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炮灰替身的我死后 第41節(jié)
尉遲蘭廷頓了頓,才將她輕輕放下。 桑洱扶著船艙,坐了下來,拎起裙角一看,果然被釘子勾了個洞。 “還沒問呢,嫂嫂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還……”尉遲蘭廷也隨之坐下。換了男裝,他的姿態(tài)就隨性多了,支起一條腿,將胸口的頭發(fā)撥開,掃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桑洱的手肘、膝蓋都沾了灰,才慢慢說出了后半句:“還總是弄得像只臟貓一樣。” 桑洱望了一眼匿在黑暗里的樓宇,有點兒賭氣地扭過了身。 尉遲蘭廷覺得有點好笑,順著她目光看去,微一瞇眼。 他知道,每年中秋,姑蘇的權(quán)貴家族女眷都會在該處設(shè)宴。 作為尉遲家二小姐,他也去過一兩次。只是,在那種場合,那些女人都在巴結(jié)他。他覺得沒意思,就再也沒去了。 如今看來,她是從那上面溜出來的? 小舟順著河水,緩緩飄向前方。 桑洱扭過了身,忽然注意到,環(huán)繞這艘船的水面上,漂了一些河燈。 與常人祈福的樣式不同,這些燈是素白的,而且,似乎在蓮花瓣上面寫了字。 桑洱怔了一下,趴在船沿,依稀看見飄近的一盞燈上,有“袁氏閨名平蕙”的字眼。 這是安魂燈。 逝者的忌日才會見到的東西。 應(yīng)該不至于那么巧合,會有兩個同名同姓的人讓尉遲蘭廷祭奠。 ——尉遲蘭廷,在祭他的母親。 看來,袁平蕙,是在十三年前的中秋過世的。 他今天換了男裝,還選了素白的顏色。也許,并非心血來潮,是因為要祭他的母親吧。 尉遲蘭廷也發(fā)現(xiàn)了她盯著那里,淡淡開了口:“那是我母親的閨名。” “……” 果然。 他為什么要說?因為她是個傻子,很能守秘密么? 尉遲蘭廷定定望著那盞河燈,目光晦暗,說了這么一句話,便靜默了下去,仿佛沉入了某種久遠(yuǎn)而陰暗的情緒里。 忽然,他感覺到耳朵到頭的地方暖了暖。原來是桑洱抬手,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頭。 她的眼眸濕漉漉的,烏黑純凈,仿佛因為心智不全,所以,更能體察到旁人的悲傷。 但傻子不明白,有些時候,哪怕看穿了,也應(yīng)該假裝沒有看穿,留對方一個體面。 從來沒人這樣摸他的頭,尉遲蘭廷僵了一瞬,聲音驀地冷了幾分:“你在同情我?” 眼前的少女似乎不明白哪里觸怒了他,懵了懵,忽然間,她明白了什么,不僅沒退縮,還跪直了身子,用力地將他的頭抱入懷里,揉了幾下。 尉遲蘭廷:“…………” 她似乎將他的壞情緒,全都?xì)w咎于他“缺一個抱抱”了。 船只的前緣撞上了岸邊的石頭,輕輕一震。 桑洱回頭,瞧見岸上的花燈人海,想到什么,一把抓起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拉著他跑上了岸。 第28章 小舟被一蹬,蕩開水波飄遠(yuǎn)了。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一股蠻力,硬是將他拉了起來,拽入了前方那片五光十色的人間里。 姑蘇的中秋,滿街?jǐn)D擠攘攘。 彩舫笙簫,玉樓畫橋,人們舉著琉璃燈盞,往水里投擲魚餌。橋下墨色河水里,碧綠橙黃、胖頭胖腦的錦鯉爭相搶食,漣漪激蕩,讓水中的圓月倒影碎成了好幾瓣。 今晚,大概很多不常出門的貴小姐都出來湊熱鬧了。路上時不時便能看見戴著帷帽的年輕小姐被一大群仆從簇?fù)碇鲂小D呐屡c心儀的公子同行,中間也隔了幾個電燈泡。 所以,當(dāng)他們看見了一個寶藍(lán)衣衫、年輕秀麗的少女,無所顧忌地牽住一個俊俏男人的手往前跑去時,無不打心底感到了艷羨。 再一看,這對男女外表不俗,卻沒有仆從跟隨。女方滿頭青絲用金簪綰成了已婚的式樣,便道:這估計是一個調(diào)皮的小夫人,甩開了多余的下人,拉著夫君出來玩吧。 …… 桑洱像飛出了籠子的小鳥,拉著尉遲蘭廷,一口氣跑到了中心大街。仰起頭,滿眼都映照著天上的華燈,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果然,從明月軒逃出來是對的,終于可以出來玩啦! 在天蠶都的時候,她也逛過廟會。也許是兩地文俗和富裕程度有差異,姑蘇的路邊小攤兒,倒是很少見到靈石、符篆等仙家道具,更多的是造工精致的小玩意兒。 一路走去,綢緞鋪、書局、香燭鋪、首飾鋪……琳瑯滿目,看人眼花繚亂。 人越來越多,尉遲蘭廷戴上了帷帽。桑洱在他前方,走走停停,溫暖的小手卻一直抓住他的手不放,仿佛怕松了手,他就會如一尾魚溜掉。 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前面有一個小販在叫賣茯苓餅、龍須酥等零食,都是姑蘇當(dāng)?shù)氐臒衢T小吃。 桑洱要了一小紙袋,尉遲蘭廷本打算付錢。沒想到桑洱居然急了,不由分說地?fù)踉诹怂砬啊?/br> 仿佛是用行動告訴尉遲蘭廷,今晚他負(fù)責(zé)玩得開心就好,花錢的事都她來包了。 尉遲蘭廷挑眉,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慢慢停了動作。 掌柜很快就遞上了東西。聞著太香,桑洱蠢蠢欲動,才轉(zhuǎn)頭,就塞了一塊進(jìn)口,沒想到東西會那么燙,她因為心急,舌頭被燙了一下:“嗚!” 桑洱被燙得伸出舌頭,苦著臉用手扇風(fēng)。那顆進(jìn)了嘴的龍須酥也“出師未捷身先死”,滾到了地上。 忽然,桑洱聽見身邊傳來了“噗嗤”的笑聲。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發(fā)現(xiàn)尉遲蘭廷正在笑話她。 透過帷帽,隱約看見了他彎起的雙眼。 俊俏是俊俏,卻也帶了一股艷煞秾麗的邪氣,令人心馳神蕩。 桑洱氣惱地扭過身,低頭,在紙袋里挑挑揀揀。尉遲蘭廷還以為她生氣了,挑了挑眉,正要說些什么,她卻忽然乘其不備,將一顆龍須酥塞進(jìn)了他的唇里。 尉遲蘭廷怔住了。牙齒咬碎了這顆雪白小球。 香酥甜脆。在空氣里放久了,溫度微燙,正能入口。 成功反將了他一軍,桑洱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像是一條翹起了尾巴的小狗。 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鼓掌聲,似乎是有民間藝人在表演。 桑洱來了興趣,拉起了尉遲蘭廷的手,擠進(jìn)了人群里。 從袖口露出的那截皓白手腕上,兩只碧玉鐲子映在了他的眼底,晃呀晃的。 尉遲蘭廷看了一眼,移開目光。 沒人知道,在這之前的中秋節(jié),他其實從未像這樣,開心地跑到大街上玩。 七歲前,他與母親一起被囚在遠(yuǎn)離人煙的地方。 尉遲磊不允許母子經(jīng)常接觸。母子兩人唯一的交集,是十天一次的短暫見面。 平常伴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蒼老的啞仆,不會說話,一年到頭,院子內(nèi)外都靜悄悄的。 所謂闔家團(tuán)圓的中秋,是聞不到摸不著的一團(tuán)霧。 后來,這個日子成了他的母親和meimei倒在血泊里的死忌。諷刺的是,今天也差點是他的忌日。 從那時起,他便不喜歡這個日子,對熱鬧的團(tuán)聚佳節(jié)、人們的歡聲笑語,避而遠(yuǎn)之。 但原來,他并沒有那么排斥塵世的煙火氣息。 置身于其中,甚至覺得……心情不錯。 只是先前從未有人像這小傻子一樣,硬是拉他來過節(jié)而已。 前方人群圍著的空地上,站了一對兄弟。似乎是兄弟,均褐發(fā)碧眼、輪廓深邃。從外貌和服侍上看,他們應(yīng)該是西域來的眩術(shù)藝人,等同于現(xiàn)代的魔術(shù)師。在他們中間,放了一株有成年男子高的漆黑鐵樹,枝干密集尖銳。兩兄弟配合默契,念念有詞,這株鐵樹上忽然間,吐芽開花,滿枝雪白,夢幻至極。 圍觀的人們爆發(fā)出了熱烈的喝彩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你~板和碎銀扔向了他們。 “哇,真的開花了!”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好厲害啊!那是真的花嗎?” …… 那對兄弟里的弟弟正在收錢,似乎聽見了周圍的竊竊私語,忽然站起來,在鐵枝摘下了一朵花。 環(huán)顧了一周,他不經(jīng)意與桑洱對上了眼,露出笑容,大步上前,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笑瞇瞇地拈著花,遞給了她:“香花……贈美人。” 說的居然還是一口略有些生澀的漢語。睫毛長長的,有幾分含情脈脈的感覺。 桑洱:“……” 花遞到了她面前,她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就接過了花。這藝人微微一笑,退后一步,回去表演下一輪了。 因為他這大膽的舉動,將周圍的視線都引了過來。這觀眾里,有老有少,不遠(yuǎn)處便站了幾個紈绔子弟,身上染了酒味。循聲看過來,頓時呆住了,露出了驚艷的神色。 雖然他們看出了這貌美少女似乎并非孤身一人,而與她背后那個戴帷帽的男子是一起的。但酒壯人膽,這幾個紈绔子弟平時無法無天慣了,此刻帶著家仆,人多勢眾,已是有些蠢蠢欲動,撥開人群便想走過來。 尉遲蘭廷皺了皺眉。 桑洱還在研究那朵花的材質(zhì),眼前忽然落了一片紗。原來是尉遲蘭廷將他的帷帽摘了下來,戴到了她的頭上。 桑洱一呆,摸了摸帽子,手被牽住了。 她的手只能抓住尉遲蘭廷的幾根手指。此刻反過來,對方的五指一收攏,就完全可以包住她整只手。 尉遲蘭廷言簡意賅道:“走了。” “……!” 桑洱不明所以,被拉著往前跑去。在拐彎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隔著紗朦朦朧朧,后方似乎有幾個男人撥開了人群,想追上來,但最后還是被撇下了。 兩人跑到了河堤旁,才停了下來,桑洱扶正了自己的帷帽,低頭發(fā)現(xiàn)她剛才捻著的那朵鐵樹摘下來的花,已經(jīng)變成了一抔沙子。 桑洱傻眼了。 “這就是眩術(shù)。不管當(dāng)時多美,時間一過,就會失效。”尉遲蘭廷捻起了她手心的沙,目光轉(zhuǎn)向前方:“那邊倒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