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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5節

    臨近午時,長平侯府的丫頭來請客人們去入席。下午,長平侯府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鐘萃跟幾個手帕交告辭,跟著來請她的丫頭走。陳盈幾個也各自跟著丫頭們回去主母身邊,由諸位夫人們帶著出席宴上。

    沿著湖邊的小路往回,丫頭帶著她們過了廊橋,跟她們來的時候路線不同,已經有一些偏向外院的方向了。鐘萃對長平侯府后院的地形不熟悉,她也是滿了十三之后才由大夫人穆氏帶著外出走動,鐘萃膽子小怕惹了事,大多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穆氏身下,聽夫人們你來我往的談上幾句,這一年半載,穆氏才叫她出來玩,“這條路不是我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

    前邊雙鬢的丫頭平靜的回道:“穆夫人在這邊賞景。”

    鐘萃抿了抿唇,不問了。

    離了湖邊,進到宅子里,在前邊帶路的丫頭突然加快了速度,鐘萃帶著蕓香吃力的跟著,在重復的左右轉走下,前邊的丫頭不見了人,鐘萃腳步沒踩穩,差點摔了一跤。

    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的扶住了她,云錦寬袖下,雙手借著力,把她扶了起來。

    鐘萃嚇了一跳,蕓香在她身后也來不急,被手臂托住,鐘萃下意識先道了謝:“多謝。”站穩后,鐘萃微微抬了抬眼,在看到人的時候心里一跳,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微微垂著頭,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穆、穆大公子。”

    扶她的人是穆家的大公子穆文高。穆文高已經過了而立,穿著素色的云錦錦衣,五官帶著些端正,氣質成熟,第一眼見,只會覺得他十分君子。

    鐘萃遠遠見過他幾面,腦子里突然想起前幾日那道莫名其妙的聲音。

    【她大表哥可是會動手打人的。】

    鐘萃謹小慎微慣了,她雖然一直告訴自己是幻聽,但到底記在了心里,身體還是下意識開始緊繃防備起來。她怕他打她。

    穆文高微微一笑,模樣十分親和:“五表妹沒事吧,下次可要小心一些。”

    言語溫和親切,十分有禮,怎么都不像一個脾氣暴躁,會動手打人的人。鐘萃微微溢出一口氣,果然是她幻聽了,緊繃的臉還沒放松,下一刻耳邊傳來另一道濃稠中帶著幾分肆意的惡念緩緩響起,對方下流猥瑣的語言仿佛扒開了她身上層層的衣裳,叫人不寒而栗:【腰肢纖細,胸脯微鼓,走路的樣子款款生動,肌膚應該也是白皙細膩的,姑母說得沒錯,這鐘五長得果然不錯,等她入了門…】

    鐘萃臉色煞白,恨不得離穆文高遠遠的,隨即心里又生出一股怒火來,臉上薄韻尤生,眼中盛滿了怒火。

    他怎么敢這樣肆意輕薄一個女子!鐘萃跟著三少爺鐘云輝學知識學了一月多,已經學會了不少道理,男女七歲不同席,真正的君子根本就不會在心里這樣去評價一個女子,何況還是這樣用女子的貞潔來滿足自己內心的惡念,長得這樣端方,心里竟然這樣齷齪!

    穆文高不懂她怎么生氣了,越發柔和了聲音:“五表妹怎么了?可是表哥有什么冒犯到了你。”

    穆文高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卻不耐煩的哼了一聲,跟表面上溫和的語氣全然不同,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又帶著狠厲往下落,沒有半點君子風度,十分的暴躁:【還沒進門就這樣拿喬,等進了門得好好教她一番了。】

    鐘萃掩在寬袖下的指尖掐進了緊握的rou里,只有這樣鐘萃才能穩住恐懼,站直了身形。她微微福了個禮,帶著蕓香離開了此地:“穆大公子隨意,我先走了。”

    鐘萃沿著方才見到的一抹裙擺的方向走,她認得那是之前帶路的丫頭。身后穆文高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樣,帶笑的臉慢慢陰冷下來。

    鐘萃到的時候,其他姐妹們已經到了,鐘蓉老大不高興的:“怎么回事,全部都等你一個人。”

    鐘萃心里還有些后怕,現在這里都是女眷,又是自家的姐妹,哪怕鐘蓉說話不好聽,但鐘萃還是狠狠的松了口氣。跟穆文高站在一起,鐘萃生怕他下一刻突然暴起,一直提心吊膽,心里都發涼,現在跟姐妹們在一起,鐘萃漸漸暖了起來,她小聲解釋:“有個丫頭帶路,走偏了一點…”

    鐘蓉不悅的打斷她:“你的意思是說長平侯府的丫頭們連長平侯府都能走錯了?”

    鐘萃不善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

    鐘蓉目光掃到鐘萃頭上的絨花,不依不饒起來:“那你是什么意思?”

    鐘萃頭上的絨花是這次舅母莊氏帶過來中最好的,鐘蓉想要,莊氏沒同意,最后卻親自戴在了鐘萃一個庶女頭上,鐘蓉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庶女壓了一頭。

    鐘萃知道鐘蓉是在胡攪蠻纏,低著頭不跟她爭辯了。

    穆氏這才出了聲:“好了,都是姐妹,爭這些做什么。”她看向鐘萃,“你三jiejie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沒什么壞心眼,就是嘴上不饒人。”

    鐘萃嘴唇動了動:“我知道。”

    現實就是這樣,鐘蓉就算是闖了天大的禍事也有穆氏這個當母親的擋在前面,她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跟鐘蓉爭,只會叫穆氏不高興,她只有忍,只有后退一步,才會讓自己在江陵侯府好過一點。

    鐘萃早就過了心理不平衡的年紀了,這些年已經習慣了。

    她可能就是書上說的那種,親情緣淺。

    穆氏點點頭,帶著她們姐妹們起身去宴上。

    長平侯府的宴自然是極好的,女眷們在后院,男子們在一墻之隔的前院,隔著不時傳來的琴聲,還能聽到前院里觥籌交錯的些微動靜兒,是那樣高談闊論,自由自在。

    跟女子不一樣,女眷的席上動靜極輕,幾乎沒有響動,個個姿態優美,閉口不言,宛若一副靜態的美景,上邊有千百種花朵,朵朵立在枝頭上,巍然不動。

    鐘云輝是男子,他用男子的啟蒙教學教鐘萃,讓鐘萃的思考方式也產生了變化。她從前也沒覺得有什么,因為所有人都說,身為女子要賢惠,安靜,要修女德,比如在用飯的時候要不能發出任何聲響,要輕言細語,但是一墻之隔的男子們卻不用受這些規矩的約束,他們甚至能肆意談笑。

    這些要放在女子身上,只怕早就被按上了不知羞恥的名頭了。

    用過午飯,下午長平侯府專門請了戲班子來唱兩場戲。臺上咿咿呀呀的,鐘萃坐在后排,思緒從臺上飄了老遠。

    姑娘們現在都跟在夫人們身后,沒有在四處走動。等兩場戲結束,客人們便紛紛告辭,穆氏也不例外,帶著她們登上馬車回府。

    長平侯府與江陵侯府離得不遠,馬車很快就到了江陵侯府,守門的小廝們忙開著門候著,等著夫人姑娘們進門。

    穆氏喊住了鐘萃:“你跟我來一下。”

    鐘萃步子一頓,跟在穆氏身后朝正院走。

    鐘蓉瞪了她一眼,拉著穆氏的胳膊撒嬌。

    進了正院里,里邊的婆子丫頭們見了鐘萃,難得露出一抹笑給她,讓鐘萃有些受寵若驚。

    穆氏叫鐘蓉先回了院子里,單獨留下了鐘萃,鐘萃站在下邊,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縮著身子,一副小家子氣,穆氏晾了她半天,終于開了口:“知道為什么叫你來么?”

    鐘萃微微搖頭。

    很快有大丫頭端了木盤上來,用紅綢蓋著,穆氏親自掀開了紅綢,露出一副打造好的寶石頭面。鐘萃微微一愣,女子都愛首飾頭面,她也不例外。

    穆氏開口:“你已經及笄了,再不久就要嫁人了,這副頭面你先收著。”

    穆氏娘家也是官宦人家,穆氏原本是看不上鐘萃這個庶女的,但侄兒文高親事為難,有些不好的消息傳了出去,他要求又高,喜歡漂亮的女子,鐘萃老實,這么多年都本份,偏偏模樣長得不錯,穆氏冷眼看著,覺著把鐘萃嫁到她娘家也是一個辦法。

    她不覺得一個庶女能在她眼皮子低下耍什么小心思,她娘家規矩嚴,還有嫂子莊氏在,鐘萃嫁過去也掀不起風浪。

    大丫頭捧著頭面到鐘萃面前:“五姑娘,這可是夫人的恩典,你快接著吧。”

    鐘萃知道接下了這頭面就相當于應下了親事,三jiejie鐘蓉的透露,還有那些聽到的幻聽,穆文高看她的眼神,鐘萃心如雷鼓,她的后半生在須臾之間就將要定下了!鐘萃咬咬牙,一撩衣擺,直直給穆氏跪下:“求夫人恩典。”

    大丫頭一愣,上邊的穆氏含笑的臉也開始冷下來:“這是怎么了?”

    鐘萃給穆氏磕了個頭,姿態放到最低:“求夫人憐憫,女兒,女兒愿效仿四姑姑,遠嫁外地,為侯府添一門助力。”

    鐘萃不想進宮,也不想嫁到穆家。她沒有靠山,在皇宮那樣的地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前世的路,鐘萃不想再重蹈覆轍一次。

    江陵侯府的四姑奶奶遠嫁外地,從侯府千金下嫁給外地舉子,如今這位外地姑父已經是正五品的知州。鐘萃從回來這一次,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掙脫前世的枷鎖,徹底的從侯府這座高門大宅掙脫出去。哪怕最后不成,但至少她努力過。

    穆氏往后一靠,立馬有丫頭給她墊枕,輕輕給她捶著腿:“嫁到高門大戶,吃喝享用不盡不好嗎?”

    鐘萃垂著眉:“女兒只是庶女,不敢奢求能嫁到高門大戶家中,女兒也不通規矩禮儀,怕墜了侯府門楣,叫夫人跟著臉上無光。”

    穆氏一開始還以為鐘萃這是看不上他們穆家門第,轉念一想,她想把鐘萃嫁回娘家的事還沒有幾個人知道,鐘萃當然更不知道了。

    她是真的想嫁到外地去。

    穆氏臉色回暖了幾分:“你真是這樣想的?”

    鐘萃重重點頭:“是。”

    鐘萃緊緊繃著身子,穆氏的想法關乎到她的一生,鐘萃不敢大意。

    穆氏目光在地上跪著的鐘萃身上掃過,目光閃了閃,開始衡量起鐘萃的婚事,但也沒有再提要賞她頭面的事了:“你先回去吧,你的婚事我會跟侯爺好好商量的。”

    鐘萃微微福了禮,出了門,她腳下一個踉蹌,蕓香趕緊扶著她:“姑娘。”

    鐘萃微微搖頭:“我沒事。”要是跪一跪能讓穆氏改變主意,她愿意再跪一跪。

    鐘萃被大夫人單獨叫到了正院的事沒一會就傳遍了,鐘萃主仆兩個回了秋水院,王嬤嬤立時端了清水來。“姑娘,大夫人可是說了婚事?”

    鐘萃靠在軟榻上,看著王嬤嬤擰了水,“嬤嬤怎么知道?”

    王嬤嬤嘴唇一上一下的開合:“府上都傳遍了,姑娘已經及笄,大夫人肯定是問姑娘意見的,姑娘總算快熬到頭了。”

    鐘萃剛剛一驚,下意識緊繃,緊緊看著王嬤嬤,還沒等她放松下來,另一道聲音頓時響起:【要我說,早嫁人早好,早點嫁人把夫君給籠絡住,以后有了人撐腰,日子就好過了,總比在府上叫人欺負,沒爹沒娘疼愛的強。】

    原來王嬤嬤是知道她沒爹沒娘疼的啊。

    每次王嬤嬤都拿生母秦姨娘心里一定有她來勸她。

    鐘萃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她生得一張楚楚可憐的樣貌,眉心一皺就叫人覺得她十分委屈,忍不住心疼。

    王嬤嬤帕子都不擰了,要過來給她按按:“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鐘萃抬起頭,眼眸水盈盈的:“王嬤嬤,我覺得我可能要請大夫了,我耳邊老是聽到一些聲音。”

    鐘萃覺得她的腦子可能被雷劈壞了!

    第7章

    素凈的房間里,縷縷白煙從爐子里升起,王嬤嬤跟蕓香兩個站在軟榻邊,焦急的等著大夫最后的診斷結果。府上的醫者被三房夫人裴氏請了去,王嬤嬤去外邊醫館里請來的大夫。

    請來的醫者臉色嚴肅,隔著雪白的絲帕診脈,在主仆三個忐忑的目光下診脈完。

    “大夫?”

    大夫面色嚴肅,眉心緊蹙,目光看向鐘萃:“姑娘先前說經常能聽到一些動靜,這動靜可是影響到了姑娘休息,平日作息了?”

    鐘萃搖搖頭,那倒沒有。鐘萃把聽到聲音的前后仔細推斷過,她能聽到另一道聲音出現,幾次都是遇上讓她防備警惕的人出現時,那個時候她全服心神都放在了一個人身上,很快就聽到了另一道聲音。在平時的時候,那些聲音沒有傳進耳朵里,并沒有妨礙到她的生活。但未知會讓人恐懼,鐘萃也害怕。

    大夫面上松了松:“姑娘身體沒有大礙,不過頭部要是出了問題,像平常的頭疼腦熱,可以煎一副安神劑,像姑娘這樣的情形,還不曾遇到過,許是姑娘思緒太重了點,放開心懷可能就沒事了。”

    一般思緒過重,又喜歡憋在心里的人,長久了都要憋出毛病來。

    這些高門大戶,里邊規矩多,爭斗多,許多不受寵的靠長期的壓抑性情,不敢暢所欲言,只能在背地里發泄,心里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執拗,出現了幻覺也并不稀奇,這種時候就需要他們開看一點,大度一點。江陵侯府的庶女,又住在這樣偏僻的院子里,完全符合這種情況。

    鐘萃早就做好了檢查不出來的準備,也不意外,微微頷首:“多謝大夫。”又叫王嬤嬤送大夫出府。

    王嬤嬤滿臉愁容的送了大夫出門,再回來手上提了幾包藥去院子后邊找了個小角熬藥了。

    鐘萃去參加了長平侯府的春日宴,回來后又把落下的字認了,坐在窗邊的長桌上抄了三篇大字才停下。

    她學的字越來越多,已經超過了兩百字了,三少爺鐘云輝都夸她學得快,按照鐘萃的學習進度,半年后她就能學完啟蒙書,學習的過程中,這些啟蒙書上又包羅了各種典故知識,常識,鐘萃很喜歡聽這些典故,從開始學知識開始,她的思想就已經從井底的那一方天地不斷的往外拓展了。

    不過學知識真的好廢錢。

    三哥說這只是最簡單易懂的書籍了,真正想要學深還要不斷的學習,學完了所有的啟蒙書籍后,才算是正式上學,而要下場考科舉,當秀才舉人,要經過十幾年的學習,能供學子讀書的,往里邊的投入是一筆天文數字。

    當今陛下重嫡輕庶,世家林立,皇權雖然壓在世家之上,但朝中的官員大多還是世家推舉的人才,能通過科舉考試上任的寥寥無幾。像江陵侯府這樣的勛貴人家,嫡子只要通過舉薦,很快就能入朝為官,但是像鐘云輝這樣的庶子想要改變處境,只有努力讀書,十年苦讀,通過科舉之路來出頭了。

    侯府對庶子的投入也不是無止盡的,在他們下場幾次考不中,這些資源就傾到下一位身上去了。鐘云輝能抽出時間教鐘萃學知識,這個人情鐘萃一直記得。

    正因為聽多了典故和學到了知識,鐘萃現在的目光已經不僅局限于在后院上了,穆氏等夫人們說起外地學子,總是高高在上,帶著不屑一顧,覺得外地學子們又窮又沒身份,實際上外地學子們進京參加科舉考試,都是實打實的讀了十幾年甚至更久的書,有文化,強過許多世家子弟的。

    鐘萃覺得,嫁給這樣的舉子們沒什么不好的,總比嫁給世家子弟,去高攀人家好。

    以她的身份,說給穆文高,人家還嫌棄出身低,對她挑三揀四,要不是穆文高已經是說第三任繼室了,鐘蓉說的,她根本配不上。

    想到之前聽到的鐘蓉的那番話,鐘萃捏著筆的手頓了頓。

    王嬤嬤熬好了湯藥端了進來,木盤里除了一碗安神的湯藥外,還有一疊果脯,王嬤嬤從廚房搶過來的,姑娘的婚事叫大夫人親自留了人,儼然是看重起來,府上的各處管事們也不敢再克扣秋水院的吃食用度了,“姑娘,湯藥來了,溫著的,現在喝正合適。我叫蕓香去打水了,姑娘喝了藥早點歇息,明日還要去給老太太請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