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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初到香海,便已經飽受了牢獄和那滿牢金銀匠人的洗禮。 故而早在昨晚被衙差不由分說擼進牢時,他就已然斷定,香海縣衙眾是幫欺上瞞下,欺壓百姓的腌臜東西。 眼下即便縣令在他面前謙恭萬分,顯然也是絲毫不能令裴恭改觀。 裴恭將茶杯一墩起了身,卻仍沒有給前來致歉的縣令絲毫好臉色。 縣令于子榮見狀,不由拂過額邊冷汗,連連給裴恭賠罪:“裴總旗萬望息怒。” 另一邊的獄卒們,早已經被縣令一個眼神瞪地跪倒在地。 裴恭看著眼前滑稽的場面,也懶得再與這些人多做糾纏。 他身陷囹圄跟方岑熙脫不了干系,他現在只想先找到某個姓方的罪魁禍首,去跟他算一算總賬。 裴恭這才被畢恭畢敬仿佛“祖宗顯靈”一般請回縣衙大堂。 彼時方岑熙就候在大堂中,還是先前那副溫溫吞吞的樣子,但卻還多幾分疲態。 裴恭彎彎唇角,正要跟“老熟人”招呼幾句,方岑熙便先輕輕抬頭,撩眸迎上裴恭不大友善的目光。 “三爺。”方岑熙皺住眉頭,好似是松下一口氣,“三爺沒事便好。” 他隨即不容裴恭張口便徑直起身,一臉肅容瞧向香海的那位胖頭鯰魚縣令。 “于縣令,這又是怎么回事?” “裴總旗堂堂天子衛下,七品官員,怎么會被你們擼進縣衙大牢過了整整一夜?” 于縣令只好又是一番方才牢中那般的作揖道歉:“裴總旗和方評事自京城遠道而來,卻在香海遭人苛待,實是不該,只是裴總旗昨日未曾明示身份,這才鬧下這么一大場誤會。” “只是聽說兩位還尚有公務大事在身,實在不好耽于這一箭事,拖延兩位貴人的要務。” “還請兩位萬萬恕罪,這幾日的吃住,縣衙定會妥當安排。等這頭頂的大事解決,小縣定要親自敬兩位幾杯水酒賠罪。” 方岑熙的身形看似單薄,問話倒是分外地擲地有聲。 他的眉頭輕蹙著,原本和善的面龐上竟多出幾分不容置喙的威儀。 “裴總旗不明示,貴縣竟也不查察身份?就不明不白地抓人?” “昨夜差役眾多,沒有一人阻止質疑。” “恐怕于縣令不是第一次縱容屬下逞兇,是已成慣例吧?” 于縣令被問得啞然,只能沒了腰似的連連賠罪。 方岑熙便刻意壓低聲音,連模樣好似都比往常多出幾分嚴肅來:“昨晚之事,且不論其他,單是讓北鎮撫司知道這件事,誤會貴縣與錦衣衛作對……” 縣令于子榮瞳孔一縮,支支吾吾不敢再多出聲。 方岑熙便也點到為止,話鋒一轉,疾言問道:“香海縣官銀究竟是何時遺失?數目為幾?為何征召糧食充當官銀?” 于子榮一怔:“方評事如何知道……” 方岑熙輕笑:“于縣尊不必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只需要明白,若你還說欺瞞朝廷的那套,今日恐怕不會那么好收場。” ———————— 身為被抓進牢中的苦主,裴恭原本有滿腹的冷嘲熱諷要抒發。 然而最后,他卻只剩下眼睜睜看著方岑熙對香海縣衙進行了一番敲打的份兒。 待到離開縣衙,裴恭才看著自己身邊的方岑熙忍不住滿臉揶揄地勾起唇角。 “方岑熙,方評事。” “你可實在是一箭雙雕的高手。” 昨夜掩藏名牒行李,趁著下樓去尋人告密。 今日還能扯著錦衣衛的大旗,將縣衙官差拿捏得服服帖帖,順帶當個兢兢業業,一心掛念裴三爺的好人。 裴恭忍不住滿眼諷刺,小幅度朝身邊的方岑熙鼓了鼓掌。 方岑熙聞言,卻只側眸瞧向裴恭,目光卻絲毫未有回避。 那雙眸子不躲不閃,看不出絲毫心虛,更也沒有什么旁的情緒。 他棕褐色的眸底深處好似是有一汪深不見底的潭,將他的所有情緒全都裝掩進去。 方岑熙緩聲開口:“裴三爺何出此言?裝著文牒的包裹就放在柜上,至于三爺那雁翎刀,確是因為太過點眼,才被方某收在床前的腳踏之下。” “這些事方某昨日收束時分明已然告知過三爺,見您計較客店床單,才下樓去尋店家,現下如何擔當得起掩藏二字?” 裴恭嗤笑。 那柜上和桌上他昨日何曾沒有看? 分明是空空如也。 方岑熙又泠然道:“昨日是方某請三爺掩飾身份,如今縣衙轉眼卻已知蹤跡。三爺定然也能看得出,香海這鎮子雖小,貓膩卻深。” “我們一但在明,旁的消息自然也不好再私底下探知,查案只會有諸多不便,方某又為何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去做那告密小人?” 裴恭微怔,一時間忽然被問得語塞起來。 方岑熙默了默,轉而薄唇翕張:“三爺,您固然是出身貴重,佩蘭帶紫,卻也不必將人人都想得一樣。” “不是人人都將你看得那般舉足輕重,更不是人人都要在您跟前賣份乖,討份好。” 裴恭滿腔子抱怨和數落,頓時被方岑熙這幾句生生懟回腹中。 眼下他倒成了那刁鉆耍橫,拖累差事的人。 他眼中不免多出幾分詫異,默不作聲地看向眼前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