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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局

    載湉踏著夜色大步出了養心殿,一句話都沒有留給載瀲。載湉一路上連轎攆也不肯乘,只顧著大步流星地往永和宮去,他滿腔懷著的怒火,在寂靜無聲的夜里無處安放。他此刻氣極了載瀲,他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滿心都裝著她的安危,希望自己能在額娘故去后陪在她的身邊,甚至可以為了她不顧言官的議論指責,只想能夠在她孤獨時給她依靠。可她卻連一點情也不領,硬生生將自己推向別的女人。

    載湉進到永和宮時,瑾貴人仍在梳妝打扮,她沒想到皇上會來得這樣快,聽到通傳,她只得潦草地放下手中的脂粉,拾了裙擺跑出去迎駕。可載湉卻根本不看她精心裝扮過的臉頰,他在黑暗中緊緊握住了瑾貴人的肩,將她從地上扶起,一把攬進自己的懷里。載湉的理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將自己對載瀲所有無處安放又無可按捺的yuhuo,都發泄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瑾貴人感到措手不及,心中卻又期盼又驚喜,她低聲喚了句“皇上”,載湉便低下頭去吻住了她的嘴唇,以手掀掉她穿在最外的衣裳,一路往暖閣內走,二人很快便成纏綿之勢,載湉攬住瑾貴人的腰身,從唇邊吻至她的頸肩。

    王商眼疾手快,見狀忙用拂塵屏退圍在四周的宮人們,隨后低著頭跟在載湉身后,為他兩人放下床外的帷帳,吹滅了暖閣內的燈,才迅速退出暖閣。

    孫佑良跟在自己師傅寇連材的身后,望著暖閣內的燈光熄滅了,心底又如下起冰雨來,他自來到養心殿當差后,才知帝王之愛的涼薄與多情。他一直以來都很感激載瀲對自己的幫助,他也知道載瀲對皇上的感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報給載瀲什么,他只希望日后自己在皇上身邊伺候,能有機會親口告訴皇上載瀲的心意,能讓皇上不再誤解她,可以疼惜她,愛護她,珍惜她,他想讓載瀲過得輕松一些,可他至今仍無能為力。

    載瀲在載湉走后才疲憊地回到了偏殿休息,她才坐靠在床榻上,困意便鋪天蓋地襲來,她感覺自己累極了,倒在床榻上立時便睡了過去。靜心進暖閣來瞧載瀲,見她已經睡著了,便替她蓋好了被子,吹滅了床邊的蠟燭,用手將載瀲壓在腦后的長發梳理到胸前,為了能讓她睡得舒服些。

    靜心望著載瀲熟睡的模樣,忽然又想婉貞福晉生前對自己說過的話來,“將來若我也不在了,無論將來她在哪兒,她是誰,有你在她身邊,我也就可以放心了。”靜心至今沒能參透福晉那句“她是誰”是何用意,可想起往日福晉御下的恩澤,就不禁落下淚來,她默默道了一句,“福晉您放心吧。”見載瀲睡熟了,才起身離開。

    夜深后,載瀲夢見皇上與瑾貴人在窗邊纏綿悱惻的場景,夢中的她拼命想閉起雙眼來,卻一直看得無比清晰。她隱隱約約聽到皇上與瑾貴人的笑聲,她掙扎著想捂住雙耳,卻在夢中突然驚醒。

    載瀲坐在床榻上遲遲不能平復自己的心情,她喘著粗氣將額頭上的汗都擦凈了,才覺困意全無,心口疼得厲害,她想皇上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說出讓他離開時,她的心有多痛。載瀲望著床邊的窗,見一輪彎月高掛于空中,外頭寂靜得連枯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清,她裹了一件衣裳走到窗下發呆,她拿出一只貼身戴著的荷包,上面拴著額娘臨終前托付給自己的玉,而荷包里一直裝著自己與皇上唯一一張合影,還有皇上很早前寫過的一張“瀲”字,以及皇上從前命王商送出宮來給自己治摔傷的藥瓶。

    載瀲望著照片上的自己,還像個孩子般頑皮,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挽皇上的手,照片上的背景就是養心殿偏殿,一切都仿佛昨日一般。載瀲用手摸了摸已經有些褪色泛黃的照片,重新又將所有東西都裝進了自己的荷包里。

    載瀲穿上了鞋,雙手攥著衣裳一路向外走,她低頭望著地上傾瀉而下的月光,感覺自己的雙腳仿佛踩在月光上。皇上今夜留在永和宮,養心殿內值夜的小太監也都偷了懶。夜里冷意正濃,她見四下無人,只有空中一輪明月,她想到自己如今無父無母,宮中的人又都各藏心事,她已沒了能放心依靠的人,忽生出幾分凄涼感。

    次日就是瑾妃與珍妃的冊封禮,各府宗親女眷都將入宮共襄盛舉,而載瀲卻興趣缺缺,她內心極為矛盾,她希望皇上后宮和睦融洽,希望皇上后宮內的妃嬪都愛敬、愛戴皇上,可也不愿目睹她們都能更接近皇上一步。

    載瀲站得冷了,才意識到自己已站了很久,她正轉身回去,忽見孫佑良手提著燈籠從遵義門外進來,孫佑良見到載瀲后也不禁吃了一驚,忙小跑著過來問道,“格格,您怎么在這兒站著呢,還不歇下呢?”

    載瀲略笑了笑,只道,“方才做了個夢,睡不著了。”載瀲見孫佑良獨自一人回來了,也不禁疑惑問他道,“佑良,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皇上呢,你沒跟著嗎?”孫佑良見載瀲夜深后仍不睡,便猜她有心事,大概是與皇上有關,而皇上此刻正與瑾貴人恩愛繾綣,孫佑良心底一痛,可他不能騙載瀲,便只能強壓下不忍如實回話道,“格格,萬歲爺在永和宮呢。王商諳達讓奴才先回來了。”

    載瀲聽罷后兀自一笑,心想自己又是何苦問呢,自己本該最清楚皇上今夜是和瑾貴人相處在一起的,是她親手將皇上推向永和宮的。載瀲沒有說話,只見孫佑良在寒冷的夜里跑得滿頭是汗,才關懷他道,“你回去歇著吧,我也冷了。”

    次日寅時天仍未亮,載瀲感覺自己才睡著不久,就被靜心叫醒了,載瀲在半夢半醒間想起今日便是瑾妃與珍妃的冊封禮,便情緒抵觸地不愿起身,翻過身去想要繼續睡,靜心卻坐到載瀲身邊來,拍著載瀲的肩頭勸道,“格格,今兒永和宮和景仁宮兩位的冊封禮,外頭宗親都來了不少,您不能不去啊,太后還等著呢。”

    載瀲無可奈何,堵著氣從床榻上坐起身來,由著靜心和瑛隱為自己更衣梳妝,因近日乃宮中后妃冊封禮,是屬宮內嘉禮,載瀲依照規矩換了一身花卉團繡仙鶴紋的吉服,在頭上戴了鈿子,從養心殿一路先往皇后的鐘粹宮而去。

    載瀲到皇后宮中時已見眾多親貴女眷云集至此,惇郡王載濂的兩位meimei已到,載瀲規規矩矩與她們打了照面便一路向里走,見慶親王的女兒四格格正喜笑顏開地往鐘粹宮內走,她轉頭時剛巧見了載瀲,破天荒地朝載瀲走過來福身笑道,“三jiejie安。”

    載瀲往日與她交從甚少,不僅因為她向來不喜歡慶王府的人,也因為載灃從來不喜慶親王長子載振,又暗嫌他們本是遠支,全靠籠絡手段上位,賺得太后歡心。所以醇邸上與慶王府交往也隨之疏遠。

    然而四格格如今是出榮壽公主外最得太后歡心的女眷,太后若往頤和園頤養,多數時間都會帶上四格格一起,之前在載瀲被迫承擔下謀害皇嗣的罪名時,四格格沒少說火上澆油的話,可如今她來主動與自己示好,載瀲自然不能不理會,便也含笑道,“四meimei起吧。”

    四格格一路與載瀲同行,一直走進皇后的正殿內,載瀲才見皇后此刻身著一身金繡黑底的吉服,頭戴鈿子,端坐于東側一面百鳥朝鳳屏風前的鸞座上,身旁的另一個御座正空著,等待即將到來的皇上。載瀲向皇后行過禮,便退到皇后身后,靜靜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皇上,還有瑾妃與珍妃二人。

    今日冊封禮,皇上太后已欽點內閣學士宗室壽耆為冊封正使,內閣學士宗室溥颋為副使。卯時正,瑾妃與珍妃在各自宮內梳妝畢,內鑾儀衛已在永和宮及景仁宮二宮門外設立妃位儀仗,太監則在永和宮與景仁宮分別設節案與香案一張。禮部與鴻臚寺官員早已由太和門而入,將二妃的冊寶與冊文安置于太和殿內。

    欽天監官員待吉時已到,便立于太和殿的高臺之上高聲通傳,“吉時到——”聲音如空谷傳響,久久不絕。

    時至此刻,正副使二人才在太和殿內放置冊寶玉冊文的案前行一跪三叩禮,將冊寶安置于寶亭內,將冊文交由禮部執事官手捧,正使手持節,副使在正使身后跟隨,一路由協和門行至景運門外,直到將節授予永和宮與景仁宮的內監,內監手捧節,內鑾儀衛則抬寶冊與載有冊寶的寶亭抬入各宮。

    景仁宮內,珍妃已身著禮服于宮門內道右迎候。而在永和宮內,瑾妃也已經身著禮服候立在院內。宣冊女官此時手捧冊文列隊而入,高聲宣“跪——”。

    珍妃在自己宮內,面帶喜悅地跪倒在宣冊女官身前,聽宣冊女官宣讀冊封冊文道,“朕仰承圣母皇太后慈諭,貴人他他拉氏,淑慎性成,克令克柔,克嫻內則,淑德含章。著即冊封為珍妃,欽此!”而瑾妃此時也已與永和宮內聽罷女官宣讀冊文。

    她二人皆行六肅三跪三拜禮,伸手接過女官手中的冊文與冊寶,隨后才跟隨著手持節的內監一路往景運門走,直到內監將節還于正使。禮畢后正使同副使才能往后左門還節復命。

    而瑾妃與珍妃二人則還需往皇后所住的宮殿鐘粹宮拜見皇帝與皇后,二人自景運門出發,前后而行,瑾妃在前,珍妃在后。

    珍妃此刻低著頭瞧自己身上綺羅珠履的華服,心中滿是少女的喜悅與幸福,她滿心歡喜地知道,自己重新向他靠近了一步,他是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也是自己唯一心愛的男人,她知道他也是深愛自己的,所以才不會薄待了自己,更不會怠慢了自己的名分。

    珍妃抬頭望向碧藍的天空,空中有鳥成群飛過,她想世間萬物,最自由不過如鳥兒,卻也想在今日能來宮內觀摩嘉禮,共襄盛舉。她望向眼前的長街,兩側皆懸掛彩燈與綢緞,所經之處皆鋪彩毯,她仿佛看到了無數美好的未來,是關于自己與皇上的,珍妃僅僅是想著,就已經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人了。

    載湉今日仍于養心殿面見軍機,直到冊封禮已接近尾聲,他才匆匆從養心殿趕至皇后的鐘粹宮內。載瀲見皇上今日神色疲倦,面有愁容,絲毫瞧不出半分的喜悅來,心里不禁疑惑難安。

    載湉于皇后身邊安坐完備后不久,瑾妃與珍妃二人便到了鐘粹宮,一路由女禮官引領,直到鐘粹宮正殿內,皇后身后的眾多女眷們見了二妃,紛紛一齊福身,隨后站直在皇后與皇帝的身后。

    瑾妃與珍妃二人今日皆是容光煥發,一齊跪倒在皇上與皇后的面前,叩頭道,“臣妾受恩于圣母皇太后與皇上,日后必上敬中宮,御下德贊宮闈,不負皇太后、皇上期許。”

    載瀲自從見過皇上的愁容后,就再無心去看眼前的盛典,只剩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皇上,四格格似乎發覺了載瀲的心思,忽令人捉摸不透地笑道,“jiejie,你可知道嗎?如今咱們萬歲爺后宮中唯妃位二人,太后想于明年再為萬歲爺選秀充實后宮呢。”

    載瀲聽罷此話,心底如有巨石墜落,她的心口隨之劇痛,她卻迫使自己將目光從皇上的側臉上收回來,努力擠出一抹笑來對四格格笑道,“如此…自然是好,萬歲爺尚無子嗣,若能以選秀充實后宮,為皇上開枝散葉,自然是社稷之福。”

    載瀲與四格格交談時,皇后已將對瑾妃、珍妃二人的訓導與陳詞重復了一遍,而載湉卻什么也沒有說,只讓皇后去說,隨后命她二人起,返回各自宮中休息。

    眾人尚沒有散去,載湉已經大步離開了鐘粹宮,載瀲不知究竟為何事而著急,卻猜測大概與談和一事有關,近幾日載瀲常見皇上于深夜看折,不到寅時便在養心殿召見軍機。

    載瀲見皇上如此著急,也再沒有閑情逸致留在鐘粹宮了,她匆匆忙忙去向皇后行禮跪了安,便一路從鐘粹宮往養心殿而去,回到養心殿時,載瀲正見軍機們魚貫而入,在她前一步進到了養心殿內。

    她呆愣愣地站在抱廈前,望著已合起的殿門滿心擔憂,她明白自己無權去打探此刻殿內的談話,可她拼命想知道皇上究竟為何事而煩惱,或許自己能為他分擔片刻。寇連材此時正站在殿門外,他見了載瀲后便上前來安撫她道,“三格格,您回去歇著吧,萬歲爺正與軍機大臣們處理政務,分不開身來見您。等晚些時候…奴才就去告訴萬歲爺,說您等萬歲爺呢。”

    載瀲一聽到“晚些時候”便已心涼了大半,她想今日是瑾妃與珍妃的冊封禮,皇上晚上一定會去陪她們當中的一位的,昨日皇上去過了永和宮,今日或許會去陪著珍妃,更何況皇上一直很喜歡珍妃,與珍妃恩愛融洽。她知道皇上不會抽出時間來見自己的,自己更沒有理由去搶占皇上。

    載瀲苦澀地笑了笑,對寇連材道,“不用了,不讓萬歲爺為難了,萬歲爺今兒晚上若是去景仁宮,勞諳達伺候周全些吧。”隨后便轉身離開了,回到偏殿去一人默默等待天黑。

    直到夜已深了,載瀲在偏殿里獨自草草地用過了晚膳,都始終不見皇上的身影,也沒有聽到任何人來傳自己過去,她知道皇上是仍舊在生自己的氣,所以不肯多花半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可她又不知皇上為何還一直將自己留在養心殿中,沒有趕自己回府。載瀲胡亂想,或許是皇上近來政事繁忙,已顧不得這些瑣事,又或許是因為皇上只想將自己冷冷地丟在一邊,不愿再花心思。

    而載瀲此刻卻也顧不得傷神,她滿心牽掛的都是皇上的心事,她不知皇上在朝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難題,會讓皇上在今日連半分喜悅都拿不出來。載瀲猜想,大概與李鴻章在日談和有關,因額娘薨逝當日,皇上跪在醇王府的靈堂內都還在牽掛著此事,載瀲自那時起,便知李鴻章在日談和一事有多么牽動皇上的心。

    載瀲坐在窗邊,望著不遠處的養心殿正殿,她看到正殿的窗內泛著溫黃色的光,卻看不到皇上的身影。載瀲在窗下坐了許久,直到她看見燭光變弱,敬事房的人端著托盤一路往殿內去,載瀲心里才猛然刺痛,意識到皇上今晚是一定不會留在養心殿的,哪怕自己想要這樣遠遠地陪在他身邊都不可能。

    可載瀲還是在心里留了一線希望,她幻想著皇上今晚哪里也不會去,會明白她那日將他推向永和宮的無奈與用心。載瀲靜靜地站在窗口處,等著敬事房的人又端著托盤出來,她豎直了耳朵去聽,只聽到敬事房的人對身邊的小太監含著笑意道,“快,快去通知珍妃娘娘預備著!”

    直到此刻,載瀲所有的希望全都落空,她重重摔坐在身后的扶手椅里,嘲諷自己的癡心妄想與自作多情,她感覺心底如撕裂一樣痛,就算在皇上與瑾妃近親時她都從沒有這樣的感受,因為他知道皇上與瑾妃的感情并不牢固,也不深厚,可她卻清楚,皇上是非常疼愛珍妃的,他們二人感情的牢固與深厚,是連很多宮人口中都有口相傳的。

    載瀲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靜心與瑛隱今夜毫無動靜,載瀲也不知她二人去做什么了,也無心過問,她在椅子上癱坐了許久,直到聽見窗下有人在叫自己,“三格格,您睡了嗎?”

    載瀲愣了半晌,直到確認外頭確實有人在叫自己后才緩緩站起身來推開窗子去看,只見孫佑良站在窗下,含著笑問道,“三格格,奴才見您還沒熄燈,便來問問您怎么了?”

    載瀲的頭腦不甚清醒,只顧著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我睡不著,在這兒坐會兒,吹吹冷風,還挺涼快的。”孫佑良卻捂著嘴笑道,“格格,這大冬天的,自然是挺涼快的!”載瀲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一通傻話,羞愧難當,連忙低下了頭道,“我…我方才說錯了,睡不著而已,所以坐著看月亮。”

    孫佑良又掩著嘴笑,他心里自然知道載瀲為何事而煩憂,只要萬歲爺與哪宮娘娘走得親近些,載瀲的不開心就全都掛在臉上,魂不守舍的,孫佑良總想,怎么會有載瀲這樣不懂得隱藏自己的人呢?與穎悟絕倫的萬歲爺相比,載瀲這些小心思或許早就被看穿了。

    孫佑良踮起了腳來,夠著窗邊對載瀲道,“誒,三格格,您既然睡不下,不如奴才帶您看個有趣兒的,保準您看過了心情就舒暢了!”

    載瀲長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能為什么有趣的事而心情大好呢,心底也不禁起了疑,忙問孫佑良道,“你這是怎么了,每天不跟著皇上好好兒當差,怎么凈想別的,你若是伺候不好皇上,將來我可不饒你。”

    孫佑良淡淡笑了笑,搖了搖頭道,“三格格,您別急著訓奴才,您若是看了還不開心,奴才就任您責罰!您就放心吧,萬歲爺好好兒的,您就別擔心了!奴才就是想讓您開開心心的罷了!”

    載瀲被孫佑良鼓動著從偏殿里走出來,她心里也好奇得很,不知孫佑良所說的會是什么。孫佑良滿臉神秘地領著載瀲往養心殿正殿內走,載瀲見他要帶自己進正殿里頭,忙拉住了孫佑良,停在殿前,制止他道,“皇上今夜不在,這不合規矩!你怎么帶我犯這樣的錯兒呢。”

    孫佑良用手指抵在嘴前“噓”了一聲,忙道,“格格您就放心吧!”載瀲被孫佑良拉著進了養心殿,她心里自然知道不對,可好奇心的驅使還是令她跟著孫佑良,一路進了養心殿

    。

    今夜皇上不在,殿內只留著兩支光線微弱的燭燈,殿內的窗子大敞,冷風不斷從外頭席卷而入,載瀲在昏暗的環境中不斷聽見紙張的摩挲聲,載瀲下意識去看皇上平日里堆放奏折的桌案,見上頭的奏折都被風吹得零七八落,便掉轉了方向,將皇上未看完的奏折都整理整齊了,才跟著孫佑良繼續向三希堂里頭走。

    孫佑良壓低了聲音對載瀲道,“奴才這幾日都瞧見萬歲爺坐在這里頭畫一幅畫兒呢。”載瀲見孫佑良停在了三希堂外頭,便獨自一人繼續向里走,遠遠便瞧見三希堂內的桌案上放著一張作至一半的畫,載瀲拾了步子越走越近,她抬起手去撫平桌上的畫紙,竟見紙上所畫的是一支梅花與一支白玉蘭。

    載瀲想梅花本應在凌寒獨自開,而玉蘭卻應在初春生淺暈,兩株永遠不可能同時開放的花兒卻在這幅畫上同作芳霞。載瀲不覺欣慰而笑,她想起皇上曾說她是冬天里才開的花,而皇上卻又最喜歡玉蘭,每年初春時節,皇上在頤和園中所住的玉瀾堂里都會開滿白玉蘭。

    載瀲望著紙上的話不覺眼眶泛熱,她想皇上作這幅畫時應該也是想到了自己吧?她不斷用手去輕撫畫卷,見桌案上有兩方鎮尺,忙用來壓在畫上,生怕有風吹來將細軟的宣紙吹破。

    載瀲長嘆了聲氣,不知皇上何時才能消氣,她也渴望能陪伴在他的身邊,聽他說他的心事,為他分擔他的憂愁,而不是讓他只能將情感寄托在畫中與筆端。

    載瀲撫平了畫,轉頭正欲回去,卻突然聽見身后的孫佑良道,“格格,您昨夜里瞧見奴才急匆匆回來,就是因為萬歲爺吩咐,萬歲爺說昨兒夜里去永和宮是無可奈何,忽想起這幅畫作至一半還未收,生怕有半分破損,又怕萬一被您瞧見了,將來就做不成驚喜了,便吩咐奴才趕著回來將畫收妥了。”

    載瀲聽至此處,淚水已溢滿了眼眶,她望著眼前的畫,忙去擦自己的淚,生怕淚水滴落下來暈濕了畫,她忍住情緒問孫佑良道,“那這幅畫…皇上是為我畫的嗎?”載瀲久久沒有聽到孫佑良的回答,又忍不住問他道,“那你今日怎么不收妥了,還故意叫我來看?不怕皇上怪罪嗎?”

    載瀲仍舊沒等到孫佑良的回答,才不舍地將目光從畫上移開,回過頭去找孫佑良,卻見此時站在自己身后的早已不是孫佑良,而是皇上。

    載瀲望著載湉愣了片刻,隨后才連忙福身請安,又跪下請罪道,“奴才請萬歲爺圣安,是奴才…冒犯無禮,私闖了三希堂,還請皇上責罰…”

    載湉卻沒有理會載瀲的話,他大步走進三希堂來,移開方才載瀲放的鎮尺,舉起案上的畫來,聞到畫上有熟悉的味道,望著畫獨自欣賞了片刻后道,“你方才還動過朕的奏折,上頭有你愛用的脂粉味。”

    載瀲瞬時更加緊張起來,叩了頭忙又道,“是奴才無禮,請萬歲爺責罰。”載湉卻只是輕聲笑了笑,轉過身來將載瀲從地上扶起,領著她走到畫案前停下,從她身后將她緊緊抱進自己懷里,將頭抵在載瀲的肩頭,低聲道,“你說為什么故意叫你瞧見,你這執拗的性子,是不是朕不支走了靜心和瑛隱,不讓孫佑良來誆騙你,你都不肯再見我了?”

    載瀲心底一熱,仔細想了想今夜發生的一切,難怪孫佑良如此氣定神閑,帶著自己私闖三希堂,原來都是皇上的意思。載瀲咬了咬嘴唇道,“皇上,您怎么能讓孫佑良來騙奴才呢,更何況…奴才明明聽到敬事房諳達說,您要去景仁宮的…”載瀲說至此處才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今晚的一切都是皇上讓下頭的人演給自己的,載瀲又氣又羞,心想自己竟絲毫沒有察覺,被皇上哄騙得團團轉,白白為了皇上今夜要去景仁宮一事而愴然傷神了那么久。

    載瀲堵著氣不肯說話,想到自己今晚為了皇上而傷神的模樣就臉頰泛熱,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全被孫佑良瞧見了,皇上現在也一定都知道了。可載瀲轉念又想,今日可是瑾妃與珍妃二人的冊封禮,而皇上卻沒有去看望她們二人,而是留在養心殿,還精心設計了這樣一個“局”,費盡心思地見了自己。想至此處,載瀲不禁又感覺心底漸漸發熱。

    她聽到皇上在自己耳邊壞笑了一聲,而后聲音卻愈發哽咽起來,“瀲兒,我知道那天你讓我去永和宮是用心良苦,你不希望她們怨我,可你知道嗎,我只想看著你,跟你在一塊兒,別再趕我走了。”

    此刻只有他們二人站在燈光昏暗、空間局促的三希堂內,堂內泛著淡淡的墨香,載瀲感覺自己周身發熱,她聽到皇上最后幾句話的語氣近乎懇求,心疼感鋪天蓋地而來,他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可想與自己呆在一塊兒都那么不易。他二人短暫的相擁與繾綣都像是偷來的一般奢侈。

    載瀲忍不住眼中的淚,她轉過身去緊緊將載湉擁入自己的懷抱,她踮起腳去吻了吻皇上的臉頰,將頭埋進他懷里,“皇上,您需要奴才的時候,奴才會一直在的,奴才不想看您憂愁,更不愿看您傷心,奴才想看著您笑。”

    載湉將頭深埋在了載瀲的肩頭,載瀲聽到皇上在隱隱地哭,載瀲的心也不禁為之一緊。她感到皇上將自己抱得極緊,連分毫的縫隙都不肯留,載瀲抬起手去輕撫載湉的背,她聽到皇上聲音哽咽地在自己耳邊道,“瀲兒,將臺灣割與日人,已是在所難免的了。”載瀲聽罷后果真感覺如心碎一般,她知道甲午戰敗對于皇上而言已是莫大的打擊,現在令皇上割地求和,于他而言,何嘗不是致命的打擊與折磨,皇上力求中興,如今卻讓他忍痛割棄寶島臺灣,載瀲已無法想象皇上心中的痛苦。

    載瀲的淚已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眸,她拼命地撫摸載湉的背,道,“皇上,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載瀲聽著皇上的哭聲,只感覺心疼無力感幾乎將自己吞沒,面對這樣的談和結果,皇上仍要在太后與文武百官面前隱藏自己的情緒,仍要鎮定自若地參加冊封嘉禮,他不能在外人面前顯露分毫,他仍要做禮教森嚴下的君主與天下萬民的皇帝,可他內心的苦楚又有誰能為他分擔絲毫呢?

    載瀲恨不能將皇上身上全部的痛都由自己來承擔,可她唯一真正能做的,也只有在寂靜無聲的夜里陪在他的身邊而已,她緊緊擁著懷中的載湉,聽到皇上的聲音在自己耳邊低吟,聲音低沉卻語氣堅決,“瀲兒,我不怕任何人阻撓,也不怕犧牲一切,我一定要改變如今的現狀,將來令萬國敬仰,再不失半寸土地。”載瀲含著淚連連點頭,她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將來無論皇上要做多么艱辛亦或是危險的事情,她都絕不退縮,一定要陪他直到最后一刻。

    載瀲沒有說話,可她的心聲像是已經被皇上知曉,她忽然聽到皇上在自己耳邊道,“瀲兒,唯有你了,如今,我也唯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