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夕陽透進地牢頂端的小窗,照進李司波散開的瞳里。 天色漸晚,暮色四合。 裴恭找來截紅繩,又在狼牙上鉆出個粗糙的眼,堪堪穿過。 可手上完了事,卻仍不見方岑熙的人影。 裴恭不由得隱隱生出些擔憂,便出門往巷口那頭張望。 好半晌過去,裴恭才見著熟悉的身影慢吞吞出現在巷口。 臉上本就無甚血色,一身青袍又襯得人好生單薄。 裴恭這才上前,撇撇嘴輕聲道:“病都沒好全,又去哪亂跑?也不怕把病氣過給別人。” 方岑熙的笑意便又變濃幾分:“沒什么大事,只是去了趟大理寺。” 裴恭面色微滯,沒好氣道:“大理寺有什么好去?總得等你好全再去點卯。” 方岑熙又耐心解釋:“是這南城的案子牽連甚廣,驚動圣駕,宮里頭召我三日后入宮。” 裴恭的表情好看下幾分:“這是好事。” “可惜就是沒能處置那李司波,叫十三司鉆了空子。” 他說著,仔仔細細拿紅繩穿繞兩圈,將狼牙系在方岑熙盈盈一握的細白手腕上。 奈何裴師傅手藝著實是差,那狼牙被他拴得丑了吧唧,連他自己看著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裴恭索性半絲不客氣,抓著方岑熙的手把紅繩往他小臂上薅,又扯著方岑熙的衣袖囫圇擋住,這才十分滿意地點下頭。 “這才行,狼牙得戴著才有用。” “戴著這個,從今往后,我們岑熙都平平安安的。” 方岑熙便又扯起袖子,抬手打量打量。 面上沒有裴恭預料里的驚喜,卻也不曾拒絕,只是半晌才惜言如金應一聲:“嗯。” 裴恭這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問:“蔣三巧兒養得差不多了。” “如今玉華軒已遭查抄,他不愿回河橋村,我正想同你商量往后送她去何處安身?” 裴恭又略作思索:“梁國公府倒是不怕多個下人,可是要有奴籍身契和人牙子的保契押在府上。” “不到萬不得已,良家子何苦入奴籍?” 尋常百姓人家沒人愿入奴籍,只有家中遭災沒了生計,亦或是因為罪責遭到罰沒,才會為討口飯吃自降身份。 奴籍世代低人一頭,若是碰到好的主家還有贖回奴籍的可能,但大半人自此只會再也討不得自有,哪怕脫籍仍遭鄰里歧視。 “其實,還有個去處。”方岑熙撩起眸子,“她可以進宮,你去問問她的意愿。” 進宮做宮女,宮中有女官開設宮學,會教授宮女太監們識字,學有小成的宮女便能備考每三年一次的女官選拔。 考中女官,便能有品秩,有俸祿,屆時即便孤身一個,也能在這世上有尊嚴地活下去。 “但是這條路并不好走,一切都要靠自己。” “要自己努力念書,要自己備考入司,要自己獨面宮闈的風風雨雨,要自己忍受留在宮里的寂寞。” 只要進了宮廷,此生幾無再出的可能。 往后或許會碰到三五年不遴選女官,又或許會遭人背后算計,還有可能做錯事犯宮規送了命去。 這世上的事情變幻莫測,誰也窺不得天機。 可這蔣三巧兒早早看穿村中愚弄百姓的謊言;三番五次帶重病的meimei逃走;在玉華軒寧被老鴇和茶壺打死也不肯屈身為妓。 這份聰慧和堅韌,讓方岑熙更相信她在宮中會有廣闊天地。 “宮廷是離權力最近的地方,既可翻身,亦可覆泥。” “蔣家那位三巧兒心志過于常人,我信她落魄時不會一蹶不振,得志時也不會忘形作惡,進宮或許與她是個好歸宿。” 裴恭盯著方岑熙輕笑,忽一把扯住方岑熙的手。 “你怎么總這樣?把別人安排得好好的,輪到自己身上,就不管不顧了?” “趕緊跟我回去吃藥,我給你帶了去苦的山楂糕。” “你看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要是吃晚了,再多個頭疼腦熱,我可不管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方大人:沒去哪,就去殺了個人:D 第34章 進了十三司,誰又會是好人? 方岑熙循例入宮那日, 是一早便起床梳洗的。 天沒有亮,昨夜還下了點雪,白浪花懶洋洋地蜷在床頭上取暖。 方岑熙在貓碗里添上rou干, 這才換了上衙才穿的鷺鷥補子圓領青袍,直往大理寺衙門去。 紫禁城紅墻黃瓦, 四四方方的天底下,宮人皆是低頭往來忙忙碌碌。 方岑熙跟在領路黃門身后, 也只是低著頭不聲不響地往前走。 倒也不知是走了多久, 黃門才忽而回頭道:“還沒有恭喜方大人,如今連升三秩可是前所未有的榮耀。” 這宮里頭有的是人當差, 能撞上如此大運的, 恐怕是屈指可數。 但方岑熙聞聲, 卻只輕輕撩眸, 面上看不出半絲喜色。 黃門連忙又道:“方大人還不知道?” “陛下親自下旨,擢你升了五品寺正,常人誰能獲此般恩德?方大人年紀輕輕便得了陛下青睞,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方岑熙至此, 卻也只是輕勾唇角:“那就多謝伴伴吉言。” 太監畢恭畢敬將人送進乾清宮偏殿, 自是躬身退下了。 偌大個乾清宮里,幾乎看不到下人, 整個室內陳設極其簡單,卻又無處不透出極盡的考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