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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與我吃過酒,要一別兩寬么?為什么還要來柴房?” 方岑熙垂著眼簾,不再朝他應聲了。 裴恭眼中便多出幾分得逞似的神色:“你是讀書人,最該知君子不立危墻。既要與人劃清界限,就不該再多勾連。” “岑熙,事到如今,你還說當真于我無意?哪怕是一點點也沒有?” 方岑熙知道自己被人看穿了,可他卻也不慌忙。 他只徐徐道:“有又能如何?梁國公府和內衛,終究隔著深仇大恨。” “梁國公府昔日的苦,總不可能就輕描淡寫地一筆勾銷。” “你我之間,且不說國公爺不會同意,只中間隔著十三司一條,便是永遠越不過去的坎。” “你肯信我不加害梁國公府,可不是人人都能如你。如若叫國公爺和世子知道我是十三司的人,定會引來不可預計地災秧。” 他言辭懇切道:“儉讓,這些不該你來承受,我更不想你去受。” “只要你在這世上無恙,我已經不敢再有奢求。” “你怎么總能冷冷靜靜的,然后說出這么絕情的話?”裴恭忍不住氣笑出聲來,“你走你的路就是了,管的著我想跟誰?” “你們十三司的協領身份那么神秘,只要你不想讓旁人知道,誰還會把你和十三司聯系起來?” “岑熙,是我要同你在一起,不是梁國公府,更不是裴家人。把你的那些顧慮統統給我忘掉,一個字也不準再提。” “我希望父母兄妹安好,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所以是我愛的人。” “可他們不可能左右我的意志,替我做一輩子選擇,因為你也是我愛的人,也會是我的家人。” 裴恭又忍不住嗤笑:“旁的人都說你肆意妄為,手眼通天。” “怎么?原來竟是這么瞻前顧后,猶豫不決?” 方岑熙聽到這話,好似自嘲地笑出聲來。 是了,他竟也忘了。 他早就看淡了生死,連自己的命也不曾疼惜過,如今卻不知從哪里生出這么多顧慮來。 他滿目的茫白都自動退遠,最后只堪堪剩下個在他面前蹲得好似狗熊的裴恭。 方岑熙便笑了。 他想,他一定被裴恭帶壞了。 否則,他定不會也想魯莽地瘋一回。 裴恭迎上方岑熙游散的目光,嗤笑道:“快點先上來再說,我腿要蹲麻了。” “前日是誰叫嚷著要吃東西?現下不急了?” 他說著一把牽住方岑熙的手,扯著他靠在自己身上。 方岑熙倒也不再亂動,果真從善如流地輕伏上他的背,散出三分斂住的疲憊,舒下一口氣:“儉讓,背穩。” 裴恭嗤笑,拖著長長的音調道:“第一次,你湊活趴。” “不然我就松手了。” 話雖是這么說,可他還是扣穩方岑熙繞住他頸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緩慢起身,好似是托起一樽價值連城又易碎的琉璃花瓶。 等站穩身子,他才背著方岑熙繼續在漫山的雪里往前行。 積雪深厚,他將人緊緊摟著,還不忘側目碎嘴:“我們裴家兩個meimei都不曾讓我背過,你倒好,半點不客氣。女兒家都沒你身嬌體弱,你就是個紙糊的兔兒爺。” “我上輩子指定做過什么大孽,讓你這輩子變著法子就逮我一個折騰,你們內衛果真就有的是辦法折磨人。” 方岑熙了然,伏在裴恭被寒風掠紅的耳廓邊廝磨道:“儉讓若是實在吃力,那便把我擱下,先往城里去。” “我總能下得去的,不急。” 他說著便要落腳,卻又被裴恭抬手猛然架住。 “你怎么不放手?” “不放。” “那我自己跳下去?” “你敢?” 裴恭壓著眉頭,唇角漾出幾絲水汽:“方岑熙,你再給我亂動試試?” 方岑熙就像塊嬌貴又上等的泥金宣紙。 風能吹走,雨能打濕,隨便戳一指頭都能多個窟窿在身上,但凡稍有看管不慎,他還能自己將自己撕成兩截。 裴恭就沒見過這么嬌滴,一輩子都注定是要被伺候的男兒郎。 可他偏偏對這多看一眼都嫌的兔兒爺,漾出此生最熱忱的喜愛,蕩滌了最劇烈的心動。 遙想起初見時給方岑熙的那一刀鞘,裴恭如今是當真懊悔又心疼。 裴恭想到此處,忍不住喃喃出聲:“你就是個拿我心疼當驢肝肺的兔崽子。” “你這輩子所有的壞心眼,是不是全都拿來在我身上用過?” 方岑熙輕哂:“嗯,差不多。” 裴恭望著漫山白雪,忿忿看著方岑熙的衣角,還是將背上的人穩了穩。 方岑熙的輕笑還縈繞在耳邊,裴恭便又問:“你們那令主究竟是什么人?還有上次那個同你在一起的奚淮,他會韃靼的刀法,是不是……” “我不知道。”方岑熙如實答道。 裴恭默了默:“算了,我不該問。” 問這些令方岑熙不好開口的,本也是自討沒趣。 可方岑熙卻淺聲道:“儉讓,我確實沒有見過。” “你知道十三司的規矩,除過令主,誰也不知道十二個協領的真正身份。” “雖然我入內衛三年積便功升至協領之位,可這些不會因此便破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