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然而方岑熙小幅度地搖搖頭:“不曾見過。” “只不過在坊間聽過裴三爺的二三傳聞罷了。” 裴恭又問:“傳聞?如今傳聞也能認人了?” 方岑熙不緊不慢:“不過是靠些常理推斷的雕蟲小技,不足為奇。” “常理推斷?”裴恭嗤笑,儼然是對這般好似敷衍的回答難以置信。 故而裴恭自顧自將懷里的刀推出一截,看那薄刃上反射的光幾次三番印在方岑熙領邊,似有所指地冷笑問道:“是怎么個常理推斷?愿聞其詳。” 方岑熙并未被這舉動輕易嚇住。 他笑意未淺,更絲毫不見慌亂,只是薄唇輕啟。 “路遇生人,若是為財的歹徒,就不該白日在人群喧鬧處引人注意。若是索命殺手,便更不必多話橫生枝節而早該抽刀近前,在方某的頸子上戳個窟窿。” “您身著不過錦衣衛七品總旗官服色,卻戴南香胡同十八兩紋銀一頂的皂巾,身上別的更非低級軍官管用的木牌而是正三品堂上官才常用的牙牌,隨手還提一把價值遠勝過七品旗官年俸的雁翎刀。” “若非身份不凡,又怎么會有如此之多不合理處?更何況,您牙牌上還刻有那么大一個裴字……” 裴恭聽到這里,才連忙后知后覺低下頭去看腰間那塊“出賣”他的牙牌。 這牙牌他昨日才拿到,是錦衣衛的身份憑證。 牙牌用整塊象牙拋光,染墨雕制,價格不菲,確非尋常的低級軍官慣用。而按照規制,牙牌一面雕刻有官職品階,另一面則雕著名姓。 錦衣衛平素將這身份憑證掛在腰間,繩絳上細細碎碎的錦穗會將牌面上鏤刻的字跡悉數擋住,不輕易為人所見。待到點卯查案要取用時,再撥開錦穗露出腰牌上的官職姓名,用以勘驗。 可如今裴恭好似無骨地斜倚在墻邊,牙牌便好巧不巧被衣裳褶皺卡住,堪堪懸于半空之中。 絳子上的錦穗是優質的絹絲,流滑而沉重,不會輕易堆積打結。此刻自然悉數垂落一邊,毫無遮擋地將牙牌上的字悉數展露出來。 裴恭見狀,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恍若無事地伸手將牙牌撥拉下去,才又重新換了副慎重模樣看向面前那人。 方岑熙又輕聲詢問:“三爺可是還想接著聽?” 裴恭也不嫌自己下不來臺,只隨口道:“你接著說。” 方岑熙輕笑,便又淺聲續道:“京中裴姓的勛貴本也不多,唯梁國公府與嚴城伯府。” “但是嚴城伯早先生有兩女,唯一的幼子今年不過六歲,自然不會在錦衣衛當差。而梁國公府則有三子,然而這三子中,次子固守邊疆不再京中,長子右腿有疾行立困難,且如今恩封的是錦衣衛指揮使。” “那三爺您說,剩下的還會是誰呢?” 裴恭微啞。 寥寥幾句話下來,他不由得對這位大理寺七品的小評事生出些興致。 他循規蹈矩風度翩翩,除過樣貌,看著和裴恭從前最嫌棄的那些書生,好似都并沒有什么太大區別。 可謙謙軟話偏又被他說得恰到分寸,講起理兒來又嚴絲合縫自持有方,不像以往那些外強中干只會空談的。 不過寥寥幾句話,有里子有面子,叫人找不出半絲錯隙。 裴恭忍不住嗤笑:“方評事果然洞察秋毫,令人佩服。” “不愧是大哥都夸贊的人。” 方岑熙聞言,臉上情緒卻也不見什么變化,只中規中矩地小幅度頷首:“三爺和世子謬贊,方某愧不敢當。” 裴恭聽著一番熟練的客套言語輕哂:“不過,方評事恐怕對我的風聞還聽得不夠多。” “京外二十八里的香海鎮官銀失竊,這案子難道方評事還未聽說?” 方岑熙怔了怔。 顯然還不知情。 裴恭終于漾過一抹占了上風的得意,提醒似的加上一句:“跟著我辦差,可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方岑熙瞧著面前自投羅網的裴恭,心中輕哂。 香海距京二十八里路,讓他們一道辦差,若有好歹,梁國公府鞭長何能及? 前日里逞兇的裴恭,眼前即成刀俎魚rou,卻還能一臉喜色。 他不由得淺淺笑出聲來:“三爺既也說是風聞,那便是不足為信的言語。” 彎開的眉眼,足以掩住眼眸中的任何其余情緒:“三爺又何須掛懷那些?” 裴恭聽著這番話,不由自主壓了壓眉頭。 他莫名覺得腦海中好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回蕩,可偏有糾不起絲毫相關的記憶。 然而不等他多想,面前的方岑熙自顧自又朝他作個揖。 “裴三爺若是沒有旁的事,方某失禮,今日便先告辭了。” 言罷,方岑熙便徑自從他身前飄然而去。 裴恭迎著微熹晨光望向他的背影,下意識有些出神:“我總覺得方評事眼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方岑熙才走出不到三步的功夫,聞言便回眸輕瞥向裴恭。 他臉上笑顏依舊溫潤,笑得讓人看不清眼神,言語更是好似透著幾分別有意味。 “裴三爺,這世上的事,實在是巧妙得很,誰說得清呢?” “說不定,咱們當真見過。” 從兩天前那夜里的一刀鞘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