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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59節

    姜氏一時高興,把從前喚鐘萃的名喊了出來,叫裴氏碰了碰,頓時反應過來,巧笑著拍了拍自己:“敲我這張嘴,是娘娘了。”

    “沒關系。”鐘萃倒并非那般挑剔之人。

    寒暄后,老太太飲了會茶水,恢復了些精氣神兒,在說了家中對鐘萃的掛念后,如同久未相見的親人一般,柔聲說起家中的事,老太太一心掛著江陵侯升遷之事,并無多少心思周旋:“上回你父親從外地回來后,十分惶恐,生怕辦砸了差事,給嬪主子添了麻煩,如今每日除了上衙,連外邊的人情都不去走動了,下衙回來后便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說是要好生為朝廷辦差。”

    穆氏等人也是知曉進宮的目的,老太太一開口,穆氏照舊不吭聲,她生怕鐘萃記仇,還記得她這個嫡母待她不好的事,姜氏兩個順著點頭:“是,大伯如今跟變了個人似的,連我們二爺都叫不出去了。”

    裴氏斜睨她一眼:“按說四姑娘如今定親了,二伯應最為忙碌的才是。”

    鐘萃不知四姑娘鐘琳定親的事,但她都入宮近兩載,鐘琳和鐘蓉排她前邊,便是定了親也十分正常的。鐘萃還有幾分好奇:“四jiejie定的哪戶人家?”

    裴氏替姜氏說了,還指了指穆氏:“你四jiejie定的是國子監祭酒關家,你三jiejie定的是長平侯府。”

    鐘萃記得上輩子定給長平侯府的是鐘雪,四姐鐘琳倒是不曾變過,只鐘蓉的婚事卻變了,她若是定給了長平侯府,鐘雪便不能再與長平侯府定下了。

    但鐘萃并未說甚,只順著裴氏看像穆氏,問了句:“從進殿里便不曾聽母親說過話,可是身子不適?”

    穆氏見她看向自己,忙道:“并無不適,娘娘不必憂心。”她自是生怕鐘萃想起了從前來,便是隨意使使手段就能叫她吃點苦頭的。推己及人,穆氏雖覺得她身為嫡母,做的事并非難以理解,何況她到底庇著人好生長大了,但若換做是她,想來心中也不舒坦,自是要出一出這口惡氣的。

    鐘萃輕輕頷首,同老夫人說起江陵侯鐘正江來,鐘萃從陛下處知曉父親江陵侯的事,知他非是那等有能力的官員,她對侯爺為人不了解,只從前覺著頗有威嚴,如今聽老太太說起侯爺的作為,鐘萃信以為真,倒也欣慰他的進步,還安慰老太太:“父親有此等毅力自是極好,等他學成,定是能為朝廷好生辦差的,祖母寬心。”

    老太太目光詫異,抬眼仔細看她,一手抖了抖,去拿桌上的茶水,沒注意打翻了茶盞,茶水順著淌到她衣袖上,沾濕了一片。

    鐘萃忙叫人領了老太太去里邊換衣裳。穆氏幾個身為兒媳婦,也跟著進去伺候了。

    杜嬤嬤這才壓著聲提點:“嬪主子,奴婢瞧著,老夫人的話中卻還有幾層意思。”

    杜嬤嬤是專門安在鐘萃身邊提點她的,鐘萃對她也十分信任。她朝內殿方向看了看,小臉上寫滿了沉思,仔細想了想老夫人的話,極為認真的請教:“嬤嬤請說。”

    第88章

    鐘萃不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當面指出話中深意來,上一回聽見,卻是在侯府時,姑奶奶鐘明蘭剛回來,大夫人穆氏與姑奶奶鐘明蘭斗法,兩個人在話上打機鋒,大夫人不敵,在心里狠狠把姑奶奶鐘明蘭說話的原因仔細剖析了一番。

    鐘萃也只在四姑姑鐘明蘭與大夫人穆氏斗法那幾日聽到幾回大夫人的心聲,過后便沒聽到過大夫人穆氏這般剖析了。

    杜嬤嬤也朝內殿看了看,老太太打濕了袖子,還得一會才能出來的,便細細與鐘萃說起來:“嬪主子仔細想一想老夫人說的話,老夫人說江陵侯如今每日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又說以后要好生為朝廷辦差,嬪主子若是掛念家中的,聽了老夫人這番話,定是在心中心疼起來了。”

    娘家是女子的后路,這世上的女子都是希望娘家好,外嫁女也能跟著沾光的,便是鬧上一時之氣,但打心底里也是會惦記的。

    老夫人賭的就是這份外嫁女對娘家的惦念。潛意思是在跟鐘萃訴苦呢。

    鐘萃順著杜嬤嬤的分析,蹙了蹙眉心:“侯爺是祖母的兒子,祖母這個當母親的自是見不得兒子受一點為難。”

    但就如同讀書一般,自古來哪有讀書不辛苦的?便是天子也要自幼便跟著名師們學習,受他們教導,嚴寒夏暑,從不間斷,到如今登基為帝,不時也要招學士經筵、讀書。

    天子尚且如此勤奮,為治理大越兢兢業業,不敢懈怠,侯爺得封勛貴,又在朝中任職,自是該習天子這般不斷上進,才能擔得起官職,協理著陛下一同把這江山治理好。

    鐘萃也讀過好幾本書,便是如今還在讀,生怕一日不學便退步。陛下也曾同她說過伯樂與千里馬的典故。天子教學,時常會例舉眾多典故,仿若信手捏來一般,除開典故,還會告訴她出自何處。伯樂與千里馬出自的是《戰國策》一書中。

    伯樂偶遇一匹千里馬駕著鹽車爬太行山,它彼時狼狽,膝蓋斷了,皮膚也潰爛,被鞭著爬到中間便再也上不去了。伯樂從車上跳下,抱住了它痛哭,且脫下麻布衣裳為它披著。此典故在后世廣為流傳,無數學子奉為佳話,以“千里馬”比做良才,期許遇上能識得他們學問之人出現,自此大展拳腳,廣為流傳。

    學子們辯證時,還會爭辯伯樂和千里馬到底誰先,誰更重要。天子自幼習的是帝王之道,對此等辯駁向來不屑爭辯,鐘萃受他教導,遺他幾分觀念,自是如此。在鐘萃眼中,無論誰先誰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合適的時機正好遇上。

    比如父親江陵侯,鐘萃知曉他的能力,叫天子的話便是“不堪大任”,如今他既然有心上進,知曉勤奮刻苦,雖在朝中渾噩半生,但到底醒悟得還不算晚,便是她讀書練字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只要有心,能耐得住,也能做出一番成績的。

    何況天子圣名,見臣子上進,能為朝中出力,想來也是會看在眼中,假以時日未嘗不能給升遷調任。

    鐘萃十分認真:“侯爺如今幡然悔悟也算不得晚,祖母便是一時心疼,想來也是會明事理,知曉此般真正為誰好的。”

    “嬤嬤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鐘萃眼神分明,宛若清澈見底的一汪清潭。自然不是,杜嬤嬤在宮中多年,是御前掌著天子事物的嬤嬤,不知見過多少陰私之事,如同老夫人這般嘴上說著如何“勤奮”,實則是訴苦的話她一聽便知她們意圖。

    不過是想憑借這份“苦”來討要好處,便如同這回,若是嬪主子但凡對江陵侯府多些情分,老夫人入宮來當著嬪主子的面哭一哭,訴一訴苦,自然會叫嬪主子心中心疼幾分,若是不忍江陵侯這般辛苦,自是會擔下為江陵侯奔走升遷的事,老夫人的目的便也就達到了。這才是老夫人話中的深藏意思,是想要嬪主子為他們出頭的。

    誰料這嬪主子非是那等半點不懂的,杜嬤嬤入綴霞宮這許久,便從未見嬪主子有一日懈怠讀書練字的。鐘萃自是這等奈得住性子之人,便也如同要求自己這般要求他人,又如何會輕易的婦人之仁的。

    對上鐘萃看過來的目光,杜嬤嬤卻沒有繼續把老夫人的心思一五一十的擺出來,倒用不上非要如今就把所有攤開了,一點一點的提點,往后總是有機會的。杜嬤嬤心思一轉,含笑點點頭:“嬪主子說的是,老夫人如今年歲,甚么沒經過的,自是知道怎樣才是為了侯爺好。”

    里邊老太太已經換好了衣裳,她沒要宮人上前,只把穆氏幾個往前招了招,壓著聲兒問道:“方才我說了半晌,這五姑娘就是不接招,依你們看,她是不是故意推諉,好叫我們打退堂鼓的。”

    穆氏這時候卻說了起來:“兒媳瞧著,這五姑娘變化也太大了些,哪有跟從前有半點相似的。”

    在江陵侯府眼中,鐘萃只是同他們鬧一鬧脾氣,性子早便注定,鐘萃便是如今當了娘娘了,指不定還是如從前一般唯唯諾諾,上不得臺面,她們照樣能拿捏住人,只要過了入宮這道門檻兒,進了宮中,她們自然是有法子讓人聽話去為侯府奔走的。

    但如今看來,顯然與她們想的大相徑庭。她們都把侯爺說得如此了,她竟然半分不動容的,可見心腸冷血,憑著那幾分骨血親情怕是拿捏不住人了。

    老夫人沉著臉,渾濁的眼里還閃著精光,她抬抬手,叫穆氏扶了她出去。用父女之情是打不動人,老夫人便不再提及江陵侯,反而說起了府上幾房的大小主子們,說起侯府如今院子里,姐妹們的情況。

    “娘娘許還不知,你母親穆家在城中也是鼎鼎大名的人家了,穆家跟我們侯府是姻親人家,向來厚道,兩家往來多年,早便親如一家了,前些日子穆家還來府上定親,想定下七姑娘,咱們兩家也好親上加親,莊夫人都說了,若是七姑娘過去,定是拿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

    “穆家?”鐘萃驟然聽到穆家人,想起了莊夫人那雙散著寒意的打量,以及在長平侯府后院里遇到穆文高的情形來,心里頓時提了起來。

    穆家有三品大員在,府上小輩的婚事自是會跟家世相當的人家匹配,若不是那穆文高已有過兩任妻室,哪里會往庶女里挑的,便是三姑娘鐘蓉,還覺得給她大表哥配上一位庶女是辱沒了穆文高的身份呢,穆家哪里是真心想求娶庶女的。

    正吁出口氣,提著的心回落。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傳進了耳里,老太太的聲音全然沒有現在的慈愛和氣,聲音里高高在上,又帶著幾分尖銳刻薄,很是鄙夷得意一般吐出幾個字來:【到底還是在意!】

    一計不成,老夫人又生了一計。府上的庶女與她們不親近,這一時片刻的也找補不回來了,但是人都是有弱點的,她總不能不顧忌在侯府的生母和meimei吧。

    老夫人原本是打算用這門親事來拿捏鐘萃的。穆家的親事自是極好的,哪怕是當繼室,也非是區區庶女能夠上的,鐘萃若是掛念在侯府的秦姨娘母女,想要保住這樁婚事,自會聽她們安排。

    穆家同鐘家原本定下的人選是鐘萃,只后來鐘萃入了宮,這樁事自然絕不再提及,何況只有幾個當家主子知曉,老夫人篤定鐘萃對此毫不知情,這才敢毫無顧忌的說出來。卻不知鐘萃從一開始就知道。

    鐘萃抿了抿嘴兒,垂了垂眉眼,修長的眼睫掃了掃,輕輕說道:“自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七妹的婚事得祖母們上心自是好事,若是兩家的長輩們都覺得合適,七妹也無意見,自是由祖母做主。”

    穆文高面上謙謙君子,實則無恥狂妄,為人陰毒,鐘萃雖不喜鐘雪,但只要身為女子,她也并非那等想看同為女子踏入火坑去的,那穆家更不是好人家的。

    鐘雪可不是那等逆來順受的,為人心思也十分深沉,若不是上輩子,鐘萃現在還叫這個親meimei給算計著,只有她算計別人的份,哪有旁人算計她的,鐘萃自是不必擔憂她的,她雖不愿見同樣身為的女子踏入火坑,但若鐘雪愿,旁人也說不得什么。

    老夫人提及侯爺鐘正江時,鐘萃的反應做不得假,似是未聽出她話中深意,現在這番話同樣暗藏玄機,老夫人只是做一個鋪墊,先把兩家議親之事說出來,后邊才會慢慢把目的給鋪開。

    先前見鐘萃大變了模樣,到底叫老夫人受了影響,如今她心思清明,便照常使出手段,想通過秦姨娘母女來拿捏鐘萃。

    到底是親母女,親姐妹,老夫人不相信她半點不掛心的,且只要如今拿捏住了,往后莫說侯爺的升遷之事,便是其他事也未嘗不能如此。

    老夫人本以為鐘萃這回同樣沒聽出來她話中深意,往后施施然靠上椅子,渾濁的雙眼微瞇,隨手端了茶水呷了一口,模樣十分輕松,突的聽到鐘萃這一番推脫,半點不愿沾身的推諉之詞,老太太喝茶的手一頓,詫異的看了過去:“娘娘可知在說什么?”

    聞衍站在門邊,并未進殿,天子負手而立,勾了勾唇,只聽里邊傳來鐘氏認真寧靜的聲音:“祖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是自來的規矩。”

    聞衍都能想到她看著人時那般認真嚴肅的樣子,一雙眼清澈見底,分明聽不懂別人那些不善的話,卻能說出帶著話外音的話來。

    他不過剛到,原以為鐘萃在正殿,正尋了來,卻聽見了殿中有女眷的聲音傳來,天子恪守規矩,自是不愿同外命婦等女眷見上,正要抬腿離去,便聽了這兩句對話。天子輕笑了一聲,轉身朝偏殿去。

    她倒是能唬人的。

    第89章

    殿中,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睜開微瞇的雙眼,渾濁的雙眼仔細在鐘萃臉上看過,卻又看不出分毫與先前不同來。如老夫人這等人物,跟著后宅妻妾們一路斗過來,謹言慎行,便是一句話都要再三思量琢磨,分析話中深意,生怕落了下風,她們一言一行都有深意,推己及人,自也覺得旁人是這般行事。

    鐘萃回看過去,眼里再是認真不過。除開半點沒有多余的雜念,倒是顯得她多疑了一般。老夫人一時倒當真有些進退兩難了。一個人滑不溜秋的便不如有那等有心思的人容易拿捏了,但也并非毫無法子。

    老夫人來之前本是早早打算好了的,他們這樣做事周密的人,在入宮前就已經想好了各種應付情況,若鐘萃的性子還如同往常一般好拿捏,她們也就不用費多大心,若是鐘萃對侯府有怨懟,那就從別的地方入手,只老夫人沒料她早已在心中準備周全的計劃會出現意外。鐘萃的反應不如她之前想的任何一種。她這是軟硬不吃。

    老夫人還沒想出再用什么法子拿捏鐘萃,叫她應下為侯府奔走的事。實在是鐘萃的反應出了她的意料,一時把老夫人接下來的動作給打亂了,外邊守門的彩蝶進來提點了:“主子,時辰到了。”

    宮妃見外臣女眷們也是有規定的,到時辰便要出宮,若是耽誤了出宮時辰便是觸犯了宮規的。

    杜嬤嬤在鐘萃耳邊多次提及到宮中的規矩,杜嬤嬤出自前朝,天子本就格外重規矩,杜嬤嬤這等在御前伺候的宮人嬤嬤們自也更重規矩一些,在杜嬤嬤不時提點下,鐘萃對宮中的規矩也熟悉不少,她輕輕頷首,坐直了身子,雙手交握于胸前,朝老夫人幾個說道:“既如此,本宮便不再多留。”

    鐘萃朝一旁的幾個丫頭看了看,命向來穩重的彩霞送老太太等人出去。

    穆氏幾個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呼吸一重,本來鐘萃的軟硬不吃就打亂了老太太的計劃,還不等她有時間重整旗鼓,想一想新的法子,宮中規定的時辰又突然到了,老太太心里也慌了。這一回能入宮已是不易,老太太做外命婦多年,也清楚宮中規矩,后妃能破格見外女眷本就不易,這一回見了人,等下回還不知道該是何等時候才能得見的,那官職升遷之事可等不得這許久的。

    老太太原本還顧著三品命婦的體面,說話婉轉,這回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也顧不得殿中宮人婢子都在,當場便要不管不顧的把目的說出來,嘴剛一張,還不待發出聲兒,就叫已經走到跟前兒的彩霞打斷,她抬了抬手:“老夫人,三位夫人,請。”

    老夫人再看去,鐘萃已經帶著人回后殿了。

    就這一會的功夫,老夫人的臉色由紅轉白,臉上像是抽空了精氣神一般,一聲嘆息溢了出來。老夫人心里清楚,這一回錯過了,侯爺鐘正江的事是再也沒機會的了。

    鐘萃從后殿側門出了主殿,回了偏殿,還未到,見守在門口的楊培,便知天子正在里邊。天子國事繁忙,平日到綴霞宮都是抽空過來,多是在晌午時,或是下晌經筵后,如這般半晌天來的卻是極少。

    鐘萃在門口停住,壓著聲兒朝楊培問了句:“楊公公,陛下何時來的?怎的這個時辰過來了?”

    楊培笑瞇瞇的,先給鐘萃見了禮,他口風緊,面上表情絲毫未變,嘴上笑盈盈的:“回嬪主子,陛下來了有一會了,陛下已經在里邊等著了,嬪主子快些進去吧。”天子為何而來,他卻是絕口不提的。

    后宮中的各位娘娘們,以及下邊的宮人們,想在楊培嘴里探聽到消息的數不勝數,尤其是后宮的娘娘們,本也是探聽陛下的行蹤緣由,卻非得冠冕堂皇的用無數句話來掩蓋,轉而想打聽出來,彎彎繞繞的也不過一句話的功夫。

    楊培在天子跟前兒伺候多年,早就習慣了娘娘們如此轉彎抹角的問話,倒是這鐘嬪娘娘,明明也是想知道緣由的,偏生卻從來不轉彎抹角,大大方方就問了起來,此等涉及天子之事,她倒是半點不避諱的。

    鐘萃問這一出,也是想著先有個準備的,若是陛下今日心緒不佳,她便好生伺候,不惹了人大怒,但鐘萃站了會,沒聽見心聲,只得提了提裙擺,進了殿里。

    天子閑逸的挑了靠案桌的椅子坐下,手上正捧著鐘萃放在案上的書看了起來,鐘萃進來,他連眉都不曾抬一眼,只在鐘萃到了身側,淡淡的說上了一句:“想問朕為何而來,怎的不親自來問朕?”

    鐘萃哪里敢的,她福了個禮:“臣妾見過陛下。”

    聞衍合上書,也并不再繼續追問她避而不答的事,突然問了句:“論語二十冊,你已盡數讀過,朕問你,子張為人?”

    鐘萃對學問知識十分認真,一聽陛下在考校,立時壓下其他的念頭,小臉十分認真的回道:“子張相貌堂堂,素有涵養,心胸大度,擅交友。”

    “歷代對此莫不推崇,由明帝巡狩,入子宅,祠仲尼及七十二弟子,至此歷代官府不斷祭祀,追加謚號,封“陳伯”,往前又封為公,至如今,你認為可還能再加封陳公?”

    在勛爵中,公位已是到頂。大越如今的公侯也不過三四家,皆是對大越有功臣之后,隨著高祖打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又有輔佐新君等功德,如今依然顯赫,在朝堂上下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往上,便只有王位。

    前朝有官員上奏了折子,請天子下令對陳公加封,如前幾朝一般施以恩惠,以慰天下學子之心,供人祭祀。

    他目光看過來,眼中絲毫沒有興趣,仿若不過是一時興起,隨口問問而已。鐘萃想了想,挑了聞衍提及的這一段,引出了一則典故來:“陛下方才說”陳公“,可在陳公前,前朝先是封為侯,再封為公。朝中本未有異姓王,想來圣人弟子與圣人一般,皆是從不在乎這些沽名釣譽的,天下學子皆拜圣人,敬其傳道處事之理,對圣人弟子同樣心懷敬意,方有天下學子祭祀一事。”

    鐘萃如今也讀書認字,同樣對先賢有崇敬之意,她遺著陛下的想法細細思索一番,若換做她為掌權者,此事的思量的角度便不同了。歷代帝王,對有功之臣獎賞也不過定為公侯,少有破例提為異姓王。

    便是有幾例,到最后又哪有好結果的,帝王天性多疑,功高蓋主便是如鯁在喉,叫人提防生疑,君臣之間的情誼稍有不慎便全盤瓦解。是以高祖在打下江山后,也只封了幾戶國公作罷,為君臣戎馬一生的情分留有余地。其后帝王繼位,也從未有過此冊封。

    鐘萃絞盡腦汁,盡量叫自己的言語不沖撞了先賢,又不顯得生硬了去:“圣人諸多弟子,若是為陳公加封,余下有名望之弟子又該如何?”

    聞衍手指在桌上點了點:“繼續。”

    鐘萃看他一眼,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十分委婉了,鋪墊好了,這才下了結論來:“臣妾認為不能再加封了。”

    楊公公說過,天子發怒時需順著哄著,夸贊著,對人都是如此,對其他事想來也需要先夸獎上一番。

    聞衍在前朝已經把這封折子打了回去,壓下了請天子加封之事,命禮部官員親自去cao持祭祀一事,便把此事揭過。逢太平盛世,是帝王與文臣的相爭,逢亂世,是帝王與武官的相爭,權力一旦過大,稍有不慎就會迷惑人心。天下學子學圣人之道,如今卻是天子門生,自當以天子言行為先。

    這鐘氏雖未提出解決法子,但讀圣人書,仍舊能堅定的說出反對話來,比之前朝上折的臣下洋洋灑灑的諫言之詞,詞藻奢華優美,頂頂大帽,更合天子心意。她能做到不同流合污,順著旁人保持中庸,儼然是有了自己的思慮所想,在聞衍看來,已是極為不錯的了。

    他眼里閃過滿意,對她能這般說出合乎他心意的話來,油然生出幾分喜悅來。果真只有一手教導出來之人才能如此契合,想來立鐘氏為后的決定斷是沒錯。

    鐘萃說完,見聞衍沒開口,大著膽子問了句:“陛下,臣妾說得可對?”

    彩霞把老夫人幾個送出了綴霞宮,自有引路宮人引著她們朝著宮外走。老夫人幾個來時雖能看出眉宇見遮掩的疲倦來,但到底精氣神尚好,如今過了一遍綴霞宮,幾個臉色都一片慘白,連老夫人這等擅于隱藏心思之人都露出幾分端倪出來,足見這回在綴霞宮中該是鬧得何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