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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主因為那件事,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突然把地方改成聽風臺,應該也有幾分緣故。 冼玉到時,聽風臺中并沒有人,石桌上擺著一壺熱茶,想來那位事務繁忙的鄭閣主還未到。 “二位稍等片刻,閣主隨后就來?!?/br> 說罷,曲行云就離開了。 他一走,顧容景臉上立刻露出些許不滿,“他先邀約卻遲遲未到,并非君子之風?!?/br> 冼玉本以為他不介意、也沒往心里去,聽到這番責備時還有些驚訝,忍不住笑道:“你還知道什么叫君子之風?” 要說冼玉身邊最沒有君子之風的,怕就是他了。方才顧容景冒冒失失的那句問話,倘若換個心眼兒小一些的,臉上不說什么,但心里估計已經罵開了花。 顧容景沉默寡言,不愛多管別人的閑事,但偶爾這樣刨根問底直來直去的說話,雖然聽者心驚膽戰,但也不失一些任性與可愛。 ……可愛。 他竟然會用這樣的詞來形容顧容景。 冼玉都忍不住被自己的舉止逗笑,在顧容景微微莫名茫然的目光下,忽然起了興致。 “想必這位鄭閣主又要放我們鴿子了……我問你,歸一劍法前四式,現在可能融會貫通?” 他忽然考校起徒弟的功課來。 顧容景愣了愣,很快點頭,“能?!?/br> 冼玉問的是‘融會貫通’,少一個字都不行。 顧容景答得亦然。 他第一次對歸一劍法有所感悟,是在跤潛秘境時,他一語道破了秘密,剎那間樹木瘋漲、藤蔓纏繞。危急關頭,顧容景忽然悟出,歸一劍追求的并不是劍道,而是生道,是萬物平衡之道。 他應當是天下最熱血、也是最溫柔之劍。 亦是守護之劍。 但此后,第二式金日燒云他卡了許久。是在于魔神對戰之時,顧容景才突然明白為何前四式概覽春夏秋冬,為何起手式若春風化雨,第二式卻火勢燎原,要將一切都燃燒殆盡。 日有陰晴,月有圓缺。 山崩地陷,海枯石裂,都不是瞬間而為。春意逢生,本意是訓誡、是保護,是點到為止。但正因不能‘為止’,所以下一式才須一擊必中。 以摧枯拉朽之勢,迎戰巔峰。 而此后的春華秋實、歲暮冬藏,已是收尾。起手的春日溫雨,最后落為一片白茫茫。 金日燒云,是前四式中殺意最濃的招式,也當是求生之意最為濃烈的招式。 此后,一切都只能歸于虛無。 顧容景持劍而立,海風艱澀、帶著一股腥淡的味道。他微卷的長發高高豎起,只留下幾縷冠不上去的綴在眉眼之間,風呼海嘯,隨之招搖。 一點寒光出鞘。 劍氣卷動亭簾,顧容景收腕回身,不疾不徐,若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鋒刃破空而至,真氣洶涌內斂,似暗潮涌動、海面卻并無波瀾。 劍動四方。 一炷香燃盡,空中落葉回旋墜地。顧容景揮劍入鞘,眉目冷淡如峰。不知不覺,舉手投足間,也染上了幾分冼玉的味道。 冼玉不由得看怔了。 半年過去,顧容景褪去曾經那道內斂軟弱的影子,長成了一個合格的大人。可是,冼玉卻還停留在,那個頭發卷曲、需要他用掌心握住暖手的可憐少年的印象里。 時間過得真快啊,冼玉時常覺得,他并沒有離開那座冰棺。他依舊被關在里面,被關在過去的記憶里。 顧容景脫離了所謂命運的安排,有了新的人生;鄭盛凌也從當初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小師弟,變成了現在偶爾嘴壞心卻很軟的小徒孫。 蘇染是他記憶中的故人,但分離多年后,她有了新的同伴、有了新的師父,也有了新的家。 就連聞翡,他也不再熟悉了。 冼玉沒有什么說得上話的新朋友,也不曾有遇見過紅顏知己——說來很是愧對這一身皮囊。他是來自五百年前的老古董,時間推著所有人往前走,可是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停下了腳步。 算來算去,他身邊只剩下一個顧容景。 原來…… 原來不是他在保護顧容景,是冼玉在這個充滿變動陌生和不安的世界里,需要被他保護著。 “我忽然想做一件事?!?/br> 他道,“你愿不愿意陪我?” 顧容景沒有問是什么,就已經點了點頭。 他不會拒絕師尊的任何要求。 “我常常在想,倘若師父還在,倘若師兄也在,倘若回到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或許我能治好師父的病,不至于讓他痛苦離世;或許我能攔住師兄,便不會發生之后的種種遺憾?!?/br> 顧容景忽然打斷:“倘若回到一切沒有發生的時候,你便不會遇到我。” “……是的。”冼玉淺淺一笑,“有失必有得,我失去了很多,但也因此遇到了你。” 顧容景對這句話很滿意,眼角都微微上揚,冷峻的臉上露出不易覺察的、開心的神色。 “你也知道,人魔大戰后,我幾乎是與師兄以命換命,震碎一身經脈墜入無人之境,隨后失去意識,再次醒來時,已是五百年后的人間?!?/br> 冼玉頓了頓,聲音仿佛是空中的一縷輕煙,萬般思緒只化作一聲輕嘆。 “我想要真真正正的,重新醒一次?!?/br> 話音落罷,冼玉忽然拉住他的手,海風陰冷潮濕,他們站在風口里這么久,觸手早就是兩片冰涼。顧容景沒來得及反應,按照本能地順從,被冼玉拽著墜入了數丈高空。 --