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4節(jié)
鐘萃回了秋水院,王嬤嬤已經(jīng)熬好了紅糖姜水等著了,這是民間的土方法,喝姜湯去寒,紅糖在農(nóng)家鮮少買得起,適合補氣血,富貴人家中常備著,王嬤嬤熬上一碗紅糖姜水,鐘萃在請安時候常年的寒侵就抵消了。 這個土房子確實是有效的,鐘萃每日請安,難免沾上寒氣,女子體弱,一旦沾上寒氣,久了形成宮寒,不利于子嗣,鐘萃每日喝紅糖姜水,雖然身體看著嬌小瘦弱,但身體是真的沒事。 鐘萃剛換了衣裳躺了會,王嬤嬤就把紅糖姜水端了來,姜水味道不好,但鐘萃喝慣了,都不用王嬤嬤勸就喝了。 王嬤嬤給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在捂捂,等身子暖了再起來。” 鐘萃乖巧的點點頭,又實在惦記另一件事:“嬤嬤,你見到三哥了嗎?” 王嬤嬤有些猶豫:“見是見到了,三少爺聽老奴說了,答是答應(yīng)了,只是三少爺每月要這個數(shù)。” 王嬤嬤比了個數(shù)字。 鐘萃不認得字,需要有人教她。 江陵侯府藏書眾多,府上男子可以進藏書樓去借閱抄錄,鐘萃收到的那本二兩銀子的啟蒙書就是三少爺自己抄錄的,附上的注釋都比外邊書鋪的廣。 鐘萃心里一跳:“五兩?” 她一個月才二兩銀子。 庶子女間的相互幫助呢? 王嬤嬤:“姑娘,咱不學(xué)了啊,姑娘你認得幾個字,足夠了,老奴大字不識呢。”王嬤嬤還挺驕傲。 鐘萃書都買了,何況讀書除了見金屋美玉懂道理,還能改換門庭,男子讀書后可以入朝為官,鐘萃也想通過讀書改變處境。 她都重活一世了,鐘萃不想跟上輩子一樣活得那樣窩囊,抬不起頭,到死都不明不白的,沒活出個樣子來。 只有嫡女能正大光明的讀書,庶女只用認幾個字就夠了,她也去不了藏書樓,要是三少爺不教她,她就只能一輩子當個文盲,這就又走上上輩子的老路了。 鐘萃分析了利弊,重重咬牙:“讀!” 她聽說過,讀書的束修很貴。 鐘萃一個月有二兩銀子,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的被秦姨娘拿走了大半,現(xiàn)在還有一百倆左右,足夠她學(xué)個一年半載的了,她相信這一年半載她能學(xué)個模樣出來。 從這日開始,鐘萃正式跟三少爺學(xué)認字,每天她會把不認識的字挑幾個出來寫在紙條上,三少爺看到紙條后教她怎么讀,鐘萃就使勁背誦,抄寫。一遍抄不會,那就兩遍、三遍… 靠窗的長桌上,外邊路過的丫頭們每日都能看見五姑娘起早貪黑的依在窗邊碎碎念著什么,鐘萃模樣楚楚可憐,但性子打扮不討喜,連下人都覺得有些陰沉沉的,都不敢久留。 鐘萃已經(jīng)抄了一摞又一摞的紙頁了,短短一個月,她就從認識幾個字到認識兩百個字了,連三少爺都夸她學(xué)得快。 宮中選秀的旨意已經(jīng)發(fā)下來了,三姑娘鐘蓉、四姑娘鐘琳都在名單上,江陵侯府有喜,大夫人已經(jīng)發(fā)了話,怕耽誤了兩位姑娘入宮選秀,停了鐘萃她們這些姑娘們的請安,叫她們待在院子里,免得出去沖撞了專門從宮里請來的教養(yǎng)嬤嬤,覺得他們侯府的姑娘沒有禮數(shù)。 鐘萃聽話,連門都沒踏出一步。 前腳送走了大夫人院子的嬤嬤,后腳鐘蓉踏了進來。 兩日后長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終于松口她們可以歇一歇,鐘蓉嫌棄的踏進門,她一身鮮艷明亮,跟穿著舊衣皺巴巴,沒有打扮顯得略有些陰沉的鐘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鐘蓉居高臨下的站著:“長平侯府的春日宴,你知道了吧?” 鐘萃點點頭,大夫人房中的嬤嬤已經(jīng)來通知了,叫鐘萃好生梳洗打扮。 鐘蓉譏笑出聲,她帶著戲謔的目光,鐘蓉這副樣子鐘萃太熟悉了,她每次要使壞之前就是這副模樣,鐘萃整個人緊繃起來,眼神警惕,下意識防備著,所有心神都放在鐘蓉身上,看著她嫣紅的嘴一開一合的:“恭喜啊五meimei,母親馬上就要給你定下婚事了。” 而同時,鐘萃耳邊響起了另一道聲音,聲音語調(diào)歡快,更尖細了些,鐘萃很清楚就是鐘蓉的聲音:【定給我大表哥又如何,我大表哥可是會動手打人的!】 第5章 鐘萃分明只聽到鐘蓉說了一句話! 她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鐘蓉沉下臉:“怎么,五meimei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 鐘蓉脾氣不好,連姐妹都敢甩巴掌。鐘萃端正身子,垂下了眉眼,小聲的回道:“我沒有。” 可能是她幻聽了。 鐘蓉還是不高興,她從小就看不上鐘萃這個庶妹,鐘萃雖然不討喜,人也陰沉,但論長相,比她們其他姐妹都要好看,要她說,把這個庶妹遠遠嫁了算了,偏她母親說要把鐘萃定給外祖家,給她大表哥當繼室。 她大表哥穆文高比他們大不少,而立之年,有過兩任大表嫂,膝下有三子三女,最重要的是穆文高可是嫡長子,鐘萃一個庶女根本就配不上。等她嫁過去,那不就成了穆家的大少夫人,按輩分講,她還要叫鐘萃表嫂! 像鐘萃這樣沒身份,又不討喜的,就應(yīng)該嫁白身,嫁小官。 鐘蓉嘴上不饒人:“你沒有,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心里還不知道在怎么罵我呢。” 另一道聲音同時響起:【高攀這樣一門親事,心里還不知道多高興!】 鐘蓉平時講話就十分陰陽怪氣,經(jīng)常帶著些居高臨下的審視,這聲音又尖刻,鐘萃耳朵都被她這上下起伏咬牙的調(diào)子震得一痛。 鐘萃強忍著,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尤其是在長輩和姐妹們面前,哪怕真的有傷了痛了也都強忍著不肯流露出半分,她沒靠山,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讓人覺得她事多。 鐘萃跟鐘雪不一樣,鐘萃沒有想要高攀的心思。如果愿意,她其實更愿意遠遠嫁出去,嫁到普通的清白人家,是白身也好,是小官也好,只要兩個人一心把日子過好,總不會差的。 鐘萃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兒:“三姐,我真沒有。” 她沒有罵她,也沒有想要高攀穆家的親事。 鐘蓉哼了哼,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走了,“最好是這樣。” 反正這門親事她是不認的。 鐘蓉出了院子,把門摔得一陣響。 蕓香正準備安慰自家姑娘,每次其他的姑娘們對她惡言惡語過后,姑娘總是會沉默許久,前幾年經(jīng)常抱著被子哭,這兩年姑娘才不哭了。 鐘萃全副心思都放在剛剛聽到的另外兩句話上邊,急急的問她:“蕓香,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三jiejie說的話。” 蕓香點點頭:“姑娘不用把三姑娘的話放在心上,三姑娘一向如此的,姑娘你心地善良,怎么可能罵三姑娘。” 鐘萃不得侯府長輩們疼愛,王嬤嬤和張嬤嬤一直叫她忍一忍,忍到定了親事,嫁出去就好了。對三姑娘鐘蓉和大夫人穆氏,都是恭恭敬敬的,她姿態(tài)放得低,大夫人看在她多年心誠的份上,對她的婚事也不會為難。 “不是這句。”鐘萃搖頭:“三jiejie說了穆家大公子的事。” 蕓香有些訝異:“穆大公子?”她搖搖頭,十分肯定,“三姑娘沒說啊。” 鐘萃有些駭然。怎么可能呢,她剛剛分明聽到了。 幻聽!肯定是她幻聽了! 鐘萃強壓下心里的悸動。 上輩子入宮前,鐘萃確實定下了一門親事,兩家都商定好了,只等鐘蓉兩個宮中選秀就下定,只是沒想到鐘琳突染惡疾,不得不讓鐘萃頂上。而她進宮后,卻是被留了下來,成了皇帝的女人,這門親事也就作罷了,江陵侯府把定下親事的痕跡全部抹平,對外是鐘萃還沒相看人家。 她那時挨了鐘蓉一巴掌,鐘蓉根本沒有專門過來告訴過她。 只是一些府上的婆子對她的態(tài)度有些不同,暗示恭喜她,讓鐘萃有幾分猜測,但一切都沒有落到實處,鐘萃只以為上邊長輩是有這個意思,但具體是跟哪家鐘萃是不知道的。 鐘萃壓著嘴,穆家大公子是她不配。 轉(zhuǎn)眼就到了長平侯府的春日宴。 選秀是在初夏之季,舉辦春日宴一般是初春最后一個宴會,長平侯府與江陵侯府同屬勛貴,兩家經(jīng)常往來,長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穆氏親自帶著府上的姐妹們赴宴。 長平侯府是侯夫人劉氏親自接待,她們到時,京城中各家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人,鐘萃謹記著規(guī)矩不敢亂看,低眉垂眼的跟在姐妹們身后踏進房中先給劉氏見了禮。 劉氏把穆氏拉到旁邊,巧笑道:“我還在猜你何時把府上的這些嬌花們給帶來,剛說到你你就來了。” 劉氏目光在鐘萃姐妹的身上掃過,她們這些庶女身上只輕輕瞥了一眼,劉氏的目光就放在了即將要參加選秀的鐘蓉、鐘琳姐妹身上:“你們江陵侯府的姑娘都是不差的,蓉姐兒和琳姐兒生得秀美,規(guī)矩也好,看著就不錯。” 穆氏十分謙虛:“你別把她們夸上天了,平日在家里可是潑猴。”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鐘蓉的性子暴躁,上躥下跳,跟潑猴沒差別。 劉氏捂著嘴笑:“你這當長輩的。” 劉氏要接待今日參加宴會的客人,跟劉氏寒暄了會,就叫人把她們帶到旁邊去。 穆家的家眷已經(jīng)到了好一會了,穆家不是勛貴,老太爺如今是從四品的文官,在吏部任職,帶頭的莊氏是穆氏的大嫂子,也是穆家大公子穆文高的生母。 兩家是姻親,十分熟絡(luò),莊氏還專門給鐘萃這些小輩一人送了個絨花首飾,到鐘萃的時候,莊氏拉著她的手拍了拍,一雙眼不著痕跡的打量起鐘萃來。鐘萃只覺得宛若一條冰涼的毒蛇從她手上爬過,她整個人緊繃起來,整副心神集中起來,微微垂著頭,能仔細的看著莊氏的嘴一開一合:“好姑娘,你都長這么大了,瞧這小臉長得,可真是漂亮。” 而與此同時,另一道與先前慈愛全然不同的聲音隨之響起,這聲音高高在上,帶著不屑一顧的輕嗤,說出的話又是那樣尖酸刻薄:【又是一個長得楚楚可憐的小賤人,放以前連進我穆家門都不行的…罷了,現(xiàn)在也不能挑了。】 鐘萃瞳孔一縮。 幻聽!又是幻聽! 鐘萃大著膽子抬眼瞥了瞥,莊氏拉著她的手輕拍,滿目都是慈愛之色,雖然聲音相同,但跟另一道聲音中飽含的刻薄、尖銳,勾勒出的一個婦人形象完全不同。在鐘萃的記憶里,莊氏連對待下人都十分溫和親近,對她們這些庶女更是言語關(guān)切,在鐘萃心里,莊氏是個好人。 好人怎么可能在心里這樣詆毀別人。 莊氏從丫頭手里親自選了一朵絨花替鐘萃鬢在發(fā)上。 除了鐘蓉跟鐘琳兩個嫡女,鐘萃是唯一能得莊氏親近,并且親自鬢花的姑娘,一同前來的姐妹們看鐘萃的目光頓時變了。 穆氏默不作聲,等絨花分完了,她擺了擺手:“好了,我們長輩說說話,你們小輩都出去玩吧。” 穿紅戴綠的姑娘們正是青春貌美的時候,款款俯身行禮,提著裙擺出了門。 鐘蓉兩個出門就跟交好的嫡女們走了,嫡庶有別,嫡女們是一個圈子,庶女們又是另一個圈子。鐘萃也有自己的圈子。只她們走時專門交代了:“在別人府上做客,你們可要當心點,別把家里的那些小家子氣給留下來,讓人笑話我們江陵侯府。” 鐘蓉喜歡這樣高高在上的說話,鐘萃她們只點點頭。她許久沒見這些手帕交了,一時也有些高興,跟余下的姐妹們說了聲,就走了。幾個同樣都是庶女出身,找了個偏僻的涼亭賞景說話。 她們中,有勛貴家中的庶女,有清貴人家出身的庶女,三三兩兩的吹著湖邊緩緩的春風(fēng),鐘萃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她們了,真正算下來,她已經(jīng)有幾十年沒見過她們了,她在幾個手帕交身上看來看去的。 出自陳國公府的庶女陳盈先開了口,手上的蒲扇輕輕在她頭上點了點:“怎么了這副樣子?上次家中辦宴會,可惜你沒能來,聽說你受傷了,現(xiàn)在可好些了?” 鐘萃指了指胳膊:“就是劃了個口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連疤都沒留下。” “咱們是姑娘,身上肯定是不能留口子的,你平時也要注意點的,尤其咱們都適齡了。”薛平往遠處高談闊論的地方指了指:“咱們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是嫡女,注定了這次要入宮的。” 那邊水榭里,集聚了整個京城的高門嫡女,也是這次即將要入宮參加選秀的。 適齡就代表她們可以定親嫁人了。 女子嫁人就等于第二次投胎,關(guān)乎到后半生。 連最沉默的關(guān)瀾都忍不住嘆了口氣。適齡的女子,定親之后就不能出門走動,要在家里備嫁妝,等著嫁人了。 她們都清楚,她們挑不到什么好人家的。 嫡子身邊的正室位置,都是給嫡女們準備的,高門大戶也輪不到她們,小小的涼亭里,氣氛有些沉默,與之遠遠的水榭,歡聲笑語不曾停過。同一片土地,有人可以肆無忌憚的歡笑,不必憂心后半生,而有些人,前途未卜。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