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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33節

    鐘萃腦海里還想起了她入宮那日,最后一次見到生母秦姨娘,她就站在夫人身后,欲言又止的看著她,不是出于對女兒要分離的難過,而是想要把她的那些貪婪傾之出口,又怕現在這個不好說話的女兒不答應她那些無理要求。

    許是心里還埋怨鐘萃的不講情面,對生母親妹冷血無情,便是彩云口里的那些些微小事,也從來沒替她做過。所以,生在高門大戶又如何,亭臺樓閣,珠翠翡玉,被輕視的庶女,還不如農家女呢。

    這些思緒在腦子里不過須臾就被鐘萃給拋卻,她很少想起在侯府的事情,每日的時間讀書學知識都不夠,心里十分充實,并不會去自怨自艾,傷悲春秋,剛踏出門,就見一早就不見的蕓香端著一碗長壽面朝她走來,顧全幾個跟在身后,手上提著食盒。

    “現在膳房的總管好說話,我們求了求,說姑娘慶生,想借一借膳房,他便給允了。”蕓香數著:“除了壽面,還有壽果、紅蛋,是我們幾個親手做的。”

    鐘萃打小是由仆婦養大,吃穿用度時常被克扣,但每年生辰,王嬤嬤總是會給她做一碗壽面,叫張嬤嬤給她從府外買一些頑具回來給她作伴,她們幾個相依為命,每年鐘萃生辰也都只她們幾人過,侯府里無人記得。

    入了宮后,再也沒有人給她做過一碗壽面了,上輩子她和蕓香進宮,在宮中艱難度日,莫說一碗壽面,便是冷饃饃都不知吃過多少,膳房可不會輕易叫人進去的。這次進宮,鐘萃原本以為跟上輩子差不多,便是現在許多事都變了,但膳房掌著上至陛下,太后,下至嬪妃們的膳食,輕易不敢出了丁點岔子,怕被問罪,哪里是她們隨意求一求就能進去的。

    鐘萃在他們身上看過,略過他們膝下沾著的泥灰,接下了這份心意。蕓香把壽面往前捧了捧,“姑娘,以后每年生辰,奴婢都給泥做壽面,陪你過。”

    顧全幾個也紛紛點頭:“對,奴才們陪著主子一起過。”

    鐘萃看著他們,眼里一點點亮起來:“好,我們一起過。”她大手一揮,叫蕓香拿鑰匙去開庫房,“既然是我生辰,那就拿銀子去膳房里點些好飯好菜,外邊生辰都辦上好幾日吃席,咱們也吃上個三日。”

    聞衍下晌剛召了大臣商議國事,每年年末年初都是官員調任升遷之時,年末商定調任,年初定升遷,逢官職變動,朝堂上下總會動蕩起來,吏部擬定了好幾回折子來,都沒過,聞衍親自召了吏部尚書相商,這才把事情定下。

    吏部尚書走后,聞衍一張臉越發風雨欲來一般,楊培給他續了茶,在旁邊伺候著不敢多言,倒是聞衍自顧說了起來:“朕早就知這朝中上下總有官官相護,少有骨鯁之臣,朕莫非是糊涂之人不成,連這等斷爛朝報也敢呈上來,這烏鶴莫非以為朕不敢削了他的烏紗帽不成!”

    楊培忙說道:“陛下豈是糊涂之人,便是下邊人再想蒙混圣聽,也逃不過陛下的法眼,一眼就看出哪里有陳腐貪敗了,說句明君也不為過的。”

    烏鶴身為吏部尚書,倒也是可用之人,雖不是陛下親自提拔,但一直維持著中立,楊培也知陛下不會免了他的官的,也不提他。

    烏鶴出了宮,坐了小轎回了府上,還沒多休息,先叫了家丁出去跑了兩趟,往幾家府上走一走,其中一家離得倒也不遠,家丁很快上門通知過了,不多時就有管家模樣的人請了他進去,把人引進了前邊書房里。

    家丁也不裝模做樣的,直截了當便說了:“侯爺,我們家大人說了,此事成不了了,上邊把這升遷折子給壓了,侯爺還是另想辦法吧,奴才告辭。”

    鐘正江臉色大變:“可是烏大人說的?”

    家丁點頭:“是,大人親自說了,不止侯爺這里壓下了,還有好些人的也給壓下了。”

    鐘正江掛的一個五品閑職,去歲險些被卷入了案子里,后邊洗刷冤屈,今年吏部開始往上遞折子,鐘正江便求到了岳丈吏部侍郎頭上,他堂堂侯爺才一個五品閑職,連從前看不上的妹夫調回來官位都越過了他去,鐘正江哪里服氣。

    何況他鐘家的女兒入了宮,現在大小也是個美人了,鐘正江覺得送進宮中的庶女既然升了位份,說明有幾分寵,便是看在美人的面上,他往前提一提也不難的。這才疏通了關系,走了岳丈的路求到了尚書烏大人頭上。

    烏鶴當初答應便是看在這一點上,想著賣鐘家一個面子,烏鶴身為吏部尚書,掌著官員升遷調任,但總有些關系便是他也拿不準,如這關乎后宮娘娘們的娘家,只得呈折子給天子,待天子做決定。

    這本是天子臣下多年心照不宣,但近日正撞上了天子心緒不定,正是厭惡此等賣弄疏通、投機取巧之時,便是呈折子的吏部尚書烏鶴都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何況是折子中提到的這些人。

    胸無點墨,又沒有治理之力,只知道找關系尋捷徑,一味的想走歪路,這如何能行得通,朝中舉薦之制度在聞衍看來本就是數代陋習,他也有心要破除此種自高祖就傳下來的制度,這才廣開恩科,召有實之士入朝,以慢慢取代朝中那些國之蛀蟲,如何還能見他們往上升。豈不是越發慣得他們滿腦肥腸。

    只是科舉來的進士們入朝不久,如今還在各處歷練,還不到取締這些蛀蟲之時,聞衍便也先忍著叫他們先坐在位置上,只等以后時機成熟,徹底把這些蛀蟲鏟除。

    他如何不知烏鶴的意思,不過是有些遷怒罷了:“朕既然圣明,他還敢拿這爛報來唬弄朕,身為吏部尚書,識人之能如此糊涂,堂堂大越,莫非沒有能拿得出手了不成,你看看他報上來的都是些什么人!”

    “安郡王府的公子,朕若是沒記錯,上月里安郡王才因這公子鬧市縱馬被御史參了,理國公府,干了多年還是一個七品官,倒是風花雪月的事可沒少傳進朕耳里,還有一個,江陵侯,上次可是這江陵侯查案反被栽贓陷害?如此糊涂之人還敢寫什么多年為朝廷盡心盡力,想升官,呵!”

    聞衍挨著把折子上的人罵了一遍,正要繼續說,突然想了起來:“江陵侯,可是鐘美人的生父?”

    楊培點頭應聲:“是,正是綴霞宮鐘小主的生父。”

    那就不止能用糊涂來形容了。

    “都說修身治國平天下,連家事都如此糊涂,以至送庶女進宮,連規矩禮儀都不全不教,也莫怪在朝堂上毫無建樹了。”聞衍對江陵侯天子金口斷言:“只配當個富貴閑人罷。”

    這話楊培可不敢接,江陵侯雖不是正兒八經的外戚,但也是娘娘主子們的娘家,只要后宮主子們得寵,娘家便是不能入朝為官,也差不到哪兒去的。

    聞衍把烏鶴呈上來的折子里通通罵了一遍,這才停下,問楊培:“今日初幾了?”

    楊培掐手算了算:“回陛下,應是初八。”三月了。

    “初八?”聞衍想起了鐘萃來,往常她都是每隔五六日來請教的,這些時日鐘萃沒來,聞衍心緒起伏,又有前朝事忙,便也忘了:“她多久沒來過了?”

    楊培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陛下指的是綴霞宮那位,“估摸著有十來日了。”

    聞衍頓時沉下臉,他最厭惡的便是這等半途而廢的,尤其是學習上,一日不溫習便會倒退,若是以這等求學之態如書院求學,早便叫先生勸退了,只能做一個略同文墨的淺顯之人,尤其鐘萃還是他親自教導過的,若是早知她是這等態度,他又豈會浪費時間去教她,他一拂衣袖,似有些大怒:“心靈不誠,便也只如此造化了。”似有些厭棄之意。

    楊培對宮中的事倒是了解,細細說了兩句:“鐘小主前幾日生辰,散了銀子在膳房里,叫膳房給備下了好些好飯好菜,請宮中的奴仆們享一享這生辰之喜呢。”

    楊培倒也大膽猜了兩分,剛開始那幾日不來,想來是鐘小主也聽到了宮里的消息,怕來前殿惹了陛下生氣呢,便是前殿的御前宮人們,那些日子也是戰戰兢兢的。

    聞衍聽了,臉色只稍稍好了些微,他當年跟著太傅們讀書,便是生辰,也只放了半日假,叫他跟著先帝太后一起用了頓飯,片刻都不敢耽擱了學問的,哪有她這般縱情享樂,不知上進!他起了身,抬腿朝外走,沉著聲:“朕倒是想瞧瞧什么生辰能過上幾日,連學問都顧不得的。”

    他當年有事還知道要先同太傅們告假呢,她竟然連派個人都不曾來告知。

    天光微暗,四處已經掛上了宮燈,見聞衍步出,宮人們紛紛朝他福禮,楊培連忙跟上,出了前殿,正要往后殿走,便有數道人影往這里看來,聞衍絲毫沒有理會,越過拱門便過了前殿,一路往綴霞宮去。

    鐘萃請了好幾日客,散了一大筆銀子出去,膳房的飯食都是有定數的,宮妃若是想吃得更好,便是自個兒掏銀子去點,鐘萃還是第一回 往膳房撒銀子就為了幾頓飯的,她從江陵侯府帶進來的銀票銀兩分文未動,都是計算好了以后要用來養皇子的,現在卻破戒了。可沒有下次的了。

    吃了幾日上等飯食,現在綴霞宮又恢復了往常的定例,已經足夠他們回想許久的了,鐘萃早早用過了飯食,由著蕓香伺候她洗漱,往她身上又涂了些香膏。

    鐘萃爬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大字都準備好了嗎?書可裝進去了?”

    明日鐘萃要去前殿,今日便要早早安寢。上輩子她頭次侍寢便也是這兩日的事,只是時間過去了太久,有許多的記憶消失在了漫長的時間長河中,鐘萃也不能準確的說出是今日還是明日,便打定了主意放在明日,她先去前殿走一趟。

    她要想辦法讓陛下明日能來綴霞宮!只是不知道該用什么辦法能讓陛下親自來一回,鐘萃往前一十六年里還是頭一回請人來她住的居所,不知道該怎么開這個口。

    從前在侯府時,她住得最破,姐妹們都不屑跟她來往,鐘萃跟她們不親近,更不用說請她們去院子里坐坐了。她在腦子里仔細回想著其他姐妹們相處時邀請人的畫面。

    蕓香在她身上按壓的手頓了頓,聲音說得極輕:“都裝好了。”

    鐘萃胡亂點頭,直到余光瞥見一抹明黃,鐘萃抬眼過去,瞳孔一縮,下意識抓了一旁的薄被往身上蓋:“陛、陛下。”

    她剛剛還在想的人就出現了。

    聞衍手中拿著一張大字,目光并未看向她,只沉聲點點頭:“嗯。”他目光放在鐘萃的大字上,臉上的薄怒散去,“朕還道你半途而廢,不思上進,卻還算知道勤勉,不曾落下太多,這字也算有兩分太后年輕時的字跡了。”

    “太后!”鐘萃驚呼一聲,簡直不敢置信,所以陛下拿給她的那兩張字跡娟秀優雅的大字是太后娘娘的?!

    聞衍這才朝她看了一眼:“你以為是何人?”

    鐘萃自然猜測是不是陛下念念不忘的那位與她模樣相似的嬪妃,如此才會珍而重之的放在承明殿這種帝王所在之處存放,但這話她哪里敢講,小小的搖搖頭:“嬪妾不知。”

    聞衍反倒笑了笑:“這宮中有幾個人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除了太后,便也只有…”聞衍下意識要說良妃,這也是多年的習慣了,宮中嬪妃中擅長寫小字的,頭一個便是良妃了。但話剛到口,便制住了,神情上染上了點不悅。

    那等精于算計的惡婦,便再回想她寫的字,也與從前的看法全然不同了,只覺得連她寫的字都處處帶著算計。

    鐘萃也想到了良妃,她不敢吭聲,示意蕓香替她去了外衣來,等穿好外衣,她這才過去朝聞衍見了禮。

    聞衍也不欲再提那等掃興之人,想起楊培先前的話,放下了手上的大字,往后靠在椅上,身上的氣勢收了幾分,添了幾分閑逸,饒有興致的問道:“聽聞美人生辰,宮中連辦了幾日酒宴。”

    鐘萃一五一十的交代:“他們親自為嬪妾做了壽面壽桃,嬪妾便請他們用了席面。”

    聞衍不置可否,賞賜宮人奴才在宮中本就是常事,他轉了話:“朕還不曾用膳。”

    鐘萃看著他,問他的意思:“嬪妾這便叫人去傳膳?”

    聞衍心里一堵,要換成其他嬪妃,早就聞弦知意的說著要給他置辦上一桌了,溫柔小意的在他面前來討要恩寵了,他便也順勢賞一賞,偏偏這鐘氏次次都一板一眼的,全然不懂弦外之意,反倒叫他自己給自己添了難受。他擺擺手,不想理她:“去吧。”

    鐘萃摸不準他的意思,抿了抿嘴兒,出去吩咐去了,再回來,楊培守在外邊,鐘萃朝里邊看了看,陛下現在撿了一本書在里邊看,卻沒讓楊公公伺候,她小聲問道:“公公怎么不進去?”

    楊培朝她伸了伸手:“小主進去就是,奴才在外邊守著就行。”

    鐘萃正要垮門欄,突然看了楊培一眼,想著楊公公身為陛下身邊的大紅人,大總管,陛下有什么喜好定是最清楚的,若是能從他嘴里知道兩句,也能避免了每回她都惹得陛下不痛快,想著明日的事,鐘萃便想著要把陛下哄得高興。

    她提著心,聲音更輕了:“楊公公,陛下方才怎的生氣了?”

    楊培笑盈盈的,嘴里卻一字不露:“這奴才卻是不知。”在御前伺候的,最要緊的便是要守住嘴。陛下的事誰敢議論的。

    鐘萃也不意外,正要進門,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傳了來,這道聲音輕快,與平日的莊重拿捏全然不同,語調上揚起伏,帶著些尖銳,急切又仿佛恨鐵不成鋼一般:【嗨,這陛下怎的生氣了,小主你不知道啊?陛下都把話說的那么明白了,你卻還是沒聽出來,也莫怪陛下不高興了,這也就是對著鐘小主才有幾分容忍罷,若換了一個不解風情的,這會只怕已經走到承明殿了。】

    鐘萃下意識蹙起了眉,心里有幾分委屈。她細細想了先前的話,陛下說未用膳,她主動說傳膳,這話說錯了么?難道要任何陛下餓肚子不成?

    鐘萃覺得自己沒說錯,但現在最要緊的是先要把人給哄住,她壓下心頭的委屈,低低的為自己解釋了句:“我嘴笨,也不知該如何侍奉君主。”

    楊培更是不語——

    【自古天子都喜怒無常,咱們陛下也免不了,別說小主了,便是奴才伺候陛下二十載也猜不透陛下想什么,什么時候又生氣了,但像陛下這等金尊玉貴之人,能怎么辦,生氣了便想法子說些好聽話,順著說,夸著說,準沒錯,沒錯,說好話!】

    鐘萃若有所思。里邊,聞衍不耐煩的看過來:“磨蹭什么呢?”

    鐘萃連忙進門,伺候在身邊,見他準備寫字,便慌忙撿了墨條研磨起來,直到膳房傳了膳來。有楊培伺候著用膳,鐘萃在候在一邊,等他用過了,楊培擰了帕子來交到鐘萃手上,這回鐘萃沒要人囑咐,捧到了聞衍面前。

    聞衍倒是有些詫異,接了帕子擦過,交給了楊培,隨即便有宮人來撤了桌,奉了茶水。等喝過茶,宮門落鎖的鼓聲敲響。

    聞衍朝外看了眼,正要起身朝外,交代讓她早點安歇,衣擺被扯了扯,鐘萃咬著嘴兒,臉上韻出一抹緋紅,似有些不好意思,好一會才細細開口:“陛下,你、你曾金口玉言的還算不算。”

    聞衍想起了上次宿在綴霞宮之事,“朕明日還有公務,你若想學習,便跟之前一般時辰過來就是。”見她的學問沒有落下太多,他倒也不是不能繼續教她的。

    鐘萃扯著他的衣擺,搖搖頭,臉紅了一片:“不、不學。”

    聞衍朝她看去,目光逐漸幽深,她薄紅著臉,秋水明眸,眉眼輕蹙,卻是一副動人之態來,他開了口:“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朕并非圣人。”身為天子,他也不屑強迫,無論上次當真是不是她真心求學,她若是不愿,他也不會勉強她。

    鐘萃只覺得臉上都快要冒煙了一樣,她生怕聞衍不愿意留下來,想起先前聽到的楊公公的心聲,要順著說,夸著說,要說好話!頓時心一橫:“知道,陛下是個好人!”

    第52章

    聞衍初聽“好人”這兩個字,險些沒回過神來。聞衍身為天子,聽得最多的無非是前朝的朝臣們上折表衷心之時的辭藻瑰麗,歌功頌德,比他為三皇五帝,后宮嬪妃們小意描繪“明察秋毫”,卻還是第一回 被人贊他是一位“好人”。

    聞衍宿在了綴霞宮。

    清早,聞衍掀了輕薄的紗幔,楊培已經帶著數位宮人進了房中,捧著銀盆安靜的站在一旁,等聞衍起身,楊培立時上前伺候他穿衣,這是他駕輕就熟的,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外衣、腰帶、玉佩皆穿戴好,旁邊的宮人立時奉上帕子,楊培遞過去,聞衍就著擦過,等潔面好,宮人們又捧著銀盆如魚褪去。

    楊培低聲問了句:“膳房來了人問陛下在哪兒用膳呢。”

    聞衍往旁邊看了眼,掀開的薄紗一角,里邊還有個起伏的身影,看不清臉,只能見到藍色的被褥上黑色的長發披著,他上前兩步,微微掀了一點被角,把鐘萃露在外邊的手放進去,放下紗幔,低聲說了句:“走吧。”

    意思是不在綴霞宮用早食了。

    楊培跟在后邊,忍不住往后邊看了看,床上到現在連一丁點動靜都沒有。楊培心里不知繞了多少念頭,他跟在陛下身邊二十幾載,打從陛下年幼就到了身邊伺候,自是十分清楚陛下的性子。

    陛下重規矩禮儀,高太后出身大家,規矩禮儀是出了名兒的,陛下又是太后嫡子,八歲就被立為皇太子,全天下的人都看著的,陛下肩上擔著這整個江山,自是無一日不敢忘了太傅們的教導,一舉一動更是有無數的管事嬤嬤們盯著教授。

    陛下的規矩禮儀自是無可挑剔,教條都儼然刻進了骨子里的,也最是厭惡沒有規矩的人,按規矩,宮妃是要起身伺候天子穿衣用膳的,自來是如此,宮中的嬪妃們侍寢都是這樣的,從無例外,若是換了往日,這鐘小主到現在還未起身,陛下定然是要發火的,今日卻連提都不曾提一下。

    以楊培對陛下的了解,陛下自不是那等容易心軟之人,早年登基時不知流過多少血淚,也就這幾年稍顯仁慈了些,那些從前敢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的宗室也就這幾年才得了陛下幾分好臉。要他說啊,倒也不是陛下對這鐘小主有多少不同,楊培估摸著許是因為有讀書的緣故在,陛下教鐘小主讀書,再是君臣,也免不了有兩分“師徒”情分,便是看在這兩分情分上的。

    但不管如何,便是當真因為這兩分情分在,鐘小主在陛下心中也是不一樣起來。楊培落在后邊,還輕輕給掩上了房門。

    顧全幾個候在門外恭送了天子起駕,見這回小主仍舊沒起身,生怕惹了陛下生氣,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直到天子的衣擺從面前劃過,一路出了綴霞宮,他們才敢大聲喘氣。

    蕓香特意進了房里,見鐘萃還睡著,出來跟他們說:“姑娘還睡著呢,像平日的時辰該還有一會呢,去提了水來去膳房提早食吧。”

    顧全兩個是侍監,昨日夜里還幫著提過水呢,綴霞宮的水都經過他們的手,熟得很,二話不說便要去,只還有些擔憂:“咱主子還在睡,陛下那邊不會降罪下來吧?”

    他們還記得上回陛下從綴霞宮離開時可是怒氣沖沖的。

    天子喜怒無常,誰也不敢說知道他何時會發怒的,彩云幾個看了看,結結巴巴的:“應、應該不會吧。”

    陛下先前都沒發火,也不用顧忌誰,若是當真生氣了,早前就該發火的。綴霞宮幾個擔憂著,又要趁著主子醒前趕緊準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