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載瀲被擁擠的人潮推搡著,一個人站在喜慶的大殿之中仿佛失了心神,她目睹笑顏如花,耳聞歡歌笑語,卻感覺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悲傷和自己了。她站在殿內一動不動,任由福晉格格們從自己的身邊擁擠而上,圍到皇上與太后面前,說著最動聽的吉祥話。 載瀲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一身喜慶的朱紅,而忽諷刺地輕笑出聲來,這一切歡樂與喜悅,明明就與自己無關。 載瀲感覺眼底一陣泛酸,再抬頭時發覺一切場景都已模糊,她眨了眨眼睛,眼淚便順著臉頰向下淌。她抬起手來,以手背胡亂蹭了蹭臉上的眼淚,卻忽然感覺有個人拉住了自己另一只手,拉著自己一直向前走。 載瀲擦干凈了眼淚,才發覺是榮壽公主拉著自己一路往前走,一路走到無人處,榮壽公主才甩開載瀲的手,轉過身來怒目而視著眼圈紅紅的她,怒問道,“載瀲,你究竟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別人都陪著太后和皇上笑,你一個人站在后邊兒哭!是怕別人看不見你嗎?!” 載瀲驚恐地望著眼前怒氣沖沖的大公主,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被公主打斷,公主遞過一條手絹來道,“行了,天冷!擦干眼淚再說話!” 載瀲接過榮壽公主遞來的手絹,卻也沒有擦眼淚,而是將手絹攥在了手心里。大冷的冬日里,手絹卻很快被載瀲手心里的汗浸濕了。 “回公主…”載瀲猶猶豫豫地開口,不知該怎么解釋,她自然不能對公主說自己是因為皇上要大婚了而難過,也不能說是因為自己喜歡的靜芬jiejie一直欺瞞了自己,更不能說是因為即將有人光明正大搶走皇上而難過。于是載瀲拙劣地編織著謊言,道,“奴才高興,高興而已?!?/br> 榮壽公主聽了載瀲的話卻笑出聲來,她以手指捏了捏載瀲載瀲紅潤的臉蛋,笑道,“都說小孩兒不會說謊,我看你是真的不會!”榮壽公主用手把載瀲臉上的眼淚擦干凈了,又說道,“你見誰高興會一直噘著嘴的?” 載瀲聽到此處忽抬起頭來,怔怔盯著公主的眼睛直搖頭,“瀲兒不敢撒謊……”而后又低下頭去委屈地絞著手里的手絹,公主忽輕輕笑了一聲,將載瀲攬在了懷里,溫柔道,“其實我都知道,從你看皇上的目光中就都知道?!?/br> 載瀲胸中哽咽著一團委屈與難過終于在此刻噴涌而出,她撲在公主的懷中抽泣地哭著。從載瀲第一次在紫禁城中遇見皇上,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而當她鬧著要給皇上吃第一顆冰糖葫蘆,當皇上伸出手來捂暖了她凍得通紅的耳朵,他們就已都是行至半途的棋子,都無法回頭了。 “他是我哥哥,我真的是高興的……”載瀲嗚嗚咽咽的聲音從榮壽公主的懷抱里傳來,公主卻撫摸著她的背,輕聲道,“別說話了,當心喝了風肚子疼?!?/br> 此時李蓮英忽四處尋尋覓覓地從殿內掀了簾子走出來,見公主同載瀲站在空空蕩蕩的院子里,便疾步走過去對榮壽公主恭敬道,“公主,太后四處找您和格格呢?!?/br> 李蓮英打眼一瞧,見載瀲哭得滿臉都是淚,不禁驚問道,“格格這是怎么了?”公主轉過身來將載瀲擋在了身后,對李蓮英道,“小孩子想家了而已,諳達不必對太后講了,我這就進去。” 李蓮英聽了大公主的話只連連點頭,可也擔心太后見到載瀲滿臉是淚的樣子,便問榮壽公主道,“公主,格格這哭什么呀?哭成這樣,還怎么去太后跟前兒啊……今兒可是皇上大喜的日子?!?/br> 榮壽公主理了理自己被寒風吹亂的發髻,撫了撫胸前的衣襟,而后不動神色地便對李蓮英道,“瀲兒這樣當然沒法再去太后皇上跟前兒了,諳達若不想惹麻煩,就派人送她回醇王府吧。” 榮壽公主不忍再讓載瀲目睹皇上的喜悅,更不忍讓她刻意掩飾自己的悲傷。公主在心底私想著,“載瀲是個多么真實又不會掩飾的女孩兒啊,連說一句謊話都不會?!边@樣殘酷的場景,她再也不忍心將載瀲帶回殿中了。 李蓮英忙點頭答應下來,他心里清楚,大公主是連太后都要避讓三分的人,更是最了解太后心性的人,他聽公主的吩咐必然沒錯??v然太后執意要見載瀲,知道是公主讓載瀲回府的,也不會再過分責問。 “諳達先進去吧,我這就過去?!睒s壽公主對李蓮英話畢,轉身便攬過載瀲來,仔細勸她道,“你回府去吧,回去見不到了,也就慢慢忘了。”載瀲抬起頭望著溫柔安慰自己的榮壽公主,來不及說一個謝字,公主就已轉身離去,消失在了盈滿歡歌笑語的大殿當中。 載瀲忽想起來自己還攥著公主的手絹,方想追過去還給公主,卻在門簾外停下了,她聽到殿中那些福晉格格們對太后皇上恭賀的吉祥話,便將欲要掀起門簾的手緩緩放下了。 她轉身欲走時見兩個小太監上前來,對她笑盈盈道,“格格,奴才們送您回去。”載瀲長長舒了一口氣,她還來不及和皇上說一聲告別,就要這樣潦草地離開了。 載瀲回頭望了望儲秀宮的正殿,雕欄玉砌猶在,窗上雕龍畫鳳仍栩栩如生,回廊下彩繪之上的人物連眉間的一瞥一笑都似當初,可與那個皇上腳下生風疾步走來的夜晚相比,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載瀲轉過頭來,輕輕笑了一聲,只對兩名小太監道,“走吧?!?/br> ======== 此時儲秀宮正殿內,太后端坐在萬里江山水墨屏風前一把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上,臉上盡是難以掩飾的笑意,皇上坐在皇太后身邊另一把清紅漆金龍頭椅上,眾多福晉命婦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說著道不完的吉祥。 榮壽公主掀了門簾款款走進來殿中來,眾福晉命婦忙讓出一條路來,公主徑直走到太后身邊,太后忽收住臉上的笑意,假意生氣道,“你這是去哪兒了?誰都沒走,就你走了,小李子找半天也找不回來!你故意惹我和皇上生氣不成?” 公主忙靠近太后一步笑道,“皇額娘,女兒哪敢??!女兒這不馬上就回來了嗎?”皇太后向來親近榮壽公主,不忍心真心責罵,加之今日皇太后內侄女靜芬被選為皇后,此時正在高興勁頭上,來不及細問公主究竟去哪兒了,只笑道,“回來了就好,陪我和福晉們說說話!” 榮壽公主含笑福了福身,站回到太后身側靠后的位置上。 此時載湉被包圍在喜慶氛圍的正中央,卻是黯然垂眸,一句話也不曾說過,他見榮壽公主回來了,才抬起頭來拼命向宮外的庭院中去看,他想找到載瀲的身影。方才他看見載瀲被榮壽公主拉著走了,此時卻唯獨不見載瀲回來。 載湉不知道載瀲此時會在想些什么,那天他和載瀲說他是不喜歡靜芬的,而今日靜芬卻成為自己的皇后,他不想讓載瀲以為他是在騙她。 此時載瀲正站在大殿門邊的簾子外,正要掀開簾子進去,卻在最后一刻將手收回了。 隨后她被兩名小太監領著回到了養心殿,載瀲仰頭望見天邊夕陽逐漸消失于天際,陣陣凜冽的寒風在諱莫如深的宮墻間呼嘯,將自己席卷在漫無盡頭的寒冷當中。 兩名小太監進到配殿中去,幫著靜心和瑛隱一起收拾了載瀲起居所用的用品,載瀲站在配殿門口,看著靜心將這半個月來自己睡的那張床上的一應用品全部收進包袱,轉眼只剩一張光禿禿的床板。 載瀲幾次三番還想走進暖閣去,最終卻還是放棄了,因為她知道,再留戀也留不下了。于是她轉頭離開了,過了養心殿第一道宮門,她便看見來接自己回府的馬車停在高高的宮墻下。載瀲一言不發地坐進了馬車,只等著靜心和瑛隱過來。 ======== 那日的斜陽緩緩落入了天空的盡頭,只留下一抹極為耀眼火紅投射在太平湖寬闊的湖面,陣陣席卷而來的寒風將醇親王府門口高掛的大紅燈籠吹得四處飄蕩,燈籠下的流蘇也隨著燈籠在空中飛舞。 此時的載灃與載洵載濤三兄弟都聚在載灃平時看書的書房里,他們知道載瀲今日晚上就要回來了,他們正商量著如何應付載瀲過關,因為上次他們騙載瀲說府里新進了一臺照相機。 載灃翹首以盼地望著醇王府緊緊合著的朱紅色大門,他見太陽已經落山,便在心里默算著時辰,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的meimei就要回家了,他也終于不用再為meimei提心吊膽了。 “載濤,你上次和載瀲說照相機的事兒,她今兒回來要是鬧著要看,你出去擋著?。 陛d洵倚靠在載灃看書的扶手椅里,隨手翻動著載灃攤在桌上的書,頭也不抬地就喊載濤。 “誒這事兒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怎么我去擋著?。俊陛d濤憤憤不平地問自己六哥,而載洵卻是朝載濤嘿嘿一笑,道,“我是不會圓謊,哥哥嘛……”載洵抬眼瞅了瞅載灃傻愣愣盼載瀲回來的模樣,壓低了聲音,以手擋著嘴對載濤道,“他更不會!比我還笨!” “所以就只有你了啊!”載洵放開了聲音道,載濤蹙著眉嘆了嘆氣,低頭想了片刻,實在不忍心騙載瀲,便對載洵道,“我沒法騙她,府里沒有照相機就是沒有,咱們一起想想辦法啊……” “這個meimei我從小都怕了!要是她想要什么東西,磨起人來我是沒辦法!”載洵撇了撇嘴,繼續隨便翻著載灃桌上的書,根本不幫載濤想辦法。 站在一旁的載灃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顧著伸長了脖子向窗外看。此時他忽然看見王府的大門敞開了一道縫來,一架馬車已停在府門外,靜心已最先走下車來。 “誒誒…你們別聊了啊,瀲兒回來了!”載灃盯著窗外連頭也不回一下,推開門便跑了出去。 載濤連忙“哦!”了一聲,從臥榻上挪下身來就要穿鞋,準備追出去,卻被載洵一把攔住了,載濤下意識抬頭看著載洵,焦急道,“這是做什么啊?瀲兒回來了,不趕緊去看看?” 載洵拉著載濤走出暖閣門口來,兩人望著載灃一路順著回廊已跑了出去,載洵才以眼神示意了載濤,而后對他笑道,“咱們別著急,讓他先過去,要是載瀲鬧著要照相機,就讓他擋著!” 載濤“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推開載洵笑道,“怎么就欺負老實人啊?要是瀲兒真鬧著要照相機,他能說得出話來才怪呢?!?/br> 載灃一路跑到了府門口,見靜心下車后打起了馬車的簾子,他看到載瀲的身影逐漸清晰,不禁難掩笑意,他親自上前去扶載瀲,高聲笑道,“meimei回來了!” 載瀲抬頭見是載灃親自出來迎自己,不禁激動地從馬車上跳下來,摟著載灃的肩膀笑道,“灃哥兒是不是想我了?!”載灃呵呵地笑著,牽著載瀲的手一路就往府里走,笑道,“想可談不上,我就是擔心你!怕你哪天又惹怒了太后!” 載瀲翻了個白眼給載灃,嘴上卻還是笑道,“哥哥怎么老說我傷心事!”他們二人正向府里走著,迎面撞見此時迎出來的載洵和載濤,載洵聽到載灃方才和載瀲的對話,此時笑道,“meimei!他一天到晚凈想你了,現在又不承認!” 載瀲激動地沖到載洵和載濤面前,大聲笑道,“我早知道灃哥兒想我,他不承認我也知道!”載洵笑著一把扶住了載瀲,才沒讓她摔倒了,載濤在一旁望著載瀲笑,道,“府里的人都想你,以后你哪兒也別去了,就守著我們吧?!?/br> 載瀲一聽此話,忽然想起來今日走前榮壽公主那句,“回去吧,以后見不到就慢慢忘了……”的話來,忽然心底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她難道就要這樣強迫自己全都忘了嗎?最殘忍的事無非是不愿忘記的事卻要強迫自己一干二凈全都忘了。 載瀲臉上的笑意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載洵見載瀲突然就不高興了,也不知道載濤的話哪里說錯了,便忙上前去笑道,“誒誒瀲兒,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呢?阿瑪額娘都等著你回來呢,請了安就能吃飯了啊!” 載瀲意識到自己的不快被載洵發現了,猜想載洵一定以為是載濤惹自己傷心了,便笑了兩聲,她抬頭笑意盈盈地望著載洵和載濤,笑道,“洵哥兒,我可沒有怪載濤的意思?。∥揖褪且宦飞嫌悬c累了!” “瀲兒,先去給阿瑪額娘請安,咱們家也能吃頓團圓飯了。”載灃拍了拍載瀲的背,打斷了載瀲和載洵的對話,載灃輕推載瀲,讓她去阿瑪額娘房里請安。 載瀲點了點頭,便壓緩了步子,一個人走進了阿瑪的起居的暖閣里去,她見阿瑪與額娘就坐在內暖閣的屏風后,便加快了步子走進去,見了阿瑪額娘的面便跪倒道,“女兒給阿瑪額娘請安!春節時沒能陪在阿瑪額娘身邊,是女兒不孝!” “瀲兒快起來,快起來!”醇親王奕譞忙從書案后站起身來,想要自己上前去扶載瀲起來,載瀲聞聲忙自己站起身來,上前一步趨將因欣喜而有些顫顫巍巍的阿瑪扶住了。 “瀲兒瘦了沒?額娘怎么瞧著瘦了…”婉貞福晉走到載瀲身邊來,忽有些哽咽,載瀲忙笑道,“額娘是因為有段時間沒見著女兒了,才這么覺得!女兒沒瘦,在宮里的時候,皇上對女兒可好了,十五那天皇上還給女兒煮元宵吃呢!” 婉貞福晉見載瀲回來了,本已是感懷萬千,此時忽聽載瀲提起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如今已是九五至尊的皇上,在十五那天親自給載瀲煮元宵吃,心里更是感傷酸澀而無法言說。 “額娘別哭啊,女兒不是已經回來了嗎!”載瀲拉著婉貞福晉的手,笑盈盈地勸道。婉貞福晉笑著擦了擦眼角的淚,對載瀲亦笑道,“好!回來了就好!咱們也吃頓團圓飯!” ======== 那日宮中眾多福晉格格們走后,紫禁城中已是一片黑暗,太陽早已落了山,長街上無數盞明晃晃的宮燈卻無法將漆黑的皇宮照亮。 載湉一直沒能在儲秀宮中等來載瀲,他望穿秋水也沒再見到那個笑嘻嘻地跟在自己身后跑的女孩兒,他從儲秀宮離開時已是晚間,寒風中更添了冷意,他從儲秀宮里一路飛快地跑著,連一件御寒的斗篷都來不及披。 他身后的小太監捧著斗篷一路跟著跑,嘴里喊著,“萬歲爺您等等啊,先把衣裳披上吧!”卻無論如何也跟不上載湉一路飛奔的腳步。 載湉還希望自己能快點回到養心殿,就能在載瀲走前再見她一面了。 可當載湉回到養心殿時,只見載瀲曾住的配殿中已是一片漆黑,全然不似幾日前他回養心殿時就能見到的燈火通明的景象。 載湉心里襲卷過一陣無以平復的傷感與憤怒,他疾步沖進載瀲住過的配殿,見其間已經空空如也,就像這里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便再也忍不住痛苦地喊出聲來。 “載瀲呢!”他又氣又惱地怒吼著,王商聞聲忙跪下道,“萬歲爺,格格回去了,萬歲爺之前不是知道…格格只能住到今日,就得回醇王府了嗎。” 載湉此時不禁流下一行淚來,他懊惱又傷心,他還想趕在載瀲走前再見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說,只說一聲告別呢??墒巧咸觳]有留給他這樣的機會。 載湉站在配殿中氣惱地捶打著書案,忽然見里間暖閣里落了一樣東西,他走過去瞧,見竟是載瀲時常用來捂手的暖爐落下了,他撿起來握在手心里,可此時已是冰冷徹底。 載湉忽然想起太和門失火的那天夜里,載瀲就是將這只手爐塞到自己懷里的,那時候載瀲還說,“皇上捂著手就不冷了!” 王商見皇上望著這只手爐愣愣出神,便問道,“萬歲爺,這是什么啊?”載湉垂著眼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普普通通的手爐上,他低聲笑道,“載瀲落下的手爐?!?/br> 王商見皇上一直攥著那只手爐不肯松手,又怔怔地發呆,一動不動,便又道,“萬歲爺,既然是格格落下的東西,不如奴才給格格送回去吧?” 載湉將手爐握緊了在手心中,一步步走出配殿去,他一路走回了養心殿的正殿,臨進殿門時才對身后亦步亦趨的王商道,“不用了,留個念想吧?!?/br> ======== 此時的載瀲坐在暖意盈盈的暖閣里,坐在哥哥們的中間,望著桌上一席美味的佳肴已不知先吃什么好。只等阿瑪和額娘動了筷子,載瀲便拾起筷子來準備好好嘗嘗王府的手藝。 載瀲轉頭見載灃只夾著面前的幾道菜吃,載灃低著頭一聲也不吭,從他臉上也很難看出來味道到底好不好,載瀲便搖了搖頭,打消了吃載灃面前幾道菜的念頭。 她又轉頭看載濤,載濤目光炯炯有神地打量著整席佳肴,最終對身后小廝吩咐了一句,小廝便跑去那道菜前,為載濤夾來布在了碟子里,載濤夾起來仔細嘗著,半晌嘴里只道了句“嗯——”,載瀲也猜不出味道究竟如何。 載瀲知道自己三個哥哥里,載洵最懂美食,便向載洵身邊湊了湊,盯著載洵到底要吃些什么,載洵正伸筷子要夾,忽發覺載瀲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不禁含羞地一笑,放下筷子來,笑道,“瀲兒你看著我干嘛???我臉上也沒吃的?!?/br> 載瀲咯咯直笑,仍舊全神貫注地盯著載洵,道,“洵哥兒臉上是沒吃的,可從哥哥臉上能看出來什么好吃!” “我看你也是不知道吃什么好了,”載濤坐在載洵另一側,和載瀲隔了一個位置,聲音悠悠地傳來,他夾起遠處一道菜來,站起身來放在載瀲碟子里,道,“吃這個,我剛嘗了?!?/br> 載洵轉頭看著載濤搶了自己的差事,頗有些不滿地夾起了自己認為最好吃的菜來,放在載瀲盤子里,道,“瀲兒,聽我的,吃這個。” 載瀲笑載洵和載濤兩個人幼稚,“哥哥們怎么還搶上了!”載濤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低頭吃著自己的,不動聲色道了一句,“我才懶得搶呢,我就怕你再愣一會兒,菜都被吃光了!”話畢后載濤忽抬起眼來,看了看坐在載瀲另一側的載灃。 此時載瀲才回過頭去看載灃,見他半晌一句話不說,只顧低著頭吃眼前兩三道菜,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吃得見底了。 載瀲見狀才忙抄起筷子來,準備開動,卻被額娘一句話打斷了,婉貞福晉緩緩放下手里的筷子來,對坐在對面的載灃道,“一會兒吃過了飯,你領著弟弟meimei們去趟桂公府吧,去恭賀靜芬……嗯,是皇后娘娘了。” 載灃聽了話,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拱手道,“是,額娘,一會兒兒子就領弟弟meimei們去?!?/br> 載洵和載濤聽了此話毫無反應,無非是當作與年節中走動親戚一樣的尋常事來看,而載瀲聽了卻已按捺不住心里的不解與氣憤,她蹙了蹙眉轉頭問載灃道,“灃哥兒!為什么咱們還要去桂公府?” 載瀲心里認定了靜芬jiejie一直欺瞞自己,認定了皇上和靜芬一起欺瞞自己,她此時也不想見到即將成為載湉皇后的靜芬。 載灃轉頭過來望著自己的meimei,輕聲道,“瀲兒,桂公爺是咱們舅舅,他的女兒被冊封為皇后,咱們作為晚輩自當去拜會?!?/br> 載瀲說不出理來,只得自己一個人扭著頭悶悶生氣,婉貞福晉瞧見載瀲坐在一旁生悶氣也不肯吃飯,便叫她到身邊來問道,“瀲兒這是怎么了?哥哥們可沒欺負你啊,額娘都看著呢?!?/br> 載瀲搖了搖頭道,“額娘,哥哥們都好著呢!瀲兒就是……就是不太想去桂公府而已?!蓖褙懜x微微吃了一驚,她以為載瀲會高興去見靜芬的,便忙問道,“這是為什么?瀲兒不是很喜歡靜芬jiejie嗎?” 婉貞福晉不能明白的事載濤坐在一旁聽著卻已都明白了,他早就能想到載瀲對皇上的感情恐怕并非只限于兄妹,今日不愿去參見將來的皇后,皇上的妻子,正如他曾假想的一樣。 “額娘,”載濤忽開口替載瀲接了話,道,“瀲兒今兒剛回來,肯定是累了,才不愿動身了。”載濤話畢后以眼神示意載瀲,示意她不要再說話,載瀲看到了載濤的眼神,最后也將想說的話咽回去了。 載瀲心里也清楚自己逃不過的,于情于理她都該去桂公府參見皇后。今日的皇后娘娘是自己往日的靜芬jiejie,是自己舅舅的親女兒,她今日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于是載瀲只得安靜下來,默默吃完了飯,等著跟哥哥們一起去桂公府。 ======== 當日的桂公府外極為熱鬧,府門外圍著諸多過往人群,好奇地與人群中張望。當靜芬被立為皇后的消息傳回到桂公府時,朝廷的官兵立時將桂公府所在街道清街,層層疊疊地將桂公府森嚴戒備起來,恭候靜芬所乘八抬大轎從宮中歸來。 載瀲坐在馬車里,一晃一晃地搖著身子,她木怔怔地坐在馬車里,望著馬車的簾子被微風吹卷起來,簾內露出一道縫隙來,她便順著縫隙向外看,只見桂公府所在街道兩側已空無一人,此時唯有醇王府的馬車叮叮當當地跑在道路正中。 “瀲兒,一會兒去見了皇后,你可得守規矩??!剛才額娘那里我替你攔了,你可別再隨意說話了?。 陛d濤憂心忡忡地望著載瀲,只怕載瀲無拘無束慣了,今日會在桂祥與靜芬面前失禮。 載瀲知道深淺利害,半個月在宮中的經歷她并非什么都沒學到的,想到那日因自己心直口快而得罪了太后,皇上怒氣沖沖責怪自己的樣子,載瀲就再也不敢惹皇上心煩了。 于是載瀲對載濤點頭道,“我知道了?!陛d濤望著此時神色黯淡的載瀲,忽然不敢揣測她的心意,若載瀲當真對皇上的用心不僅限于兄妹,而今日又要她參見來日的皇后,誰又能知道載瀲此時的心事啊。 載瀲回府后因見到哥哥們和阿瑪額娘,一時將所有的難過都忍住了,她努力和哥哥們笑著,努力在阿瑪額娘面前笑著,可心里總覺得從今后便少了什么。連載洵和載濤自己也沒意識到,載瀲回來后根本就沒再問過照相機的事,不是她忘了,而是她沒心思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道路的一旁,載瀲掀起簾子去看,見桂公府邸外皆有官兵把守,只放行宗室親貴的車輛。此時桂公爺府外雖安靜,可府內已是一派沸反盈天的聲勢。 載瀲松開手來,便望著馬車上的簾子隨著風飄起來,跟在三個哥哥身后下了馬車。 今日選秀過后,除卻靜芬回到桂公府,連今日冊封的瑾嬪、珍嬪二人亦同住進桂公府,等待皇帝大婚之前提前入住宮中,而皇后將在皇帝大婚當日自大清門風風光光進入萬人來賀的紫禁城。 載瀲跟在載洵身后一聲也不吭,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緒,希望自己做一個沒有感受的木頭人,如此便可不再難過,也不再害怕欺騙和失去。 可當她聽聞桂公府內恭賀之聲沸反盈天,人來人往間盡是恭賀禮拜之聲時,她終于不能再繼續偽裝麻木。載瀲用手指揉了揉泛酸的鼻尖,攥緊了載灃的衣角,跟在哥哥身后不想被旁人看到。 “是醇王府的少爺格格們來了??!快請快請!”桂公府管家領著載灃等人進了府后內院,對他們四人道,“皇后娘娘就在暖閣里,您幾位在殿外請個安就行了,桂公爺這時候在前院里接待諸多賓客,失禮之處還請少爺格格們見諒。” “不敢不敢……”載灃忙同管家回禮道,“我們兄妹只為來給皇后娘娘請安,請過安就走,不勞煩桂公爺?!?/br> 載灃向來為人沉默孤僻,不喜與宗室眾人攀親交際,凡遇到宗貴族中有婚喪等事,他皆是應了禮就走,從不久留,而此時,載灃心里更清楚,載瀲更不愿意在此處久留,見更多的人。 于是載灃便領著弟弟meimei們在皇后起居的暖閣外跪了,恭恭敬敬叩了頭行禮道,“奴才請皇后娘娘萬安?!倍Y畢后起身,便欲離開。 載瀲跟著哥哥們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到院后傳來一聲高呼,“meimei!你這是去哪兒啊?”載瀲循著聲音望過去,見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款步從院后走來,走在前面的女子甩開后面人的牽絆道,“哎呀jiejie!我就在這兒走走,悶得都快不會說話了!” 載瀲一動不動地回頭望著這兩名女子,正是她們二人,春節前和自己搶了衣裳,也是他們的哥哥和載洵還有載濤在街市上大打出手。而如今這兩個人搖身一變,已是載湉的瑾嬪與珍嬪。 如今載瀲在她們面前,只能居于她們二人位置之下。 載瀲發現走在前面的珍嬪已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躲已然是來不及的了,便只能恭恭敬敬福了身,頷首請安道,“奴才…給珍嬪主子請安?!?/br> 此時載瀲心里已團了一股莫名的火氣,她想起當日她們兩人在衣行店里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哥哥們甚至還大打出手,而今日自己卻要在她面前自稱一聲“奴才”,載瀲還沒覺得這么憋屈過。 珍嬪更是立時就認出了自己的冤家載瀲,此時心里已是得意得很,更加甩開了身后的瑾嬪,大步走過去到載瀲的面前,含了一抹得意的笑意,道,“呀,怎么是你?。空鏇]想到,你我日后就要是一家人了!” 載瀲仍舊低著頭,此時低聲道,“珍主子抬舉,奴才不敢。” “你起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珍嬪望著載瀲此時已毫無了囂張氣焰,心里漸漸消了氣,也好奇起載瀲的名字來,載瀲應了一聲才敢站直身子來,仍未抬頭便答,“奴才…醇王府載瀲?!?/br> 珍嬪忽愣了一瞬,她心內微微一驚,她本以為載瀲與他的哥哥們只能是些遠支閑散的貝勒格格,竟未想到是醇親王的孩子們。那她哥哥志銳打傷的豈不就是皇上的親弟弟們了?自己搶的不就是皇上meimei的衣裳了? 珍嬪如此想來心底忽有些不安,她又想到第二次遇見載瀲時,載瀲身邊的“另一位哥哥”是她原先從未見過的,“難道會是皇上不成?”珍嬪在心里問自己,卻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上怎么可能出宮陪著載瀲一個小姑娘玩?” 如此一來,珍嬪很快鎮定道,“那之前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此時載灃硬拉著滿腹堵著氣、扭扭捏捏不肯上前來的載洵和載濤走到珍嬪與瑾嬪二人面前,領著自己的弟弟們拱手道,“給瑾嬪、珍嬪主子請安?!?/br> 瑾嬪想快些讓載灃載洵和載濤起來,珍嬪卻搶了先道,“今日倒是會講理了,也不蠻橫了?!陛d瀲一聽,心里更來了氣,卻只得攥緊了拳頭忍下了。 “弟弟meimei們原先冒犯,還請珍主子海涵,今日就先告退了?!陛d灃一番話畢,轉身領著載洵幾人就走,再也沒在紛紛擾擾的桂公府停留。 =========== 瑾嬪見載灃領著醇王府三個孩子氣沖沖地走了,心里不禁擔心,畢竟自己和meimei尚未入宮,又毫無根基,不似皇后是皇太后親侄女,便苦口婆心上前去勸meimei道,“珍哥兒啊,雖說他們今日要忍讓咱們,可咱們也不能得寸進尺啊。” 珍嬪卻不服氣道,“jiejie!我哪兒得寸進尺了?原先他們仗勢欺人,不講理就動手的時候,jiejie不是沒看見??!” 瑾嬪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望著走在最后一位的載瀲也消失在了桂公府內院的門外,才蹙了蹙眉搖頭道,“meimei啊,你怎么就不懂?他們愛新覺羅家正根正苗的孩子,哪把咱們放在眼里?” 珍嬪一聽此話便急了,轉頭罵jiejie糊涂,大喊道,“jiejie這是說什么呢?!咱們可是皇上的嬪妃,誰給他們的膽子不把咱們放在眼里?” 瑾嬪見meimei仍不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已是無奈至極,最終只道,“雖說他們今日尊敬咱們,還不是因為皇上?若將來咱們得不了太后和皇上的寵,你現在就把他們得罪了,有什么好處呢?” ※※※※※※※※※※※※※※※※※※※※ 超級超級勤奮的我?。?!簡直勞模了??! 請不要吝惜夸獎和你們的建議哈哈哈哈!!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