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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

    夜沉寂得令人啞然,前頭舉燈引路的小太監和他身后匆匆跟隨的太醫都沒有說話,二人過了慈蔭樓與隆宗門,便一路向養心殿而去。二人踩著長街上的積水,腳下傳來一陣細碎的水聲,小太監怕耽擱了時辰,不由得更加快了步子。

    太醫行到養心殿前遵義門時,只見有一人立在門前,似是等了很久,他抬頭見是御前太監王商,便以為是他等得急了,出來相迎,于是太醫頷首以示意,而后繼續向遵義門內走,卻忽然被王商攔在了門外。

    王商拍了拍手,方才為太醫提燈引路的小太監便退著步子出了遵義門,王商頭也未垂,只道,“你去吧,就送到這兒,等會兒我親自領大人進去。”小太監口中極輕地應了一聲,便轉頭離去了。

    王商聽著遵義門外長街上的水聲越來越遠,才引了太醫到無人處,太醫心下奇怪,卻對上王商懇求的目光,聽他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多年來德高望重,老佛爺和萬歲爺都信任您…可奴才今兒…為了萬歲爺的身子來求您,求您為了萬歲爺撒一個謊。”

    太醫聽得心中滿是狐疑,打穆宗毅皇帝在位時他便入太宮為醫,至今近二十年,從未對外說過半個謊字,今日王商怎么會如此求他?

    太醫向后退了半步,有意拒絕,他腳下的水聲一響,王商便立時萬分緊張地跪倒在地,叩頭向太醫道,“大人!您聽我說完,萬歲爺今兒高燒不退,老佛爺與萬歲爺賭氣,調了太醫院當值太醫入儲秀宮醫治,您一定是知道的!后宮的娘娘們或在儲秀宮侍疾,或被老佛爺罰了禁足。可萬歲爺萬乘之尊,身邊豈能無人,奴才心里急,無奈才出下策,請了當時來磕頭謝恩的三格格進養心殿…本只想求她能近身伺候,做我們奴才做不了的事,可她…執意要浸冰水為萬歲爺退燒!她本是戴罪之身,又是王府女眷,這些都是不合規矩的,只是當時情況緊急,奴才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三格格走前叮囑我們,就對皇上說,是景仁宮珍貴人來替皇上退燒的。三格格說皇上疼惜珍主兒,不會不信…她還說,如今萬歲爺恨她,不必讓萬歲爺知道了。”

    王商說至此處,已是聲音哽咽,淚流滿面,他重重為太醫磕了一頭,額頭都已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太醫心下大為觸動,他如今才明白過來,為何方才在醇王府所見的載瀲會那般虛弱,嘴唇竟無一點血色,身后的傷口又有被凍傷的痕跡。

    太醫不禁長吸了一口氣,身為醫者的他感覺心下隱隱作痛,他回想起自己病人的情況,載瀲仍舊那么年輕,可已有了風濕的前兆。

    他方才不敢確定,所以未曾向醇親王提起,只因載瀲太年輕,連他都無法相信,這樣年輕的人會患上風濕。如今他總算是明白了,再年輕的身體,也禁不住受了一個月杖責后,再去浸泡冰水。他暗想,載瀲是連命也不要了。

    太醫低頭看著王商,見他的額頭仍舊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他想起王商最后的那句話,“她說如今萬歲爺恨她,不必讓萬歲爺知道了。”內心不禁被觸動,他未曾想過,方才在膏粱錦繡的王府里謀面的三格格,竟會有這樣情凄意切的心思。

    太醫復又長舒了一口氣,他心里難受,想將這些悲傷的情緒發散干凈,他低頭看了看王商,知道人在雨水中久跪對身體不好,便立時去扶王商起來,淡淡道了句,“我都明白了,公公前頭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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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瀲久久睡不下,因身后有傷,不能平躺,便只能側臥與俯臥,靜心在門外守了許久,直到聽見了載瀲睡熟時才有的均勻呼吸聲,她才回了偏殿去休息。

    靜心才歇下不久,忽聽漣漪殿外有稀稀疏疏的響聲,本以為是夜里頭又下起了雨,仔細聽了片刻后,才發覺似是有人來了。靜心點了燈籠出門去瞧,見外頭果真又下了小雨,瑛隱正撐了一把傘往外走。

    靜心喊住了瑛隱,她才忙跑過來對靜心道,“姑姑,我聽著外頭有聲音,便來瞧瞧。”靜心點頭,道,“你一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瑛隱點頭答應,替靜心撐了傘,二人一路向外走,瑛隱才笑道,“姑姑何苦來的,如今我們在府里,哪兒還用放心不下我。”靜心聽后也笑,笑意頗有些苦澀,“在宮里擔驚受怕得久了,就只你我二人陪著格格,回府來都變得神經兮兮了。”

    二人話音未落,便見遠處的紫藤架與假山后亮起了些紅通通的燈籠,前有四五個mama引路,靜心看人來的方向,與瑛隱對視了一眼,二人便異口同聲道了聲,“福晉?”

    二人交換了眼神后,忙跑上前去去迎,過了假山后便看見婉貞福晉正一步步向漣漪殿來,靜心與瑛隱撫了裙擺便跪倒在地,道,“奴才給福晉請安。”婉貞福晉未乘轎攆,她只怕抬轎的人太多,會吵著了載瀲休息,便只帶了身邊的幾個人來,李mama也在其中。

    婉貞福晉見一旁跪著的是靜心和瑛隱,忙命人去扶了她們起來,迫不及待問道,“我知道瀲兒今兒回來,載灃說她病著,明日一早再來給我請安,我卻不是顧這個規矩,只想來看看她究竟如何了?”

    靜心想安慰婉貞福晉,仍未開口,瑛隱卻已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婉貞福晉聽了她的哭聲,心里更擔驚受怕,連從小看顧載瀲的李mama聽了瑛隱的哭聲都不禁開口問道,“你別光哭不說話,福晉問話呢,格格到底怎么樣?”

    靜心理解瑛隱的心情,她們二人陪著載瀲在宮中過的這一個月,漫長得像是一年,每天醒來都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即將面對什么樣的磨難,載瀲又能不能還熬得下去。靜心福了身回話道,“福晉,瑛隱難過,奴才心里明白,格格這會兒才睡下,身上有傷,還發著燒,等福晉待會兒親自瞧了格格,奴才們再仔細和您說罷。”于是便轉身在前頭引路。

    載瀲趴在床上才睡下,靜心便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載瀲臥房的門,為婉貞福晉在載瀲床邊擺了凳子,又去點了一盞燈來,立在窗邊的茶幾上。

    婉貞福晉看著載瀲蠟黃的臉色,心里已經痛得不知是何滋味,靜心輕輕掀了載瀲身后的被子,道,“福晉,您瞧,格格身后的這些傷,都是這一個月來,受廷杖留下的,皇上命人日日入撫辰殿實施廷杖,又命格格在寶華殿思過…那日皇嗣祈福禮上,因珍貴人哭鬧,皇上還命格格在眾親貴面前掌嘴…”

    婉貞福晉聽后心中已如刀絞,她比別人更痛一萬分,因為眼前的女孩兒是她的女兒,可向自己女兒狠狠捅刀子的人,更是她的親生孩兒。婉貞福晉忍不住地落淚,她望著眼前消瘦得已脫了相的載瀲,恨不能自己去替她受了這些苦,她知道載瀲本可以一生無憂的,如果她沒有來到他們這座處于矛盾中心的醇王府,如果她沒有深受奕譞和自己的影響。

    婉貞福晉望著載瀲身后浸濕了衣裳的鮮血,眼淚已如決堤,她忽想到載瀲來到王府的第一天,她和丈夫按著家族為男孩子取名的規矩為這個女兒取了名字。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將這個女兒視為了感情的寄托,可也絕不能代替自己親生的孩兒,所以她才會在奕譞病重時讓載瀲進宮去謊稱,皇上是她引出宮的,讓她去替皇上擔罪。

    婉貞又想起在頤和園中時,她聽聞珍嬪身子不爽,便忙讓載瀲去看望珍妃,絲毫不顧載瀲的感受,她又何嘗不知道載瀲對自己異父異母哥哥的感情,可她還是利用了這點,讓載瀲去做了自己不能做的事,去見自己不能見的人。雖然載瀲從來都無怨無悔,縱使進宮后被太后掌嘴,縱使后來又被載湉誤解。婉貞第一次感覺,自己和自己那個冷漠絕情的jiejie,竟是那么的相像。

    婉貞此時痛恨自己,也許正是自己做出的每一次決定,才令載瀲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讓她替載湉受了無數的苦。她知道這個女孩兒從來都將自己視作親生母親,所以才對自己這樣言聽計從,也不忍心讓自己擔心。

    婉貞的淚更加控制不住,她想奕譞會怨恨自己吧,她知道奕譞從來都真心實意地疼載瀲。可婉貞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情況完全變了,她再也無法忍受載瀲受一絲一毫的傷害,縱使載瀲是為了保護她那親生的孩兒,她也不能允許。也許是在頤和園外,當她看到西山觸景傷情,唯有載瀲能了解她的心事,寸步不離地陪伴著自己的時候;又或許是在她母女二人共同望著知春亭,她給她講這座亭子名字由來的時候;又或許是在頤和園里那個黑云壓城的晌午,載瀲義無反顧地頂撞了太后,回頭卻對自己說“女兒犯的錯不要額娘來擔”的時候。

    婉貞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起了,也許每一個瞬間都是如此。

    婉貞回憶起載瀲成長的點點滴滴,從前載瀲每一次喊“額娘”,她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個男孩兒的臉,可如今那些畫面終于都漸漸清晰了起來,她在淚光里看得無比清晰,那個喊自己“額娘”的孩子,一直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從來都不是別人。

    婉貞望著眼前的載瀲,忽然徹悟,這個女孩兒再也不是她的情感寄托,再也不是誰的替代品,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她的女兒,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婉貞哭得雙肩顫抖,她伸出手去攥緊了載瀲的手,才發覺她手心guntang,婉貞顫抖著哭泣,“瀲兒,是額娘對不起你…額娘一定為你討個公道。”

    婉貞發覺載瀲醒了,便靠近她撫著她的頭發問道,“瀲兒,是不是額娘吵醒你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載瀲并沒有回答她的話,載瀲燒得糊涂,眼睛半閉半睜地只問了句,“額娘,您怎么哭了?”便又昏睡了過去。

    婉貞福晉擦干了眼淚,她緩緩起身,走到靜心身邊,拉起了靜心的手問道,“靜心,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入宮為瀲兒求了情,皇上允了,她還會受這么多的苦?究竟發生了什么?”靜心回憶起在宮中發生的事,緩緩道,“福晉,奴才想,是有人不能允許格格那么快就出宮來,不然皇嗣一事的真相就會敗露。奴才也覺得奇怪,當時皇上本已允了福晉,卻忽然冒出來一個叫‘玢霽’的嬤嬤來,指責格格與寶華殿中小師父有染,皇上輕信了她,一怒之下才會又重罰了格格。”

    婉貞福晉仔細回憶,忽然想起玢霽曾是太后宮中的奉煙的宮女,她心中的疑惑也終于漸漸解開,究竟是誰有膽量去謀害皇上的皇嗣,這個答案仿佛已不言而喻了。

    婉貞福晉想到那個自己已不敢相認的親jiejie,忽然笑了笑,意味苦澀,她轉身拍了拍靜心的手,道,“當年我和王爺信任你,選你來教瀲兒規矩,你果真沒有辜負了我和王爺,再苦再難都陪著瀲兒。我沒別的希望,我只希望,將來,若我也不在了,你能一直陪著瀲兒,無論她在哪里,她是誰,有你在她身邊,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靜心陡然跪倒在地,忍不住哭出聲來,重重為婉貞福晉磕頭,“福晉!您春秋方富,不要說這樣的話,若是讓格格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難受呢…奴才有幸能得您和王爺信任,自該殫誠畢慮,絕不會棄格格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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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醫進了燕禧堂,見珍貴人正斜靠在床榻上,身上蓋了條薄薄的毯子,而皇上就坐在她的床邊,低頭安撫著她。

    李太醫向載湉和珍貴人請了安,載湉便忙令他起來,喚他近前來道,“快過來為珍貴人瞧瞧,她身后的傷是否嚴重?”李太醫定了定了心神,與王商對視了片刻,便緩緩走上前去,從手提箱中取出了巾絹,搭在珍貴人的腕上為她診脈,而后又察看了珍貴人腰間的傷口。

    李太醫心中酸澀難耐,他見珍貴人的傷不及載瀲一半嚴重,而皇上卻這樣牽腸掛肚,甚至將后宮妃嬪挪入養心殿內起居,大抵是因為皇上真的相信了王商所說,受著傷還為自己浸冰水退燒的人,是珍貴人吧。

    李太醫愣了片刻,載湉見他不說話,以為是珍貴人傷勢嚴重的原因,忙急問,“究竟如何?你如實告訴朕。”李太醫一時心神恍惚,忙叩頭道,“回萬歲爺的話,珍貴人的傷勢并無大礙,貴人…只受了一次廷杖而已,且并無其他傷勢,等微臣為小主研磨了外用的敷藥,用上幾日也就會好了。”

    王商為李太醫緊緊抓了一把汗,載湉目光炯然地注視著李太醫,冷著聲音問道,“聽太醫的意思,是覺得一次廷杖少了?”李太醫猛然想起自己方才話中的不妥之處,他拼命令自己清醒過來,忘掉命若游絲的載瀲,他又重重叩首道,“萬歲爺,微臣絕無此意!微臣話有不妥,微臣知罪!可微臣也只是希望能為萬歲爺開解一二,珍貴人傷勢的確不重,萬歲爺不必焦心憂慮!微臣定能為貴人醫治痊愈。”

    載湉也不愿苛責太醫的言語之失,便也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他一心只擔憂珍貴人,便又問道,“那她浸了冰水,可也無礙?”珍貴人此時斜倚在臥榻上,自己聽了皇上的問話,也不禁捏起了拳頭,她生怕眼前這位太醫會說漏了什么,她想太醫最有經驗,看過她的傷口就該知道,她根本沒有浸過冰水。

    珍貴人惴惴不安地去看了眼王商,今日王商請她來燕禧堂前便懇求她,要她裝作是為皇上退燒的人。珍貴人知道皇上重感情,更何況是在受傷了的情況下去浸冰水,皇上知道后一定會非常感動,往后也一定會對自己疼愛有加,所以她自然愿意做這件事,可她也怕欺君之名,生怕太醫會說漏了風聲。

    就在珍貴人和王商都萬分緊張的時候,李太醫狠狠咬了咬牙,橫了心終于說了謊話道,“回萬歲爺的話,微臣的確見珍貴人身后有少許凍傷的痕跡,可傷勢并不嚴重,等微臣為貴人敷了藥,很快就能痊愈,但請萬歲爺放心。”

    王商與珍貴人雙雙長松了一口氣,王商緊繃的身體終于能夠放松,整個人仿佛癱倒在地,珍貴人也終于敢靠實在身后的靠枕上。李太醫重重磕了一頭,心緒凄迷,他想這唯一一次稱謊,就算是為了載瀲,為了成全她病中還念念不忘的心事。

    李太醫先前在醇王府上為載瀲研磨的外敷藥還有剩余,他便將藥膏從手提箱中取出,珍貴人的傷口不深,他便只將藥物敷在了傷口表面,并未用銀針。

    李太醫敷藥時總是難以自控地想起載瀲,想起她背后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又想起她仍無比年輕的身體,已是傷痕累累。思及此處,他為珍貴人上藥的手不禁顫抖了。

    載湉留意到他的反常,平日里李太醫是太醫院最為穩重的太醫,各宮里才會都爭相搶著請他來醫治。李太醫為珍貴人敷完了藥,載湉便命寇連材等人送他出去,自己也走了兩步出燕禧堂,站到回廊檐下望著院內的雨,王商追出來為載湉披上斗篷,他抬起的手卻被載湉一把推開,載湉用力吸了一口氣,忽問道,“他方才去過哪兒?”

    王商知道皇上對李太醫起了疑,不敢回話,正在躊躇間,載湉便又厲聲開口問道,“他方才去過哪兒?你還要朕自己去問嗎!”王商陡然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萬歲爺!李大人才從醇王府回來,是醇王爺遞了帖子請太醫入府的。”

    載湉的眉心抽動,醇王府…載湉知道李太醫是入府為誰看病的,他感覺身上驟然一陣發冷,他的聲音不似方才凌厲,忽然嘶啞了許多,“載瀲…”載湉只說了一個名字便猶豫了,他沒勇氣去問完這句話,可他又無比想知道情況,于是緩了許久才又問,“她怎么樣了?”

    載瀲走前他正昏迷著,連載瀲是何時出宮的都不知道,也未曾聽身邊人提起半句來。王商聽皇上問起載瀲,心神俱驚,只能小心翼翼地回話道,“回萬歲爺,三格格已經回府了,醇王爺為格格請了太醫醫治…奴才想,李太醫醫術高明,格格定會無礙的。”

    載湉似乎早已猜到了王商的答復,他一定會勸慰自己別擔心,可他越這么說,載湉反而越擔心,他想起方才李太醫凄迷的神色,想起他那句“貴人只受了一次廷杖而已…”,早已能對載瀲的情況想見一二。受了整整一個月杖責的載瀲,又怎么會好?

    廊下的雨滴滴答答地落著,他二人不說話,養心殿內便是一片死寂的沉默,載湉冷冷地輕笑了一聲,又問道,“朕要聽真話。”王商仍跪在載湉腳邊,向前挪了兩步又叩頭,哭道,“萬歲爺!奴才不忍再看您擔憂!您也還在病中啊…”

    載湉被氣得猛咳了幾聲,他拉起王商,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聲音中的憔悴令人心疼,他雙眼泛紅,注視著王商,低吼道,“你知道載瀲于朕而言意味著什么,你還要再瞞我嗎!”

    王商聽得心中驚恐,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到皇上自稱“我”,他想皇上是急得失去理智了,他望著皇上急得已發紅的雙眼,心底大為撼動,他回想起載瀲面對著昏迷的皇上時,曾說“若要皇上一直病著,諳達不如立刻取了我的命去!…”,再看此時的皇上,擔心得幾乎發瘋,他實在不忍再瞞,他腿上一軟,跪倒后低頭道,“萬歲爺,三格格情況不好…太醫說,格格此時仍未醒,背后傷口血rou模糊,血才止住,可格格仍氣若游絲…”

    王商低著頭,半晌后才聽到載湉聲音顫抖著道,“去叮囑太醫院,好生照顧著。”王商應是,抬頭后只看見載湉沿著回廊漸行漸遠的身影,一個人走在雨里,無聲又孤獨。王商望著載湉的背影,想起自己總是追不上他的步伐,皇上的步伐總是鏗鏘有力,何似今日。在那一刻王商才懂得,只有藏在心里不敢訴說也不敢表現的,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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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婉貞福晉已俱朝服,自西華門入宮,府內人皆不知,身邊只帶李mama一人。二人一路過月華門與體和殿,來到儲秀宮門前時,只命李mama先去里頭傳話,很快便有崔玉貴及一眾太監丫頭們出來相迎。

    崔玉貴見了婉貞福晉便行跪拜大禮,笑意盈盈恭迎道,“奴才給福晉請安了!”婉貞福晉步伐沉穩,搭著李mama的手向儲秀宮內走,她耳邊步搖輕擺,回眸問崔玉貴道,“皇太后圣躬可好?”崔玉貴忙跟上了腳步,躬著身子道,“回福晉話,皇太后一切都好,今兒知道福晉進宮來看她,心里更高興呢!”

    婉貞福晉回過頭去,只輕笑,再不說話,只隨著前頭引路的丫頭們一路走。走到儲秀宮暖閣外頭,李蓮英便從暖閣里掀了簾子出來,滿面笑意恭迎婉貞福晉道,“福晉,奴才給您請安了!”

    婉貞福晉抬手示意他起,淡笑道,“李大總管起,我來瞧瞧太后,閑敘幾句家常兒而已。”眾人皆知婉貞福晉是皇太后嫡親的親meimei,所以沒人敢怠慢了去,更何況婉貞福晉自皇上登基后,便鮮少入宮走動,更極少主動入宮看望太后,所以今日眾人才更驚喜。

    婉貞福晉隨著李蓮英進了暖閣,正見太后斜倚在窗下的臥榻上翻看手里幾本書,便向里走了兩步,行深蹲禮道,“奴才參見皇太后,恭請太后圣躬安康,萬福金安。”太后按下手里的書,從臥榻上坐起了身來,道,“快起來吧,小李子,扶你福晉坐。”

    婉貞福晉抬手示意不必李蓮英來扶,她獨自一人向暖閣里走了幾步,淡笑道,“太后,奴才今兒進宮是來看望您的,前幾日正想起些小時候的事兒,又想到太后您萬壽節將至,便想進宮來閑敘幾句,不必奴才們伺候了。”

    婉貞福晉話畢揮退了李mama,令她在殿外候著,太后遲疑了片刻,忽放聲笑了幾聲,對李蓮英和身邊的宮女何榮兒道,“你們也退吧,福晉是想和我說體己話兒了!”何榮兒與李蓮英頷首道“是”,便退著步子向外走,才走到門處,太后卻又突然叫住了何榮兒道,“等等,給你福晉沏杯她愛喝的茶來,她喜歡…”太后頓住,婉貞福晉自己便淡笑道,“太平猴魁。”

    “是是…福晉愛喝太平猴魁。”太后自己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頗有些尷尬意味地笑了兩聲,示意何榮兒下去,自己則對婉貞福晉笑道,“是我記性不好了,meimei多年來不走動,你的偏愛喜歡,我都要忘記了。”

    婉貞福晉看了太后一眼,只是輕笑,并沒說些什么,等到何榮兒將茶奉了上來,復又退下去關了門,婉貞福晉才捧著茶杯細抿了一口,道,“太后怎么會忘記奴才呢,難道太后日日看見皇上,就不會想到奴才嗎?”話畢后,婉貞抬頭看了太后一眼,而后又笑,無事般只飲茶。

    太后望著眼前的婉貞,冷冷一笑,她明白自己的meimei是什么意思,可是這個問題,在她這里沒有第二種回答。太后從臥榻上起身,坐到她往日里召見臣工時所坐的那把千里江山圖扶手椅上,看著坐在自己對側的婉貞輕輕笑道,“meimei錯了,我日日都看見皇上,可我不會想起meimei…”太后似笑非笑,繼續道,“因為我,才是皇上的親額娘。”

    婉貞卻也只是笑,并不著急,連半句回應也沒有,她放下手里的茶盅,從懷里掏出一塊一直貼身戴著的玉佩來,掛在手上給太后看,淡淡道,“jiejie還記得這塊玉嗎,是額娘走前送給你我兄妹的,到今天我還戴著,jiejie的那塊兒,已經不在了吧。”

    太后怔然,沒想到婉貞忽然提起這塊玉來,只道,“我入宮早,家里的東西,多半已不在了。”婉貞輕聲一笑,收起自己玉來,“是啊,jiejie如今坐擁天下財寶,有什么是jiejie不忍心丟棄的呢?”太后目光冷厲注視著身前的婉貞,她越發不知道婉貞究竟要說些什么,于是只安靜地聽著,婉貞目光空洞,嘴角卻上揚發笑,她也站起了身來,在太后面前走動,“jiejie的六旬萬壽要到了,meimei是來為jiejie慶賀的。meimei前幾日想起,jiejie小時候過生辰,只有我們兄妹幾個為jiejie慶賀,可如今,jiejie的六旬萬壽空前絕后,有全天下的百姓為jiejie祝壽…jiejie實在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做事游刃有余,從不留破綻,叫追隨的人都死心塌地。所以jiejie也早就想好了吧,什么人是絕不能活到萬壽節的。”

    太后抬頭注視著眼前的婉貞,她想若是別人,她早就要動怒了,卻只問婉貞道,“meimei在胡說什么?誰不能活到我的萬壽節?”婉貞福晉轉頭來注視著太后,也兀自一笑,道,“自然是太后的親孫兒。”

    太后怔了片刻,待聽清婉貞的話,想她原是為了皇嗣一事而來的,忽放聲大笑,而后才搖頭笑道,“meimei啊,你繞來繞去,到底還是為了皇上的事來的,你這些年對我避而不見,不都是因為皇上?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長進,看來也不比從前聰明。”

    婉貞福晉站定在原地,高聲喝了一聲道,“錯!奴才來,不是為了皇上,皇上是太后的兒子,天下人皆知!奴才今日來,是為了奴才自己的女兒。”

    太后站起身來,突然啞然,婉貞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太后,一步步走到太后身前來,緩緩問太后道,“太后,奴才只想問一句,皇嗣究竟為誰所害?奴才的女兒,奴才最清楚,她絕不會做傷天害理之事,皇嗣,也絕不會是被她所害!”太后聽罷后卻狠狠拍響手下茶案,怒道,“你是在質問我?人證物證兩全之事,你還想如何為載瀲開脫!”婉貞更不懼她,繼續質問太后道,“奴才想問問太后,奴才府上的阿晉,為何會與太后宮里的崔玉貴交從甚密?太后宮里的玢霽,又為何會無端污蔑奴才的瀲兒呢?皇嗣究竟為誰所害,太后還要奴才再說嗎?”

    太后重重坐回到自己的扶手椅中,長出一口氣后搖頭發笑,“meimei啊meimei,你果真是糊涂了…我為了什么,我為了靜芬,為了葉赫那拉氏的榮光,你卻為一個和你連血親都沒有的孩子來和我對峙,你好生糊涂。”

    婉貞眼里的淚漸漸溢出,她輕笑,“太后真的是為了靜芬嗎,難道太后不是為了自己,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珍貴人親近皇上,屢屢頂撞太后,所以太后才不容她生下皇上的長子!可太后卻說是為了葉赫那拉氏,是為了我們?我們何時求過至高無上的榮光,是jiejie,一步一步將我們推向了這些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太后既是為了自己,又為何要再牽連無辜的瀲兒呢!”

    “你放肆!是誰給你的榮華富貴你都忘了么?你口口聲聲說著你的兒子,你的女兒,你可還記得你的jiejie!你有沒有想過她的難處?你知道我利用了載瀲,是迫不得已,有多為難嗎?”太后怒斥婉貞,婉貞已淚流滿面,她搖頭苦,最終跪倒在太后面前懇求道,“我的jiejie,我求你放過瀲兒吧…奴才心疼她,她還這樣年輕,所受的已非常人之苦了…您為何就一定要利用她呢…”

    太后望著跪在自己腳邊的婉貞,忽然感覺眼角邊濕潤,她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沒落過一滴眼淚了,她垂首望著婉貞笑,用手扶她起來,道,“其實就算你不來,我也想好了,日后我會彌補載瀲,我利用她的,太多了。我要她做的,她也都做了。”

    婉貞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眼前的太后,太后苦笑道,“你說得對,我不能容珍妃的孩子生下來,所以我利用了載瀲,因為我和皇上之間不能承受這樣的劇變,我和皇上不能承受,朝廷也不能。只有載瀲,她的存在無關痛癢,皇上縱然傷心,仍對朝局無礙。”婉貞聽后淚如決堤,面對太后的坦白,她仍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告訴皇上真相,就正如太后所說,不僅皇上一人無法承受,正陷入戰事的國家也無法承受。

    太后對婉貞道,“你走吧,我答應你,不會再為難載瀲,我會派好的大夫,到府上去為她看病。”婉貞卻雙腿發軟,茫茫不知目的,太后最后問她道,“我都告訴你了,你打算怎么做,去告訴皇上嗎?”

    婉貞站在門口處,背對著身后的太后,開口道,“我會讓皇上知道的,他的孩子,不是瀲兒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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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載瀲醒來后,仍感覺身上劇痛,只是與昨日相比,又已經好了許多,她想自己昨日回府來,仍未見過額娘,便催促著靜心和瑛隱伺候自己更衣梳頭,想利利索索地去給額娘請安。

    可待載瀲進到額娘房中時,卻又不見額娘的身影,她左右尋找皆不見額娘的身影,她問額娘房中的嬤嬤們,竟也問不出究竟,又派了人分別到載灃、載洵和載濤處去問,也沒得知額娘的去向,載瀲心中不禁立時又急又怕。

    靜心怕載瀲過于著急又令病情加重,便忙安慰她道,“格格您別急,昨兒夜里奴才見過福晉,福晉好好兒的,這會兒許是在別處逛呢,等會兒就回來了。”

    載瀲卻連聽也聽不進去,偏固執地向府外去跑,道,“額娘從不會出府卻不告訴我,現在哥哥們和她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放心?!”

    靜心跟著載瀲身后跑,見她跑時一瘸一拐,踉踉蹌蹌,不禁更加悲痛,在她身后求她道,“格格!您身后的傷那么重,奴才求您別再跑了,等奴才去回了王爺,遣人去找也是好的,您一個人,又該上哪兒去找呢!”

    說話間,載瀲已出了醇王府大門,門房處的小廝們見了載瀲都不禁詫異,忙命人進去給載灃回話,又有人即刻取了擋風的衣裳出來跟隨。載瀲見府門外的太平湖一片湖光漣漪,卻不知究竟要到何處去找額娘,她強撐著精神,沿著湖邊一路向宮城的方向去找,仍未走出多遠,已看見額娘所乘的馬車從遠處駛來。

    載瀲又驚又喜,想跑幾步去迎額娘,卻無奈身后傷口劇烈作痛,只得緩緩走向了額娘的方向,婉貞福晉聽李mama說載瀲出來了,忙喊停了馬車,迎著她的方向過來,一把將她擁進自己懷里,啜泣道,“傻丫頭,你怎么出來了,身上的傷都沒好,還病著…”

    載瀲也用力抱緊了婉貞福晉,她忍不住痛哭流涕,“額娘!您去哪兒了…女兒在宮里這一個月,曾不止一次想過,也許再也見不到額娘了…今兒一早起來,看不見額娘,女兒忍不住胡思亂想,怕真的再也見不到額娘了!…”

    婉貞福晉聽得更加傷心欲絕,她難以想象載瀲在宮中究竟都遭遇了什么,她牽著載瀲的手,緩緩陪她向王府內走,溫柔對她道,“別怕,額娘不會扔下你不顧的,以后有額娘在,不會有任何人敢來欺負你。”

    婉貞福晉領著載瀲回了自己房中,忽命外頭的人將門關了,載瀲坐不下,便只能側臥在婉貞福晉房中的臥榻上,婉貞福晉忽問她道,“瀲兒,你究竟知不知道,是誰害了皇嗣?”

    載瀲聽后心中一驚,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問她是誰害了皇嗣,而不是問她,是不是她害了皇嗣。載瀲悵然,望著額娘又不禁流淚,她不知道在自己額娘面前,是否可以說真話了。

    載瀲搖了搖頭道,“額娘,是女兒糊涂,是女兒害了皇嗣,額娘不必再問了,女兒不想牽連額娘。”婉貞卻心中極為悲痛,她想載瀲如此反應,定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誰的,可她卻連自己也不肯告訴,定是為了皇上下定了決心的,要為了皇上而保密到底。

    婉貞福晉坐到載瀲的身邊,牽起她的手來,啜泣道,“瀲兒,你不必瞞額娘了,額娘方才進宮,太后都告訴額娘了,是你替太后做了這個惡人。”載瀲周身俱驚,瞳孔都不禁一瞬間放大,她不敢相信太后竟然向額娘承認了。

    婉貞扶著載瀲的頭發,聲音中已是顫抖,“是額娘對不住你,從今后,額娘想讓你離這些是非都遠遠的,再也不要受一點兒傷害…額娘不會再虧欠你了。”

    載瀲也終于忍不住眼底的淚,她擁住眼前的額娘,不斷道,“額娘,您怎么這樣說,女兒自生來便是您的女兒,您和阿瑪疼我愛我,才會嬌慣了我…我性格從前跳脫淘氣,額娘也不曾苛責我…若不是七哥回府,女兒永遠也不會察覺自己并非額娘親生,足以見阿瑪額娘待我的好!您這樣說,該叫女兒怎么消受…”

    婉貞替載瀲擦去了臉上的淚,努力笑道,“瀲兒,待太后的萬壽節一過,額娘想讓你六哥帶你去天津住段時日,那邊有我們府上的別院,你去那邊住著,好好養傷,什么都不要想,在那邊,你才能真正離這些是非遠遠的。”

    載瀲雖覺突然,卻也并沒有拒絕,她的身心俱損,已禁不起任何波瀾了,她還想為了自己和自己的親人活下去。她想,自己也一定要狠下決心了吧,她需要離開這里,需要離皇上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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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太后的萬壽節,十月初十日這天,宮中大擺戲臺,為太后祝壽,雖因與日開戰一事而不得已縮減了萬壽節規制,由在頤和園中祝壽該為在宮中祝壽,然而太后的六旬萬壽,場面仍是空前絕后的繁榮盛大。

    載瀲清晨便改換吉服,隨兄長與額娘一同入宮,宮中已是人山人海,僧眾與樂師聚集,中和韶樂與丹壁韶樂大作,眾人在皇極殿前山呼海嘯,恭祝萬歲。宮中各處布置燈彩影壁與龍旗御樓,其上盡書華麗辭藻與萬壽無疆,宮中滿蒙樂曲交替演奏,不絕于耳,似一片無法訴盡的歌舞升平。

    皇太后升座皇極殿,接受百官祝禱后,眾人便向暢音閣而來,暢音閣的三層戲臺上“福、祿、壽”三場大戲早已開演,為恭祝皇太后萬壽無疆,宮中樂師從皇極殿至暢音閣沿途奏“海宇升平之歌”。

    載瀲行在人群最后,因她身上的傷才初有好轉,行走仍然困難,一路上仍需有靜心與瑛隱左右攙扶。載瀲為不壞了規矩,便令兄長與額娘先行,自己跟在人群最后。

    載瀲入暢音閣前,卻見額娘從里頭正向外走,李mama也神色匆匆地跟在一旁,載瀲不禁上前問道,“額娘,您怎么了?”婉貞福晉神色焦急,拉住載瀲道,“瀲兒,你一路上來,可有看見一塊玉佩?便是額娘平日里都戴著身上那塊兒,方才人多,額娘不知道,是否是被人擠落了下去。”

    載瀲回憶起額娘身上時常佩戴著的玉佩,便恍然大悟點頭道,“女兒想起了,女兒去替額娘找吧,李mama,您扶額娘回吧。”

    李mama卻擔心載瀲道,“格格,您身上還有傷,不宜四處走動。”載瀲卻對婉貞福晉和李mama淡笑道,“我會讓靜心姑姑和瑛隱去找的,我無非是想躲…額娘和mama都知道,我不愿進去聽戲,不愿見一些人,再想傷心的事兒。”

    婉貞福晉明白載瀲所說,她更不愿讓載瀲如坐針氈,備受煎熬,便隨了她去,道,“那你快些回來,定要小心些。”載瀲應后,便隨著靜心與瑛隱沿著額娘來時的路去找了。

    瑛隱走在前頭為婉貞福晉找玉佩,靜心則攙扶著載瀲跟隨在后頭,載瀲低頭左右尋找,忽見一道垂花門下的宮墻根處有一段絡子與額娘身上那塊玉的瓔珞很像,便走過去瞧,果真見額娘的玉落在了地上,所幸玉仍完好,沒有破碎。

    靜心一路攙扶著載瀲,見已找到了玉佩,便忙抬頭去叫已經走出去了很遠的瑛隱道,“丫頭!快回來,福晉的玉在這兒呢!”瑛隱聽見靜心喚自己,忙又調轉了方向往回跑,一直跑到載瀲的身邊,靜心才笑罵她道,“你這傻丫頭,玉就這兒呢,你卻迷迷糊糊地跑了那么遠!若不是格格瞧見了,福晉的玉就讓你給錯過了。”

    瑛隱卻仍舊笑笑呵呵,也不以為意,頑笑道,“格格自然是耳聰目明,我哪里比得了呢!”話畢正欲撿玉佩,忽有人從垂花門處經過,正撞在載瀲的身上。

    靜心驚慌失措間忙去扶穩了載瀲,轉頭卻驚覺來人竟是皇上與皇后、瑾貴人與珍貴人,而撞了載瀲的人,正是走在最前的皇上。

    靜心與瑛隱二人忙立時退后跪倒,不敢再抬頭,載瀲仍未撿起地上的玉佩,她望著仍在地上落著的玉,也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神,她不知道如今皇上再見自己,又該以何種憎惡的眼神來看自己,或是連一個眼神也不會給予。

    載湉望著眼前的載瀲,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他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望著眼前消瘦憔悴的載瀲,只需一眼他便知她的身體虛弱,可載湉望著載瀲,卻沒能換來她的一個眼神回應。載湉無數次想關懷載瀲的情況,可最后卻都放棄了,明明在她身上捅刀子的人是自己,又哪里還有資格去關心她呢?開口也只怕會傷到她。載湉良久也不知該要說些什么,便只伸出雙手去,想叫她不必再跪了。

    而載瀲獨自一人根本無法下跪,因她身后皆是傷口,傷口才剛開始愈合,若她跪了,傷口便又會開裂。

    載瀲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她看到了皇上伸出的雙手,卻還是向后退了半步,她橫了心,用力屈膝,跪倒在地,隨著身后傷口一陣撕裂之痛,載瀲忍不住流了幾滴淚,她疼得緊緊蹙著眉,將頭叩在地面上,道,“奴才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請瑾貴人、珍貴人安。”

    皇后已看不下去,她上前了一步想將載瀲攙扶起來,而載瀲卻仍舊無法站起,在皇后的攙扶下又摔了下去,靜心見狀忙上前來幫忙,原來載瀲想將額娘的玉撿起來,才又摔了一次,靜心看得心疼,忙彎腰替載瀲撿了婉貞福晉的玉,交到載瀲手上,才將已疼得滿頭是汗的載瀲從地上攙扶起來。

    載湉望著眼前的載瀲,見她只因一跪便已疼得滿頭是汗,更是需要多人攙扶才能成行,心中已如針刺刀割,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卻仍舊不知該要從何說起。載湉感覺心底劇痛,可這一切都是自己下的狠手啊,在他失去了皇嗣的時候,在他失去了理智的時候,在載瀲自己都承認是自己害了皇嗣的時候。

    “你去吧。”載湉最終竟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載瀲自始至終低著頭,聽到皇上令自己走,只言未發,便轉身離去了。

    載湉站在原地,目光隨著載瀲走,他望著她一瘸一拐走遠的步伐,他的心,也碎得支離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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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樂。2020年的第一天,想用這一章來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