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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外頭仍舊下著雨,夜深后,玻璃上便結起了一層厚重的霧氣,載瀲手里捧了一盞燭燈,腳步沉重地走上王府的二層去,瑛隱和載洵跟在她身后一路送她,直到將她送到了暖閣門口,載洵才停下腳步,目光擔憂地望著載瀲的背影,轉頭壓低了聲音對瑛隱囑咐道,“格格心事重,如今她知道額娘不好,心里頭還不知道要怎么擔心呢,你們晚上守著她勤謹些,別叫她又亂想了。”

    自從知道婉貞福晉病后,瑛隱的眉頭也自始至終沒有舒展開過,她也同樣擔憂得很,因為她太了解載瀲,她知道婉貞福晉是載瀲心里頭最親的人,也是載瀲最愛、最不能割舍的人,自從醇賢親王去后,她也清晰地感受到,載瀲越來越依賴婉貞福晉,也更加體貼婉貞福晉的心意。瑛隱回憶起,當初自己陪載瀲在寶華殿內受盡委屈的時候,載瀲想到的也全是額娘,那時載瀲因怕自己帶著一身傷回府去會引起額娘對皇上的誤會,更惹額娘傷心,便寧愿留在條件簡陋的拂塵殿里將就,也不愿回府去安心養傷。

    瑛隱想至此處,心中的擔憂便又更重了幾分,她又想到,如今不僅醇賢親王已離載瀲而去,就連當初對載瀲萬般呵護的皇上也因皇嗣一事對載瀲恨之入骨,若婉貞福晉有朝一日也真的離載瀲而去,瑛隱甚至擔心,載瀲是否能撐得過去呢?瑛隱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可她卻不能讓載洵也跟著更擔心,便略低垂了眼眸,向載洵福了身輕聲道,“六爺放心吧,有奴才們在,一定會照顧好格格的。”

    載洵淡淡嘆了口氣,點頭以作回應。

    載瀲在暖閣門口處停下了腳步,回過神去見載洵正在叮囑瑛隱,心中便知道載洵又放心不下自己了,便努力向載洵笑了笑道,“哥哥放心回去吧,我今兒晚上一準兒好好歇著,明兒就能跟著哥哥回去看額娘了…”

    載瀲原是在笑,可說至后半句,提起額娘后又不禁哽咽,載洵借著載瀲手里燭燈發出的微弱火光,瞧見她眼角有淚,便上前來兩步,用拇指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拍著她肩頭,心疼地輕聲安撫她道,“瀲兒,你放心,額娘她不會丟下咱們的,她不會離開咱們的…她還說,將來要看著我們兄弟幾個娶妻生子呢,她不會食言的。”

    載洵說至此處也動容,但他怕載瀲見自己落淚更難過,便極力忍住了。載瀲聽至此處,卻再也忍不住,她放下了手里舉的燭燈,一頭撲進哥哥的懷里,她的聲音沙啞又哽咽,“是,是…哥哥說得對,額娘,額娘她不會離開咱們的…她不會的。”

    當夜里載瀲一夜輾轉反側,卻始終無語,她回想起這些年來承歡于額娘膝下的歲月,一如昨日般清晰,又想起自己與額娘第一次入頤和園時,額娘牽著自己的手站在長廊的盡頭,二人一同眺望煙波浩渺的昆明湖,那日春意盎然、陽光和煦,昆明湖畔水波不興,額娘便指著昆明湖畔的知春亭,給自己講這座亭子的名字由來。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都認定了自己是謀害皇嗣的兇手的時候,唯有額娘自始至終愿意站在自己身邊,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在所有人都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時候,額娘卻從不怕被牽連怪罪,不僅為了自己親自入宮向皇上開口求情,后來更甚至是當面質問了太后。

    載瀲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便從眼中不斷地流,將她的枕頭都已打濕了大片,她知道額娘對自己的愛和付出是不求回報的,這樣的愛,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份。

    次日清晨時雨仍未停,天剛蒙蒙擦亮,雨聲打在王府二層的玻璃窗上,發出一陣陣噼噼啪啪的聲音來,玻璃上仍有霧,外頭雨中的濕冷氣息也仍舊未散。

    靜心和瑛隱過來為載瀲更了衣,便扶著她到外暖閣去梳妝,載瀲瞧著窗上滑落下密密麻麻的雨滴,心情也如窗外灰暗的天一般。靜心端了還冒著熱氣的水來架在三角銅架上,浣了雪白的帕子來給載瀲凈臉,靜心躬身站在載瀲身邊,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格格,您別擔心了,咱今兒就要回府去了,福晉見了您,一準兒全都好了。”

    載瀲淡淡一笑,點一點頭道,“我也希望。”靜心才點頭微笑,繼續替載瀲凈臉,阿瑟忽急匆匆地從暖閣外頭沖進門來,見了載瀲便撲倒在載瀲身邊,情緒激動地問道,“格格,您這就要回京去了,可戰事仍未結束,我們原先本說等戰事結束了再回去,那如今…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回去?”

    載瀲伸手拉起了阿瑟,示意她在身旁落座,道,“自然,你快起來。”阿瑟欣喜萬分答是,坐在載瀲身邊看著載瀲梳妝,瞧見靜心為載瀲盤旗頭,頗覺得新奇,在一旁笑道,“靜心姑姑的手真巧,我若是能學來一二,便算是學成了!”

    載瀲望著銅鏡里的阿瑟,向她得意一笑,道,“那是,我姑姑是什么人呀,從前可是我額娘跟前兒最得力的人,我阿瑪也信任她,才叫她來從小兒教我規矩的!就算是我五哥,見了我姑姑,也要怕她幾分呢。”

    阿瑟聽罷后掩著嘴直笑,對載瀲道,“格格,我真羨慕你,家中有這么多哥哥,你們兄妹關系還這么好!”載瀲聽罷后欣慰一笑,她想如今雖溫暖所剩不多,可至少她的哥哥們一直能令她放心依靠。靜心為載瀲綴了幾朵珠花,在鏡中端詳著載瀲的容顏,滿意后才忍不住向鏡中的阿瑟笑道,“姑娘別聽格格胡說,說得連我們王爺都怕我了,那我豈不成了母老虎?”

    眾人正笑作一片,載洵卻在外頭敲門問道,“meimei,都收拾妥當了沒有,順叔已套好馬了!”載瀲下意識忙應道,“好了哥哥!我這就來!”而后問靜心道,“姑姑,東西都收拾了嗎?”

    靜心用絹子凈了手,忙領著瑛隱一同去將裝著載瀲的貼身衣物與用物的漆木箱提來,隨后開了門,將行李等一應用物交給候在門外的小廝手里,由他們去裝車。

    載瀲也起身向外走,走到樓下時見府內已是空空蕩蕩,又恢復了自己來前的模樣,載瀲心中忽然若有所失,她抬頭四周打量王府一層,又看見西洋自鳴鐘后掛著的那兩副阿瑪生前的親筆墨寶,阿瑪的字跡蒼勁有力,字體瀟灑俊逸,她如今看到也仍舊倍感熟悉。載瀲想,自己又要離開這座到處都充斥著阿瑪氣息的王府,回到斗爭與陰謀的旋渦正中心去了,可這一步是不得不要走的。

    阿瑟陪著載瀲向王府院外走,二人立在院內,已看見卓義陪著順叔在王府門外,幫著王府的小廝們裝運行李,阿瑟向來心直口快,她遠遠見了卓義,竟忽然語帶傷感,默默道,“我們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他將來該要去哪兒呢?”

    載瀲轉頭瞧了瞧阿瑟,她知道阿瑟是在擔心卓義的前程,畢竟二人年齡相仿又志趣相投,也自然會互相關心。載瀲也一直記著卓義想要去上京師同文館的愿望,就算是昨天決定要回京去決定得突然,她也并沒有忘記了卓義的心愿。

    載瀲正默默想著,忽放開了步子,大步走出王府的大門去,見卓義還在幫府里小廝們搬運著行李,便也顧不得許多,站在門口幾節石階上便開口喚他道,“卓義!你愿意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卓義聽到載瀲的聲音,聽見她如此問自己,一時間竟覺得不可思議,他本以為載瀲此次突然決定回去,皆是因為福晉的病,她心里一著急,肯定就會忘了自己的請求。他本也沒有奢望太多,卻沒想到載瀲會來這樣問自己。

    卓義的雙手不禁立時一松,他手里的絹布漆木箱瞬時摔落在地上,他也反應不過來要去撿。載瀲見卓義久久不說話,蹙著眉又向他走了幾步,彎腰下去撿起了地上的箱子,親手交給了身旁的小廝,她起身后一把攥緊了卓義的手腕,目光炯炯地望著他,正色厲聲道,“岳卓義你記住,你的手,我阿瑪是要你握筆桿子的,不是讓你做這些。”

    載瀲看見卓義的嘴角忽然開始微微抽動,他將眉頭緊蹙在一起,忍不住低下了頭去,載瀲抬頭望著眼前的卓義,見他眼角邊已有淚,卓義開口時聲音已有些哽咽,他道,“格格,卓義謝您的好意,可卓義若走了,父親年邁,一人留在天津,可該要怎么辦呢?卓義從前對您說的那些話,是卓義年輕沖動,求您都忘了吧。”

    載瀲也猛然思及順叔,他已年邁,身邊只有卓義一個兒子,也只有他一個親人了,載瀲縱然想幫卓義,又怎么能忍心讓他們父子分離呢。更何況順叔本是在天津為王府看守府院的人,載瀲怎能做得了主,讓順叔離開天津呢。

    載瀲正苦惱萬分,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幫到卓義,忽然聽到載洵的聲音從身后悠悠傳來,“那便帶上你父親一起走吧!”載瀲松開了卓義的手腕,下意識回頭去看,見載洵此時正站在王府的大門口處,站在自己方才站的地方,阿瑟就站在載洵的身邊。

    “六哥…”載瀲低聲喊了一句,載洵便含著笑從王府大門口走了過來,載洵拍了拍載瀲的肩頭,低著頭對載瀲淺笑,寬慰她道,“我meimei心腸好,想幫卓義,我哪兒有不管的道理呢。”

    載瀲一時被載洵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她的目光隨著載洵重新又回到卓義身上,聽見載洵對順叔與卓義道,“順叔,卓義,這些年來辛苦你們了,如今就跟著我們回京去吧。”

    載瀲見載洵已做了首肯,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跟著載瀲對順叔道,“是啊順叔!卓義聰明正直,心懷天下大事,您讓他學了洋文,可他卻無用武之地,他想去京師同文館繼續學習,將來若能以所學助益于朝廷,也不辜負了您培養他的良苦用心啊。”

    載洵又忽然想起當初順叔離開京城的原因,是因為順叔受不了王府里那些規矩,他便寬慰著順叔笑道,“順叔,您也不必擔心,您若不愿意留在我們府上,就隨著管家到王府后頭棠花胡同去住吧,那片兒的幾間院子為醇邸上所有,醇邸上的管家掌事等,也都住在那兒。”

    順叔轉頭望了望卓義,又看了看眼前的載洵和載瀲,心中已感激得不知該要開口說些什么,當年有醇賢親王搭救他于危難,如今又有醇賢親王的兒女們為自己兒子的前程費盡心力、謀劃考慮。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報答。

    順叔已是老淚縱橫,載洵見狀忙取了身上的手帕來遞給順叔道,“順叔,您如今年紀大了,也不該再獨自留在天津辛勞了,我想我阿瑪若還在,也一定會接您回去的。”順叔開口道,“少爺,格格,可王爺這套府院,無人看顧又怎么能行!”載洵聽罷后已開口輕笑道,“這容易,將來我兄長重新遣了旁人來便是。”

    載瀲見順叔已不再說話,心底里著實為卓義高興,她興高采烈地轉頭望了望站在眼前的卓義,目光中已充滿了喜悅。載瀲攙扶著順叔向馬車走,邊走邊笑道,“順叔,您就同我們回去吧,卓義也才放心和我們走啊,他年紀輕輕,卻才華縱橫,我不忍心耽誤他,我是真心想幫他。”

    順叔聽過載瀲的話,陡然跪倒在載瀲面前,老淚縱橫道,“格格,醇賢親王與您和六爺的恩情,我們無以為報,奴才實在是感激涕零,當年能得醇賢親王救護,如今犬子又能得您與六爺的幫助…”順叔說至此處已數度哽咽,載瀲卻含了笑,彎下身子去扶了順叔起來,道,“順叔快起,您這些年來為醇邸上盡心盡力,也不曾得到過府上厚待,我們才要對不起您了…”

    順叔起身后聽載瀲如此說,仍舊連連道“不敢”,載瀲卻只是淡笑,扶了順叔最先登車。載瀲送罷了順叔,回頭才去找卓義,卓義此時仍舊木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已答應了要一起進京,載瀲抬手拍了拍卓義的肩頭,喜盈盈對他笑道,“怎么還不高興呢,京師同文館已離你不遠了!”

    卓義此刻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喜極而泣地望著眼前的載瀲,長長嘆出兩口氣來,幾番欲開口卻又都猶豫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以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便跪倒了重重向載瀲磕了一頭道,“格格,卓義無以為報,以此謝過了。”

    載瀲同樣去扶了卓義起來,欣慰地望著他的雙眼定定道,“不必給我磕頭,將來好好學,報效朝廷,報效…皇上,便是不辜負我們。”

    諸事都已安排完備,待王府小廝們也都裝好了車,載洵也都準備妥當,載瀲便跟著兄長一行人等,冒著晨風零雨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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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中雖未下雨,可天氣卻一直陰沉,秋末的冷風吹落了樹梢上最后幾片枯葉,空氣中濕氣與冷風共氤氳,太平湖畔的湖水已結了冰,盛夏里在湖面上游水的綠頭鴨也都不見了蹤影。

    婉貞福晉近日來總覺身上乏力,精神不濟,連食欲也不振,整日里總是昏昏沉沉在榻上靠著,不愿意起來走動,也不愿多進一口。載灃見婉貞福晉如此,已幾次三番地請了宮中的太醫入府來為額娘醫治,可藥湯煎了又煎,喝了又喝,額娘的病仍不見起色。

    載灃心中漸漸起了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從前阿瑪離世前,也是這樣漸漸耗盡了精神,最后便連床榻也離不開了。晨起后載灃才往婉貞福晉的房中去請了安,因見額娘病無起色,心中著急,便想著去同載濤商量,是否要提前叫載洵與載瀲回來。

    載灃領著張文忠才出后府,正過連廊與垂花門,忽聽身后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又有人壓低了聲音喚他道,“載灃!載灃,你等等我!”

    張文忠心下好奇,想來人究竟是誰,竟敢直呼醇親王名諱,他方想回過頭去教訓來人一番,卻見身側的載灃回過頭去已見了禮,他回過頭去定睛瞧了片刻,才認出來人竟是載灃、載洵與載濤三人的生母,醇賢親王的側福晉劉佳氏。

    張文忠也忙跟著載灃向劉佳氏見了禮道,“奴才給側福晉請安了。”劉佳氏卻沒心思答張文忠的話,只顧著眼前的載灃。她平日里甚少出后院,也鮮少有機會能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因婉貞福晉仍在世,所以王府里的晚輩們也不必去向她請安,每日只需向婉貞福晉請安即可。

    載灃兄弟三人自小由乳母喂養,后又在婉貞福晉膝下長大,因王府內嫡庶分別森嚴,劉佳氏僅為醇賢親王側福晉,所以載灃兄弟三人兒時與生母并不能輕易相見,致使他們兄弟三人與生母已有些生疏了。

    “兒子給額娘請安了,額娘近來一切安否?”載灃依著規矩向劉佳氏請了安,而劉佳氏卻無暇與他說過場話,她緊跑著沖上前來,緊緊抓了載灃的雙手,雙眼含淚動情道,“兒啊,額娘聽下頭人說你來后府了,便算著時辰想來見上你一面,你都好嗎?”

    載灃連連點頭道,“額娘,兒子一切都好,勞您掛心了,只是近日來牽掛大額娘的病,心里頗有些焦急,眼下還急著去見七弟一面。”劉佳氏聽見載灃提起載濤來,眼里的淚落得更兇,載濤自小被過繼出府,她心中一直虧欠自己最小的兒子,她連連擦淚道,“小六兒和小七都好嗎,額娘實在掛心你們,平日里卻又不能經常見你們……”

    載灃見了生母的模樣,比從前也蒼老了許多,心里也酸澀得很,他自知平日里對生母照顧得太少,便也抬了手去替額娘擦淚,道,“額娘,您別哭,兒子和兩位弟弟都好,您別擔心我們,自己顧好身體才是。”

    劉佳氏將載灃撫在自己臉頰上的手緊緊攥在手心里,不舍地來回摩挲,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親生孩兒,生怕分別后又不能再相見,她怕自己有朝一日會忘記了自己親生孩兒的容貌。

    劉佳氏望著載灃望了許久,忽然定定問出一句話來,“兒啊,額娘問你,福晉她,是不是要不行了?”載灃吃驚地望著眼前的額娘,竟沒想到額娘在問起此話時,語氣中竟夾帶了些許的喜悅,目光中也滿是期盼的神色。

    載灃遲疑了許久,才緩緩將自己的手收回了,緩緩道,“額娘,您回吧,若是大額娘不好了,兒子一定會著人告訴您的。”劉佳氏卻不放載灃走,她仍舊追在載灃身后,抓住了載灃的衣袖道,“載灃你別走!你實話告訴我,她是不是要不行了?”

    載灃蹙了眉回過頭去,努力耐心對劉佳氏道,“額娘,您怎么問這樣的話,若叫旁人聽去了,豈不是要詬病于您了嗎?”劉佳氏如今卻再也不想忍了,她抓緊了載灃,雙眼通紅,含著淚道,“我不怕別人詬病我,我不怕!我知道她要不行了,我也不想再忍了,兒啊,你知道額娘有多想你們嗎…我每次聽見你們來,卻都是在陪著她說說笑笑,陪著她用膳,額娘這心里都在滴血!只有她不在了,我才能自在地和我的親生兒子們在一塊兒啊,我才能時常見你們!而不像我過去這半生,我的兒子們都喚她額娘,心里都和她親,早都忘了我…”

    載灃心中如有巨石墜落,他沒想到自己的親生額娘竟會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知道自己與弟弟們虧欠對親生額娘的孝道,可婉貞福晉是嫡福晉,額娘只是側室,各王府內規矩皆是如此,他怎么能去輕易打破呢。

    載灃無可奈何道,“額娘,大額娘近來身子乏力,食欲不振,兒子在盡力為大額娘請醫醫治了,您就回去吧。以后這樣的話也不要再說了,若叫大額娘身邊兒的人聽去了,您該有麻煩了,兒子也心疼您。更何況…您這樣的話,若是傳到meimei耳朵里,該叫meimei怎么想呢,豈不是惹meimei傷心難過嗎?”

    劉佳氏聽見載灃此話,已是怒火中燒,她已將心中的話都明說了,卻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孩兒所想所思皆是他的“meimei”,絲毫不在意自己親生額娘的感受。劉佳氏冷冷笑出兩聲來,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載灃,開口如匕首道,“果真是好笑,你心里想著的,竟然不是你的額娘,而是你meimei…你連額娘都不顧了,還顧什么meimei呢!載灃,你怎么這樣糊涂?那么惦念你的meimei做什么,更何況…她真的是你meimei嗎?你們本就不是兄妹!而我,才是你親額娘啊…更何況若不是因為她,你我母子也不會與載濤分離!”

    載灃聽罷額娘的話,竟感覺腳下發軟,氣息不穩,連連退了兩步,張文忠忙上前去將載灃扶住了,他才得以站穩,載灃感覺頭頂上如有霹靂,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額娘,緩了許久才吼道,“額娘!您這是在胡說什么呢?瀲兒是我meimei,打我記事兒起便是如此,我不管她到底是誰的女兒,可她早就是我的meimei了!額娘,您回吧,恕兒子不送了。”

    載灃轉身便領著張文忠走遠了,劉佳氏身邊伺候的妙嬋見載灃走了,才敢追上連廊來,取了衣裳替劉佳氏披上,忙安撫她道,“側福晉,您別難過,咱王爺還年輕呢,不懂您的苦心。”

    劉佳氏哭得漸漸沒了力氣,她靠在妙嬋的懷里,有氣無力卻憤恨道,“我原以為,只要福晉走了,我和他們之間就再沒有障礙了,他們就會和我來親近…卻沒想到,福晉走了,還有一個載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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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天津到京城的路程并不遠,載洵吩咐了阿升要快馬加鞭趕回來,載洵與載瀲等人在路上便只用了三四個時辰,才過了晌午,載洵等人便已入了城。

    載瀲望著城內一草一木皆感覺極為熟悉,可是時節變換,走前枝椏尚有生機,如今再回來,已是草木凋零,寒風瑟瑟,京城內早已換了一副景象。阿瑟與卓義等人從未來過京城,阿瑟更是在英國學習了許久,早已習慣了西方的風土人情,她鮮少見京城里的戲牌樓與亭臺等點景,此刻見了不禁感覺新奇得很。

    馬車漸漸行到了后海旁的觀海樓,前頭的宅院便是醇親王府的馬號,卓義卻只關心京師同文館,他掀著簾子向馬車外張望,回頭來問載瀲道,“格格,同文館在這附近嗎?”載瀲卻和藹笑道,“同文館在西郊園子那邊兒呢,這兒倒是快到我家了。”

    “格格,原來醇王府就在這片湖邊上,我覺得,我好像懂了什么!”阿瑟打著簾子瞧外頭的太平湖,轉過頭來忽笑盈盈對載瀲說道,載瀲卻滿頭霧水,追問道,“你明白了什么?”阿瑟隱隱一笑道,“格格您的名諱啊…這片湖當真美得很,令我一見,就想起一句詩來,湖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這里雖沒有山色空蒙,卻有湖光瀲滟…當真是好美。”

    卓義聽阿瑟說話時便是格外專心,他聽罷她說的,忽又不解問道,“那格格為何不以‘滟’字為名呢?滟字也是水旁。”載洵聽了卓義的問題都忍不住要笑,載瀲也跟著一起笑道,“你倒是問倒我了,我也不知道為何,許是瀲字在前,滟字在后吧!”

    阿瑟聽了卓義的話總是來氣,她向來心直口快,此刻又為載瀲抱不平道,“你是學洋文學呆了不成,以滟字為名豈不艷俗!就如你名卓義,怎么不見你名俊人,壯人之流的呢!”

    卓義聞言后也頗為慚愧,眾人卻都捧腹大笑,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靜心也忍不住笑道,“阿瑟姑娘可真是有趣兒,將來有你陪著我們格格,我也不用怕格格無趣兒難受了!”

    眾人笑聲才作罷,阿升已將馬車停在了王府的馬號門前,卓義與順叔最先下了車,而后阿瑟與靜心、瑛隱才下,她們再轉身扶著載洵與載瀲緩緩下來。

    卓義下馬后,便盯著醇王府的馬匹目不轉睛,直到阿升將馬牽遠了,他才將目光收回來,載瀲好奇問他道,“怎么,你也喜歡馬嗎?”卓義轉身頷首答話道,“回格格,我不太懂得…可心里喜歡。”

    載瀲想起載濤最喜歡研究馬匹,也最懂馬兒了,便邊走邊對卓義道,“那我日后給你找個伴兒吧,你性子也直爽,你們一準兒聊得來呢。”

    載洵與載瀲行至王府門口,正碰見府里顧文孝到外頭門房上來傳話,顧文孝抬頭瞧見外頭來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瞪眼瞧了半晌才確信是載洵和載瀲回來了,忙領著身后的小廝跑著出府門來迎,他揮手示意門房敞了大門,一路領著載洵和載瀲進府,笑道,“六爺和格格回來怎么也不知會府上一聲兒,奴才們這都不知道呢,也沒聽王爺和七爺提起過。”

    載洵正要開口,載瀲卻忽想起什么,忙搶在載洵前面開口來道,“是啊,五哥和七哥都不知道我們要回來,我們也是一時興起,才趕著要回來的!”顧文孝直點頭,便加緊了步子往里去通傳,命王府又開了二道門,一路引著他二人向里去了。

    顧文孝去后載洵才問載瀲道,“meimei,你何故騙諳達呢?”載瀲卻搖頭無奈道,“我也是替七哥考慮,他私下里寫了信給咱們,額娘和五哥定是不知情的,額娘肯定又不愿意讓我知道她病了,才故意瞞我,五哥想是也不敢違逆額娘心意行事,我也是怕給七哥添了麻煩。”

    載洵此刻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因載洵與載瀲回府后忙著探額娘的病,也需向兄長請安,便也不顧不上阿瑟、卓義與順叔,又怕薄待了他們,載瀲便遣了瑛隱領著阿瑟回自己房里休息,載洵也吩咐了小廝領順叔與卓義到府后棠花胡同落腳,等府里一切安頓下來,再請他們入府見過福晉與載灃等人。

    他們幾人去后,載洵與載瀲才來思謙堂,見載灃在房中正讀書,張文忠見了他們二人,不禁驚得目瞪口呆,緩過神來才進去給載灃傳話,載灃忙出來迎他二人,許久不見他亦擔心載瀲的傷,見她此時回來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才頗為寬慰道,“六弟與meimei怎么突然回來了,meimei瞧著精神好多了,額娘也能放心了。”

    載灃又轉身去對張文忠道,“你去請七爺過來。”張文忠才去,載瀲便道,“哥哥,我的傷都無礙了,只是擔心額娘…在天津不知額娘的情況,心里實在不安,才提前回來了,哥哥別怪我。”

    載灃卻領了載瀲的手,牽她坐在鋪有軟墊子的扶手椅里道,“回來了就好,我怎么會怪你。”話畢后載灃便也對載洵道,“六弟近日來一人照顧meimei,實在辛苦了。”

    載洵卻只是搔頭而笑,“皆是一家人,何言辛苦呢。”

    載濤此時才跟著張文忠過來,載瀲復又起身,候著載濤進來,與他交換了眼神,淡笑卻無言。

    載濤又向載洵問了安,載瀲才上前了一步對載濤道,“瀲兒給哥哥請安了,多謝哥哥近日來照顧額娘了。”載濤瞧見載瀲便笑,扶了她起身道,“你對我這樣客客氣氣的我反倒不適應,還不受用呢,你快起來吧!身上的傷都大好了嗎?”

    載瀲望著載濤心里頗感覺愉快,她淺笑道,“都好了!趕明兒又能跟著哥哥學兩出兒戲了!”載濤搖頭輕笑載瀲淘氣,轉頭又對載灃道,“兄長,如今六哥和meimei回來了,便緊著讓他們去瞧瞧額娘吧。”

    載瀲心里早已牽掛得很,連自己房中都未回,便立時隨著哥哥們去了額娘院里,李mama和扶秋姑姑正在暖閣外頭守著,見載灃等人皆來了,又見載洵和載瀲回來了,不禁驚訝,卻也忙上前來迎道,“奴才給王爺請安了,老福晉才剛歇下,王爺還要進去嗎?”

    “額娘睡著了嗎?”載灃開口便問,扶秋便回話道,“奴才進去替您通傳一聲兒吧!”載灃點了點頭又忙叫住了扶秋道,“姑姑,跟額娘說,是meimei回來了。”

    扶秋應下,才進去片刻,便又打了簾子出來道,“王爺,福晉讓您幾位進去呢!”

    載瀲此刻站在額娘房外早已是望眼欲穿,此時更是邁開了步子跑進額娘的房中去,她才進暖閣,向內張望,便見額娘此時正躺在床上休息,臉色蒼白,整個人憔悴虛弱,毫無氣力。

    載瀲感覺腳下已沒了力氣,她拼命想要靠近到額娘身邊去,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挪動半步,直到載濤與載灃一左一右扶著她向前走,她才終于走到了額娘的床邊。

    載瀲撲通一聲跪倒在額娘的床邊,她望著額娘如今毫無氣力的模樣已控制不住眼中的淚,她攥緊了額娘的雙手,道,“額娘,是女兒不孝,在外那么久,如今才回來,連您病了也不能在床前盡孝,實在是女兒不孝…”

    而婉貞福晉見了載瀲回來,果真來了精神,命扶秋來扶自己坐起來,載瀲見狀忙去扶額娘,又將靠枕墊在額娘的身后,婉貞福晉緩緩坐起,用手去擦了載瀲的淚,溫柔笑道,“額娘的瀲兒啊,別哭,額娘這些小病小痛還算不得什么,額娘見你回來,心里頭高興得很,等額娘養好了精神,便領著你到園子里去放風箏,你若是喜歡踢毽子,額娘也陪你。”

    載瀲卻哭得更兇,她坐到額娘的床邊,道,“額娘,哥哥們和我說,您好幾日沒正經進些什么東西了,您想吃什么,吩咐了小廚房去做,您總要吃些東西,病才能好啊…”

    婉貞福晉連連對著載瀲點頭,揮手叫來扶秋道,“吩咐下頭送些冰糖煨的雪梨燕窩進來。”扶秋欣喜之余連連答是,這還是半月以來,婉貞福晉第一次主動提起要吃些什么,載瀲攔了扶秋,又道,“姑姑,再讓廚房送些清淡的白粥進來吧,雪梨燕窩吃了也并不頂飽。”

    扶秋去后,婉貞福晉才領著載洵的手問候他近來如何,說了半晌婉貞福晉的精神便也倦了,等著外頭送進來了冰糖煨雪梨與白粥,他幾人伺候著額娘進完,婉貞福晉便想要歇下了,在他幾人臨走前又囑咐載洵與載瀲道,“你們走前瞞著皇上,如今回來了,得了空就進宮向皇上和太后請個安吧。”

    載瀲聽聞額娘此話,心中頓時如同撕裂一般痛,因為她不敢去見皇上,她怕了傷心的滋味,可婉貞福晉卻拉了載瀲的手過來,虛弱道,“瀲兒乖,聽額娘的話。”載瀲無法,為寬慰額娘,便只能低著頭道,“是,女兒一定進宮給太后和皇上請安,額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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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湉才在養心殿見過了軍機,軍機大臣等奏近日來一直密切關注著威海衛局勢,威海衛局勢不容樂觀,可日本方面卻又驅逐了朝廷派去的求和使臣張蔭桓與邵友濂,載湉命軍機繼續密切關注威海衛局勢并隨時奏報,任何人不得有任何延誤與隱瞞,隨后便揮退了軍機,心事沉重地進三希堂來看桌案上的一幅地圖。

    王商見載湉近日來總盯著地圖出神,也知道如今外頭戰局不利,他生怕皇上再因戰事而病倒了,便又來勸載湉道,“萬歲爺,您歇歇眼睛吧,別累壞了身子。”

    載湉卻無動于衷,仍舊盯著案上巨大的地圖,連動也不動,王商不知該如何勸慰載湉,也知道如今是連珍貴人都不能勸得動皇上了,心中已然沒了法子。

    寇連材此時匆匆從外頭進來,見了載湉便叩頭問安,隨后斷斷續續道,“萬歲爺,太醫院來回話,說醇邸上醇賢親王福晉近來身子不爽,已數次請了太醫入府醫治了。”

    載湉聽聞此話后立時轉過頭來,從榻上站起身來,直直沖到寇連材身前來拎他起來,急問道,“你說什么?福晉怎么了,福晉得了什么病?現在好些了沒有!”

    寇連材也不知其中細節,低了頭道,“回萬歲爺,奴才也不知其中細節,只聽太醫們談起,說醇賢親王福晉精神不佳,食欲不振,醇王爺擔心得很,已請了多位太醫入府了,就連洵六爺和三格格,也趕著從天津回來了。”

    載湉聽罷后心腸動蕩,他深吸一口氣,沉默了許久后才又問,“載瀲…回來了?”寇連材頷首答話,“是,萬歲爺,三格格回來了。”

    寇連材想起從前皇上病時,是載瀲不顧傷勢嚴重,執意浸了冰水為皇上退燒,而后卻又讓珍貴人來頂了自己,皇上才會對珍貴人愈加寵愛,甚至讓她入養心殿燕禧堂起居。可他知道真相,卻不能對皇上說出只言片語來,寇連材想起載瀲來,腦海中仍是她離開養心殿時寸步難行的背影,他下意識抬頭望了皇上一眼,卻又立時將目光收回了。

    寇連材退出養心殿后,載湉仍舊留在三希堂中,他思及醇賢親王福晉,心中已是陣陣悲痛,思及自己始終未能向額娘盡孝,恨不能立時去見她,他再也不愿為自己留下遺憾,便吩咐了王商道,“朕要出宮去探福晉的病,你吩咐下頭備馬,不必給醇邸上傳話,免得他們興師動眾,更擾了福晉休息,朕安安靜靜去便是。”

    載瀲聽額娘的吩咐,便隨著載洵進宮,先至儀鸞殿為太后請安,時值太后正留皇后與榮壽公主下棋,載瀲便只在宮門外磕了頭,隨后便至養心殿外來,也只想在殿外磕了頭便走。

    天陰了一整個晌午,此時終于落下幾滴雨點來,載瀲與載洵在遵義門外跪了磕頭,寇連材卻出來見了他二人,載洵見了寇連材,便對寇連材道,“諳達,我們二人回來了,在此向皇上請安了。皇上近日來,圣躬安否?”

    寇連材面露難色,輕輕嘆氣道,“如今戰事吃緊,萬歲爺的圣躬,奴才實在是擔心…”載瀲聽罷后卻無動于衷,她磕了頭便起身要走,寇連材見載瀲起身就要走,忍不住上前去追了幾步,在她身后喚道,“三格格!…”

    載瀲停了步子,卻仍未回頭,只淡淡問道,“諳達找我有事兒?”寇連材卻也愧于再對載瀲說些什么,最終只忍著心痛問道,“奴才,奴才想知道三格格身上的傷都好了嗎?”載瀲聽罷后只是苦笑,忍著淚點了點頭道,“謝謝諳達記掛我了,我身上的傷都好了。”

    載洵此刻才從遵義門外起身,追到載瀲的身后來,牽了載瀲的手無奈道,“meimei啊,這是在宮里,你別再由著性子胡鬧,還令諳達來追你。”載瀲心中此刻盡是委屈,她狠狠甩開了載洵的手,連他說什么也不愿聽了,抬腿便要走。

    寇連材卻仍舊不忍看載瀲離去,他又追了幾步,索性直接開口問道,“三格格,您就沒什么話讓奴才轉達給萬歲爺了嗎?”

    載瀲此刻背對著寇連材,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她緊緊蹙著雙眉,雙拳緊握,她心中已是千層風浪,思念幾乎已將她吞沒,載瀲經常想,幸好思念沉默無聲,不然她牽掛的人早已是震耳欲聾。她想去見層層宮闕中的那一人,可她沒有勇氣。她如何沒有話想說,只是想要訴說的太多,而誤解又太深太痛,便也無從開口了。

    載瀲思慮了良久,忽轉過身來面對著寇連材,卻看到寇連材身后的長街上,珍貴人身穿一身正紅色的百蝶穿花敞衣正進遵義門。載瀲低頭含了一抹苦笑,只道,“叮囑皇上珍重圣躬。”

    寇連材正欲退,載瀲卻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了寇連材,哽咽了許久才開口對寇連材道,“諳達記得私下里去提醒珍主子,如今國家陷于戰事,正是有難的時候,就不要再穿正紅了,更何況正紅色是中宮皇后所用顏色,若是被太后瞧見了,再罰珍主子,皇上…又該心疼了。”

    載瀲與載洵回到府上時,外頭已下起了雨,雨滴在太平湖上濺起了片片漣漪,顧文孝與靜心撐了傘出來迎他二人進去,載瀲見王府內一片寂靜無聲,府里各院的丫鬟與小廝都整整齊齊跪在二道門外頭,也不見四處有人走動,不禁疑惑問道,“府里這是怎么了?”

    靜心并沒有回話,反倒是顧文孝頷首答了話道,“格格,是萬歲爺來瞧福晉的病了。”載瀲聽罷后心中一慟,她本以為自己已在宮中躲過了,不必再面對自己沸反盈天的思念與悲傷。

    “六爺,格格,王爺和七爺都到福晉房外恭候著了,您二位也快去吧!”顧文孝忙提醒載洵與載瀲,載瀲卻只是道,“哥哥你去吧,天氣濕冷我右腿就疼,想回去歇著了。”

    載洵還想攔載瀲,卻也能明白載瀲的心事,最終也不忍心再攔她,便由著她去了。載瀲才終于回漣漪堂,見雨水正順著房檐上灰綠色的磚瓦流淌下來,順著府里的溝渠流到園子里的湖中去。

    漣漪堂里有幾株從前阿瑪在時手植的玉蘭,如今也都已枯萎掉落了,只剩光禿的枝干。載瀲遣了靜心先進去,自己一人坐在廊下看院里的雨,仿佛可以遠遠聽見皇上說話的聲音。

    載瀲此時竟真的感覺自己的右膝生疼起來,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從前右腿上的傷,如今雖已好了,可每到陰雨天氣,膝蓋就會劇烈疼痛起來。

    她捂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身來,才準備向暖閣中走,忽聽見身后有人喚自己,“瀲兒...”載瀲立時怔在原地,身體如被石化,連動也動不得,她太熟悉這聲音,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里,她都會回想他的聲音,直到意識模糊漸漸進入睡夢。

    可載瀲卻不敢回頭去看,她怕回頭后,看到身后一片空,原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她低著頭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來,卻聽到他的腳步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感覺身后的來人緊緊將自己擁進了懷抱,他身上令載瀲極為熟悉的味道此時已遍布她的周身。載瀲感覺他將下顎抵在了自己的頭頂上,他的臂膀從身后牢牢將自己抱在了懷中。

    載瀲仍舊不敢說話,她低著頭垂淚,許久后只聽身后的人斷斷續續道,“瀲兒,別再躲著朕了好嗎,我想見你,真的好想見你。”

    載瀲聽見他的聲音中不再有至高無上的尊嚴,此時才緩緩回過身去,她見皇上如今也比從前清瘦了不少,可眉眼間的堅毅與俊朗卻仍如往日,載瀲的心劇烈地狂跳著,可每跳一次卻又都伴隨著疼痛,她不知該要說些什么,她遭受的一切已令她不知如何開口了。

    “皇上…”載瀲尚未開口已是哽咽,載湉卻捂住了她的嘴,道,“瀲兒,不必說了,回來了就好。”載湉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他忽然感受到已經久別了的心動與安心,是任憑其他任何人陪在他身邊都無法帶給他的安心,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在人群中搜尋眼前人的身影,得知她不在后都會有鋪天蓋地而來的失落,他想起自己最脆弱時,在酒醉后,第一個想到的人也永遠都是她,他想到自己曾給她帶來的一身傷痛,已是雙眼含淚,他將載瀲抱得更緊,生怕她會再一次消失不見,“瀲兒,朕真的很心疼你的傷...為了皇嗣,朕那時候是氣極了,朕錯了,錯得荒唐,不該對你那么狠心絕情,你知道嗎,朕每一次后悔,心痛的時候,不比你更好受。”

    可載瀲的心早已疼痛得枯竭了,她的的確確無比思念眼前的人,可從前的一切她仍不知該要如何去坦然面對,也因為載瀲太愛眼前的人,所以變得收斂了放肆,變得無比克制,她緩緩退了半步,低頭道,“皇上,您知道嗎,奴才心里頭,好累,奴才也好怕,皇上…您讓奴才好好冷靜冷靜吧…恕奴才如今,還不知該要如何面對皇上。”載瀲不敢再看眼前的皇上,她默默跪了安,捂著右膝吃力站起,緩緩走遠了,而外頭的雨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