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頁
他笑得溫文爾雅,眉目如畫,像丹青上走出來的郎君。 方岑熙管管抱住裴恭的手,像白浪花似的將臉頰輕蹭過裴恭掌心:“我沒有不肯說,我大概只是,還沒太習慣,被這么無微不至地關念照顧。” 裴恭便輕捻著方岑熙的耳廓:“那你習慣習慣。” “畢竟這日子,往后還長。” 方岑熙便投桃報李似的繼續往裴恭身邊蹭,帶著種格外輕松,又云淡風輕的語氣道:“其實還就是那些,這么多年,我總看見我爹,看見巷口賣花生湯的夫妻,看見員外樓里做太平燕的廚子。” “還看見血,看見建州城樓,看見倭寇砍掉他們的頭,看見我活得像個建州罪人。” “儉讓,建州的臣民恨我,可建州依然是我的家。” “我其實一直想要回建州去,想回那個從來沒有沾滿人血的建州城。” 他說著便又自嘲似的笑出了聲,眼中也多了幾分失神:“但也只能是個夢。” 他知道,如今物是人非,他大概回不去了。 裴恭抱著方岑熙的手下意識緊了緊,索性打斷道:“誰說回不去?” 裴恭沉沉吻住方岑熙的眼睛:“岑熙,建州城里沒有罪人,你爹不是,你更不是。該死的是倭寇,是建州衛通敵的王八蛋,是遭千刀萬剮的錢興同。” “方岑熙,你是個人,不是什么大羅神仙,不要總把自己逼得太緊。你很盡力,一直都很盡力。” 方岑熙低下頭貼住裴恭的胸膛,淺聲道:“很盡力嗎?這世上究竟是不是有更快的辦法,我卻沒有發覺?” “我不知道,我不能原諒我不知道。” 裴恭卻輕輕推著方岑熙的后腦,慢慢迫他重新抬起頭來:“岑熙,你看著我。” “你不是不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不僅是你,連我也清清楚楚。” 這世上有的是達成目標的手段,就像錢興同和樊天和,像穆政通和于子榮。只要放得下良知,狠得下心腸,那就有的是金錢和權勢,有的是恭維與體面。 但方岑熙不會去害人。 從前是,往后也是。 這世上的事皆太苦了。 有些人會在道阻艱險中忘卻本心,同流合污。也有些人會郁郁不得志,最后頹唐荒廢人生。 而方岑熙,和他們都不一樣。 裴恭如今才真正明白,他的岑熙溫和有禮只是家學如此,若論性子,方岑熙才最是孤僻。 因為方岑熙始終形影單只地走在這條艱難的路上,便潛移默化地習慣了一個人拖著步子往前。 因為他的岑熙早已經習慣了無依無靠步步為營,習慣了沉默,以及連自己都不放過地狠心。 方岑熙固然是有過人的手段,可他失去的那些,根本不足以被這點東西所彌補。 裴恭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裴恭恨不得撥開歲月,沖到十幾年前的建州城樓上,為那個沙垛后瑟瑟發抖的男孩,擋住飛濺的鮮血,殺完所有越城的倭寇。 裴恭音聲淺淺:“你明明知道是有人作祟害梁國公府,知道那信是假的機要,更知道我傷了你一次又一次。” “岑熙,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有立場冷眼旁觀地放任錢興同,再拿著證據要挾他,讓他這個罪魁禍首為方知府翻案。” “可你沒有,是因為你想不到這辦法嗎?不,是因為你不肯殘害無辜,所以就算這機會擺在你面前,你也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縱為眾矢之的,他自光風霽月。 “這遲來的清白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了二哥的。這些事就算是錢興同在cao持,我也早晚要查個水落石出。” “方知府一腔孤勇,薄身衛城,他和我二哥一樣,絕不該背上這樣的罵名。” “我要我的岑熙再無噩夢,還要我的岑熙衣錦還鄉。” 方岑熙怔了怔,眉眼里忽然漾出了nongnong的情愫。 他第一次無比鄭重地仰起頭,伸手捧住了裴恭的臉:“儉讓,我從前為何沒有發覺,你說話也會這么好聽?” 裴恭吻吻他的額頭:“我說話向來好聽。” “只不過得看是對著誰。” 方岑熙的手背輕輕蹭過裴恭的下頜:“可是十三司里,眼下依然不算干凈。” “一關系到錢興同……令主似乎很敏感,我還沒有琢磨透,令主究竟想了些什么。” 裴恭揉了揉方岑熙的頭發:“從保第垮掉的那天起,我們都已經是錢興同的眼中釘,就算我勢求明哲保身,他難道肯放過你我?” “更何況我不可能,我想要還二哥和方知府的清白,那就誰也擋不得。” 方岑熙的指尖便輕劃過裴恭的眉骨:“儉讓,你怎么總是有這么大的膽子?” “這世上是不是就沒有你會怕的事?” “誰說沒有?”裴恭嗤笑,繾綣的目光像水一般傾瀉在方岑熙臉上,“我怕你夜里發抖,怕你獨自受苦。” “怕你從來不知道珍重自己的小命。” 方岑熙埋下頭,輕吻住裴恭的喉結。 “不會了,儉讓。” “往后我定然都會小心翼翼的,好不好?” 裴恭便又輕撫過方岑熙纖薄的脊梁,淺聲道:“岑熙,我們搬去棋盤街住吧,我在那里買了個院子。” 方岑熙:“?” 裴恭哂笑:“曾哲當初把建州的事撒在大理寺,甜水巷里頭,人盡皆知你的出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