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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成人后,這許多年來,師尊的心愿一直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冼玉其實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性格憊懶喜好玩耍,不如師兄那般穩(wěn)重有責任心,何以教師父將此重任托付與他?他總是想,倘若當初將宗門傳于師兄,說不定他就不會走了,自己也能自在逍遙地繼續(xù)當個游俠劍客。 話音落罷,右肩上忽然輕巧了許多,像是有一座重山從他背上移走了一般,也終于能喘口氣了。雖然還是沉重,但也不至于寸步難行。 冼玉收起青竹劍,如今他不會輕易摔倒,自然用不到身邊的佩劍了。他握著碧血刀,一步步往上邁進,去掉了這座重負,登天之路似乎順遂了許多。但走了不過百余步,那種沉重的背負感又撲面而來。 這并不是說,身上的枷鎖重新歸位,而是體力不支,再加上高度越來越高,導致心理上越發(fā)在意背上的重量。總想著,還能不能再去除些什么。 “愿不再負天下人期盼。” 他道。 世人要他抵御魔軍,天道要他排除萬難,秦廣王要他堅守道心,無常又告誡他切莫傷懷。一個人力量有多大,別人對他的期望便有多大。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坐著現(xiàn)在這個位置,滿心的身不由己。 話音落罷,左肩處的大山也被移去。 冼玉帶著碧血刀一路攀登,每到不可再登之處,便去除身上負著的重量。 “愿不再負仁善道義。” “愿不再負天下平安。” 一座座山依次除去,冼玉也逐漸登到常人難以望到的高度去。鄭毅他們失去了修為,就連機械靈鳥也無法再自由運轉(zhuǎn),只能聽到冼玉一道道放棄的聲音從高空中落下,墜到他們耳邊,聽得人膽戰(zhàn)心驚。 柳無名不禁低聲道:“我怎么感覺道君如今已經(jīng)有些瘋魔了……按照這樣下去,難道他真要登上那九十九重天,飛升成仙嗎?” 姜溫韻深深吸了口氣,面色沉重。 倒也不是說成仙不好,只是仙界的那些人是什么樣的品性冼玉再清楚不過,她更擔心的是,倘若進了仙界,玉清道君,還會是他們認識的玉清道君嗎? 鄭毅沉默良久,其實他也和柳無名、姜溫韻的想法一致,但在這之前,又有一絲難得的理智拉住了他。 “顧道友古今魂魄與刀融合,陪在道君左右,想必是不會出什么大事的。”鄭毅道,“他最了解道君,倘若道君真的走上歧路,他又怎么會如此安靜?” 眾人一聽,聯(lián)想到之前的情景,頓時又覺得十分有理,不過又想到或許顧容景現(xiàn)在只能靠本能來護衛(wèi),意識已經(jīng)不清晰了,一時間又半信半疑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冼玉已經(jīng)爬過了兩千多層階梯。 察覺到無法再前進時,他道:“我已無可背負。” 那道肅穆莊嚴的聲音沉默了許久。 大約是沒有想到天之驕子脾性也能如此相合,是個可靠之材,半晌后,那聲音溫和地勸誡道:“汝有一物,棄之,便可登往極樂仙界,羽化金仙。” 仙界也有品階,按照由低到高分別為,真仙,太乙真仙,金仙,大羅金仙。按照冼玉的修為上去了也只能先從真仙做起,這聲音直接夸下海口,允諾他金仙的修為,可見這些年積攢的修為果然不一般。 他便問:“我所負何物?” “汝所負,乃汝身旁一物。” 冼玉身上除去青竹劍和香囊之外,別無他物。唯有一樣他自始至終沒有放過手的,就是碧血刀。 “情之一字,傷神煩惱。”那聲音又道,“汝所負重物,皆出自于情。師尊臨終囑托,汝感念他哺育之情,不愿舍棄;天下人視汝為英雄,祭拜跪謝,汝感念他們結(jié)草銜環(huán)之情,亦不愿舍棄;仁善道義,天下平安,哪一個不是出自汝之多情?” “汝生來便是鴻運,有天規(guī)加身,本不該為凡塵所惱。卻偏偏陷于情之一字,以至于累世不得成仙。今日只有放下此負,方能斬斷俗世糾纏,立地成仙。” 冼玉一想,這人說得還有幾分道理。 他如今背負累累、日夜思慮,皆由他對蒼生有情之故,他對人有情,對草木有情,對萬物有情。因為有情,才心甘情愿背負起這諸多大山的重量。 可惜…… “我舍棄師門,舍棄親友,舍棄天下無辜百姓,舍棄仁禮至善,舍棄天下平安,舍棄這諸多種種,只為求我和他的一個結(jié)果。” 冼玉忽然露出一抹嗤笑,“為了這個,我累死累活地好不容易爬到這兩千多層的臺階,你告訴我放棄?” “我憑什么放棄?!!” 那背后cao控的仙人們忽覺不妙,然而還來不及應對,冼玉一聲爆喝,握緊手中碧血刀——! 這碧血刀可抵萬鈞之重,力小的人使用起來略微笨拙,冼玉以往最討厭這類不輕盈的兵器,可是此刻那刀柄貼合在他的掌心,每一寸每一分,就連重量都恰到好處地合他的心意。 洶涌靈力在他掌心與刀身處來回徘徊,他高高舉起碧血刀,刀鋒落下的剎那,天地為之怒吼,碧血刀像是染上了一層鮮血般,紅得發(fā)亮,一刀劈下去,靈氣猛然震散,轟隆聲震碎山河!! 大風裹挾著靈氣將所有人吹得七倒八歪,緊接著一道吱呀聲,隨后轟隆轟隆聲響,千萬丈高的登天梯從腰間橫刀斬斷,發(fā)出可怖的嗞嗞嗞的位移聲。蒼穹之上傳來一道驚懼又惱怒的怒吼,那嘯聲宛若上古神獸咆吟,余波綿延千里,護城河的水受到波蕩,洶涌地漫出了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