很,全是她的遺物,桑洱克制著又想奓毛的沖動,沒有到處亂瞟,手放在膝上,直視著他,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天過來,其實是因為蒲正初道長和我說,已經有辦法解開我們之間的鎖鏈了。” 謝持風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了桑洱的來意,他眼眸里的絲絲亮光,仿佛比剛才要暗淡了些許。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捻住了衣角,才說:“確實已經有辦法解開了。” “是什么辦法?” “這個法器有從屬關系,共有兩道禁咒。師尊在幾天前已經解開了第一道,第二道則只能由‘主人’這個角色解開。也即是說,只要我用月落劍斬斷它就行了。”謝持風看向她,蒼白著臉,咳了幾聲:“只是,我如今的傷勢影響了靈力運轉,尚不能驅策月落劍。” 桑洱一愣,喜憂參半。喜的是有了解決辦法,憂的是謝持風暫時拿不動劍。不過,他這個狀態,風一吹就倒了,她就算想要自由,也不好勉強他,便說:“沒關系,那就等你養好傷再說吧,也不急在這一兩天。” 謝持風點頭,道了句“多謝”,咳嗽聲忽然加劇了起來。摸索到了床頭的杯子,似乎想喝水,里頭卻是空的。 “我幫你倒杯熱水吧。”桑洱走上前,拿起了那個杯子。倒水時,定睛一看,才認出了這是她以前喝水的杯子。 桑洱:“……” 謝持風居然連這都不放過,就這么堂而皇之地用她的杯子喝水。 后方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壓抑又難受。桑洱勉強壓住了那絲絲不自在的感覺,倒了一杯溫水,把杯子遞了回去。 本來,桑洱預計謝持風再養個兩三天的傷,就可以使用月落劍了。 可那天之后,一連七日,他的情況卻沒有改善。 有一次,謝持風應該是剛換完藥,穿了一件淺色的衣裳。桑洱無意間發現,他的傷口都集中在背上,這么久了還有些滲血,動作也不便利,足見底下是何等慘狀。 謝持風傷勢纏綿,桑洱也不好催促。 雙方解綁的事兒,自然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后。 . 這天晚上,桑洱得知昭陽宗又有弟子要下山采買了。 算算時間,她也有八天沒見過寧昂了,想去看看他的傷情如何,就依法炮制,和那些弟子說好了跟他們一起下山。 無奈,今夜天公不作美,雙方在城門分頭而行后,天空就下起了濛濛細雨。滿街小販都在匆匆忙忙地收攤。明亮的燈火被雨霧隔絕得虛幻而遙遠。 這一次,桑洱是敲門進屋的。寧昂打開院門,一看到她,驚喜得尾音也上揚了:“桑桑!” 寧昂到底是一個身壯力強的年輕人,養了八天傷,皮膚上的淤血已經消得只剩下淡淡的印子了,就是額頭的傷口還沒長好。不過,干活兒已經不成問題了,煎餅攤也重開了。 寧昂拉著桑洱坐下,興沖沖地說:“桑桑,你等著我,我去拿煎餅給你吃,是我今天新鮮做的!” 說完,他就風風火火地跑去廚房,裝了幾只煎餅過來。桑洱也有點兒懷念寧昂做的煎餅味道了,接過來,不客氣地咬了一大口,松軟的香味在齒間蔓延:“好吃!” 寧昂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獎。等桑洱吃得差不多了,他又遞上了一杯水:“桑桑,你喝點水。” 桑洱望了一眼杯子,想起了什么,端起來,喝了一口,忽然問:“寧昂,我問你一件事。” “嗯?” “你還記得嗎?在五六年前,我第一次出遠門的時候,打包了很多我用過的東西給你,有燈盞、梳子、被套之類的東西。它們現在還在嗎?” 寧昂的表情變得有一點兒糾結,但還是誠實道:“不在了。” “為什么?你丟了?” “不是,是那個姓謝的人把它們都要走了。” 果然,桑洱心中微緊,追問:“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他們騙我說你死了的那一年,秋天的時候吧。”寧昂皺著眉,回憶道:“有一天,他突然過來找我,買了很多新的替代品,問我能不能用你的東西和他交換。我本來是不愿意給他的,可我的力氣又沒他大,而且……” 而且,那會兒,那個人萬念俱灰、失魂落魄的模樣,就像一具沒有精氣神的行尸走rou。 當時,桑洱的死訊才傳來不久,寧昂沉浸在了全世界都在欺騙他的憤怒和痛苦里。但當他看到謝持風時,卻覺得自己的難過還及不上對方的萬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在全世界都想讓他接受桑洱的死訊的情況下,只有謝持風一個人,抱著和他同樣的觀點,堅信桑洱還活著。這奇異的惺惺相惜感,成功地讓寧昂和他化敵為友了。 “之后那幾年,他偶爾也會出現,還幫我打跑過想白吃白喝的壞人……我現在已經沒那么討厭他了。”寧昂托腮,望著桑洱,眼中染了幾分懵懂和困惑:“桑桑,你為什么不讓我告訴別人,你回來過呢?那個人要是知道你半年前就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的。” “……”桑洱摸了摸寧昂的頭,說:“因為我想回家了。” 寧昂不懂這和回家有什么關系:“回家?桑桑,你的家不是天蠶都嗎?” “不是,我的家是一個跟這里完全不一樣的、很遠很遠的地方。” 屋外的風雨聲漸大,沒拴緊的木窗砰砰地撞著墻。寧昂起身去關窗。看他面有倦色,桑洱就讓他早點休息,打算去城門那邊等著匯合了。 離開了漆黑的小石院,雨霧傾灑,噼里啪啦地砸在油紙傘面上,蜿蜒出一片朦朧的水漬。天穹有電光綻放,暗夜流星一般,鞭笞過大地。刺眼的白光,讓桑洱忍不住合上了眼。 再抬眸時,油紙傘半遮半擋的視野底下,出現了一片滴著水的、熟悉的衣角。 桑洱一僵。 手心滲出了汗,捏緊了傘柄。油紙傘緩緩抬升,她看見了一張慘白如紙的面孔。 謝持風站在了寧昂家的石墻之外,眼角通紅,就這樣死死地、仿佛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桑洱的心臟打起了顫,周身血流,倏然加快。 這個情形,即使她解釋得了身為“馮桑”的自己為什么會認識在天蠶都土生土長的寧昂,還過來探望受傷的他,恐怕也無法輕易地搪塞過去。 因為,謝持風這反應,不像只是看見了她走進屋子里。 恐怕是還聽到了她和寧昂的對話。 雷聲沉嘯,大雨稠密,仿佛形成了一道天塹,將兩人都釘死在了原地,無法朝彼此走近一步。 謝持風眼尾泛赤,神情甚至有些扭曲。 背上受罰的傷口尚未愈合,還因為下山而綻裂了,淋了雨,很疼,血被沖成了淺紅色,流到了地上。但與他此刻內心的痛苦相比,這點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次下山,其實,只是謝持風的臨時起意。 這段時間,他都在洞府里養傷,沒有出門。前幾日,因為急著解開枷鎖,她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他。發現他痊愈得很慢,她這兩日便沒有過來了。 今天黃昏時,蒲正初來為他送藥。他沉不住氣,問起了她在何處,無意間得知她下山了,而且,還是那么短時間內,第二次去天蠶都。 冥冥中,一種直覺竄上心頭,仿佛是凌亂的麻線團里,作為一切始源的那根線頭一晃而過。謝持風披上衣衫,出門詢問了宗內的人,才知道她第一次下山,是在八天前。 那一日,正是寧昂——桑洱生前最護著的小傻子,被賊人所傷的日子。 但這更有可能是碰巧。因為,那一天和今天,恰好都是昭陽宗的弟子下山采買的日子。 可在發現時間巧合的那一剎,結合那只紅瑪瑙耳墜和這些天來的懷疑,他便仿佛被一個魔怔的念頭魘住了。希冀與幻想、冷冰冰的殘酷現實交相刺激著他。不管是要證明什么還是擊碎什么,他都不能再等了,就不顧傷情地下了山。 在之前那五年,他走南闖北地尋找桑洱時,其實也做過不少這種瘋魔的事。試過僅僅因為某個人長得像桑洱,就要追到對方的故鄉,掘地三尺。但每每嘗試,最終換來的都是失望。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這種毫無理由、全憑臆想的事了。 萬沒想到,在數不清多少次的失望后,這一次,竟讓他賭對了。 站在那面矮矮的小石墻外,他不僅看見了她和寧昂熟稔地坐在一起吃煎餅的模樣,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雖然有一些聽不懂,可至少證實了一些事。 原來,他的懷疑都是真的。 原來,在大半年前,她就已經在寧昂面前承認了自己是桑洱。 可在面對他的時候,她卻選擇了隱瞞身份。明知道他不相信她死了,在竭盡全力地四處找她,卻還是假裝成一個不認識他的陌路人,對他冷眼旁觀。 對他來說,這比她指著他的鼻子痛斥、憤怒地用劍刺他、報復他……要殘忍了不止一百倍。 相比起恨,他更害怕的是連恨也沒有了,只剩下麻煩和厭棄。 當年,眼睜睜地看著她墜崖的那種茫然和劇痛,仿佛化成了一道帶刺的枷鎖,扎入他的血rou,纏住他的喉舌。謝持風的唇也失了血色,如一只狼狽的水鬼,晃晃悠悠地上前了一步,許久,才聽見自己從齒間,擠出了一句艱澀無比的話:“你就是桑洱……對吧。” 桑洱僵硬著,看到他那神智迷亂又扭曲的表情,有點兒手足無措。下一瞬,她就被一雙手臂緊緊地抱住了,摟到了懷里。 這個擁抱是如此地用力,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會化為泡影。油紙傘一歪,滾到了地上,冰冷的雨水迅速地滲濕了衣衫,桑洱被抱得難以呼吸,掙扎了幾下,卻只換來了更驚恐的、更緊的力道。 忽然間,桑洱渾身微震,停下了掙扎。因為她感覺到,有guntang的液體墜入了她的衣衫內。 那是眼淚。 頭頂上,傳來了一道強忍著哽咽的聲音:“桑洱……你還活著,為什么,你一直都不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桑洱的心臟傳來了悶疼的感覺。緩緩地,她閉上眼,吐出了一口氣。等到覺得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緒了,才睜眼,輕聲問:“謝持風,你記得我是怎么死的嗎?” 第131章 謝持風的身體驟然僵硬,唇色發烏,面上浮出了痛楚之色。仿佛有無形的利刃,在他心口剜出了一個血洞,寒風冷雨灌進血rou中,痛得他幾欲失去招架之力。 然而,他懷里的少女,卻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繼續輕聲問:“你又記不記得,你的爹娘是怎么死的?” “郎千夜殺了你的父母。而我窩藏了郎千夜,助她逃走,還借她的幻境蒙騙你和我成親。好在,在釀成大錯之前,你清醒了過來,終止了那場婚禮,也為你爹娘報了仇。這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無解的,我們的故事也早就結束了。”桑洱的眼皮淌了雨水,濕漉漉的,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她吸了吸鼻子,嘆道:“所以,坦白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到處找我,更沒想過,你會說你喜歡我。” 謝持風嘴唇發抖,猛地扣緊了她的肩,顫聲道:“桑洱,我那時候,從來沒想過要殺你!” 桑洱凝視著他,半晌,才問:“你的意思是,你本來只是想刺我幾劍來發泄怒氣,并沒有打算徹底殺了我嗎?” “不是!”謝持風滿臉的凄苦和扭曲,啞著聲音,急切道:“當時郎千夜的幻境初破,我炙情發作,已經失去了理智,被戾氣催動著,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也控制不住月落……但在那個時候,我還是下意識地想避開你的要害。我根本不知道你吃了化妖丹,我以為你是妖怪,你的要害是腹部!所以我想避開……等我清醒過來后,我才看見,那一劍刺進了你的心窩里!” 如果那時候的他還有一丁點清醒和理智,絕對不會做這樣無法挽回的事。再憤怒失望、不可置信,他還是想聽一聽桑洱本人的說法,看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因為,他內心深處,始終無法把那個與他并肩作戰、對他關懷備至的桑洱,與那個滿手血腥、沖他獰笑的郎千夜混為一談。 但他也知道,錯誤已經釀成。不管他現在說什么,都是蒼白無用的借口,都無法抹殺桑洱被他一劍穿心、墜入眠宿江的事實,也挽回不了他給桑洱帶來的傷害。 事后想來,殺死郎千夜、為他爹娘報仇的人,其實根本不是他,而是選擇了和郎千夜同歸于盡的桑洱。 他來到懸崖上時,郎千夜早已不存在于世上。他親手殺了的,只有桑洱一人。 悔恨與思念所造成的錐心之痛,每日每夜,都讓他痛不欲生。憑著那一股執拗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執念,他硬生生地說服自己桑洱沒死,才沒有徹底崩潰。就這樣,掙扎著,一步一步地從絕望的深淵爬了出來。 頭一次聽見這種徹底推翻了她過往認知的說法,桑洱的思緒仿佛結了漿,直直地盯著謝持風。有某種戰栗而澎湃的情緒,在她的胸腔里沖擊、回蕩。 實際上,她沒有完全把自己的死亡歸咎于謝持風。畢竟,她早就預見了自己的原結局。而且,將心比心,處于同等的位置上,她未必會做得比謝持風更大度。 在吃下化妖丹的那一刻,她的死亡就開始倒計時了。謝持風只不過是打斷了她預設好的死遁進度條的加載,用他的方式,提前終結了這一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